《紫川》第七集 光明聖域

第三章

第七集 光明聖域

第三章

「事情是這樣的,今天早上,我們剛剛接到附近村子的佐伊族人通知,魔族駐明斯克行省的七十三團隊已經朝我們這邊過來了。根據一路上他們的表現和行動的方向來看,他們很有可能是衝著我們聖廟過來的。」
白川很樂觀地說:「沒關係的,以前沒有他們的協助,我們不是一直幹得很好嗎?我們總歸會一直幹下去的,直到把魔族打倒為止!」
夜晚,人類士兵紛紛在村外的林子邊上的空地上搭建起了帳篷,準備露宿。深夜,當眾人都已經進入了甜蜜的夢鄉時候,紫川秀卻難以入睡。在厚厚的行軍毯上,他輾轉難眠,第一次,他對自己一直為之努力的事業是否能取得成功產生了懷疑。
布丹臉上肌肉痛苦地抽搐了一下,語調卻很平靜:「光明閣下,昨晚你走了后,我一直沒能睡,想了很多,今天就算是沒有發生魔族入侵聖廟這件事情,我也會請您回來的。您說的是對的,一個民族要走向解放和自由,必須要付出代價。
忽然背後傳來了低沉的說話聲,紫川秀嚇了一跳。他現在雖然武功不行了,但是以前那敏銳的感覺本領還是保留下來了。竟然有人可以無聲無息地潛到他身後極近的地方而自己沒有發現!
「我明白了。」布丹沒說完紫川秀就明白了,他想起了斯特林在進入雲省時候受到的日夜不斷的騷擾襲擊,想來也是出自眼前這個布丹長老的手筆了。這種作戰的重點不在於殲滅敵人的有生力量,而在於通過不斷的襲擊來使得對方疲於奔命,摧毀對方的士氣和作戰意志。
一行人回到村口,也不進村了,只在村口停留了一下就直接往聖廟方向去了,嚇得村裡的半獸人紛紛出來阻攔,說是不能讓這麼多的武裝士兵進入聖廟。
紫川秀的話語鏗鏘有力,其中流露強大的自信。他看到了,布丹平靜的表情第一次動容變色。沒等布丹回答,紫川秀接著說:「在來的路上,我看到了一排排的碑林,上面記載著佐伊族千年來為了保衛聖廟而付出的犧牲和代價,這令我非常地敬佩,敬佩你們祖先的勇敢和頑強,他們無所畏懼,但是,在長老您身上,請原諒,我感覺不到那種無畏的勇氣。如果說,這就是你們遠東佐伊族的氣概的話,那我就要說,你們已經喪失了那種驕傲的勇氣和尊嚴,你們的祖先在九泉之下也會為你們的膽怯蒙羞!」
「光明閣下,值此聖廟處於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我懇求您和您的部下,助我等一臂之力,共同保衛聖廟。整個遠東都會感謝您的行為的!」說完,布丹起身對紫川秀深深地一鞠躬。在他身後,布森跟著起身,同樣九十度隆重鞠躬。
自己是不是高估了魔族的殘暴,也低估了遠東種族對暴政的忍耐力?他們能忍受人類貴族長達兩百多年的壓迫,為什麼就不能再忍受魔族一兩百年呢?魔族的統治才剛剛開始了,遠東民族已經習慣了忍耐,比起揭竿而起,他們更願意的是等待和觀望,他們抱有希望,期待著統治者明天會不會比今天更仁慈點,為了這個希望,他們可以忍受著目前的一切痛苦和災難。如果遠東民族普遍是抱有這種心態的話,紫川秀明白,自己完全沒有機會的。
羅傑上來詢問說:「大人,天已經很黑了,我們是今晚走還是明早走?」
德倫是紫川秀的救命恩人,紫川秀不能不給他面子,點頭說:「好吧。」吩咐大家掉頭回去。
「長老,您見過水中的蝌蚪嗎?這是種很弱小的動物,身上既沒有堅硬的外殼,又沒什麼尖銳的刺,任何一條大魚都可以把它們輕易吃下——但實際上,大魚卻是從來不吃蝌蚪的,就因為蝌蚪身體里含有一種毒素,大魚如果吃了它,會被毒死的。現在的情形,我們遠東就好比一隻蝌蚪,而魔族就是那條大魚了。蝌蚪想要擊敗大魚,那確實是很難,但如果只是想從大魚的嘴邊保全自己,那並非沒有可能。
一時間,紫川秀心裏想了很多很多,再也難以入睡。他披起了衣服出去,慘白的月亮懸挂在黑黝黝的林子樹梢上,夜靜如水。部隊的營地宿營在林子邊上,一邊是沉睡中的村子,一邊是靜悄悄的樹林,一邊是曠野荒涼,還有一邊,月色下的小路通往今天去過的聖廟。
兩人分賓主席坐下,布丹微笑說:「光明秀,剛才您還沒回答我呢,您為什麼不對我們佐伊族的守護神——奧迪大神的雕像行禮?難道您懷疑他的神力和存在?」
「就為了這個承諾,我們的士兵與人類士兵並肩作戰,為了反抗魔族,我們毫無怨言地奉獻了我們士兵的血肉和靈魂,奉獻了我們種族最純正最寶貴的血液,但結果呢?我們的奉獻,換來了紫川家貴族兩百年的統治。
「你為什麼不跪呢?」
幾個人類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裡的驚訝。他們不但吃驚在聖廟中有來自眾神時代的寶物,更加驚訝的是布森肯將這個驚人的秘密告知自己。紫川秀隱隱然已經猜到了原因,所謂禮下於人,必有所求。或者用紫川秀的話說的:「沒事笑眯眯,非奸即盜。」
「是的,請稍等。」布丹起身出去,一陣子回來時候,他的手上已經多了一幅白布,待他將白布攤開時候,紫川秀才看見白布上面用顏料畫有一些粗粗細細的線條,這原來是一幅土製的地圖。布丹在地圖上面指點著:「光明閣下您請看,這個粗黑的圓點就是聖廟位置。今天來的情報已經報告了,現在的魔族軍前鋒已經出現在了多馬村周圍,您看,多馬村就是這裏,紅點的這裏。」
從頭到尾,布丹的語調都是那麼的平靜,彷彿他們談論的不過是日常的瑣碎小事罷了。紫川秀詫異地看著他,不禁問:「長老,這些您都知道嗎?您認為這些事是正常的嗎?作為佐伊族人的領袖,有人對佐伊族進行這樣的侵害,您怎麼能這樣無動於衷呢?」
紫川秀猶豫了一下,決定直接跟他攤牌講重點:「長老,作為遠東佐伊族的領袖人物,您在民眾中有極大的威望。在這個時候,當佐伊族的子民受到這麼殘忍的對待、當你們種族的尊嚴被這麼粗暴地踐踏時候,您是不是應該履行您的義務,帶領您的子民起來反抗魔族的暴政——就如同不久以前,您帶領他們反抗紫川家的統治一樣?」說完,紫川秀定定地看著布丹,觀察他的反應。
布森解釋說:「這隻是平面上的距離,實際上,因為我們這裏的道路比較曲折又崎嶇,多是山路,得經過維斯杜的叢林地帶,很多地方根本是不能通行的,他們要繞過龍牙山的后腰,再得繞一個大圈才能找到可以過河的渡口,所以,我們是有三、四天的準備時間的。」
「但是沒有了遠東這個跳板,他是無法攻擊瓦倫和人類的。」布丹心平氣和地說。
紫川秀皺眉說:「這很沒有理由的。魔族不是傻子,應該知道他們如果對聖廟下手的話,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就算魔族利欲熏心吧,雖說聖廟是遠東的聖地,但是根據我所看到的,恕我冒昧了,廟中並沒有什麼值得他們遠途跋涉來下手的珍貴東西啊!」
布丹彬彬有禮,對紫川秀並沒有任何的惡語相加,紫川秀還是感到十分難堪。生平第一次,他為自己身為人類感到了羞恥。他想不出什麼為自己辯護的,在這種血淋淋的歷史事實面前,無論用任何言辭來表白自己的真誠都是蒼白無力的。
兩人進了大殿旁邊的一間小屋,裏面的陳設很簡單,有一張茶几和半獸人習慣的那種會客時候用的坐席。紫川秀輕鬆地鬆了口氣,剛才的那個大殿實在太寬闊高大了,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現在換成這種比較隨和的小客廳,他感覺好了很多。
紫川秀目瞪口呆,他沒想到布丹長老,這個看似理智、開明的遠東佐伊族領導人思維中也存在著這麼固執、僵硬的一面。作為一個軍事指揮員來說,每一個決策都應該是出自深思熟慮的理智選擇,而不應該被盲目的狂熱感情所左右。「我與聖廟共存亡」之類的豪言壯語,出自一個普通士兵口中那誠然可以說是勇氣可嘉,但如果是出自一名身負重任的高級將領的話,那就不值得稱讚了,他的思維應該更靈活,更積極一點。實力上本來就已經處於劣勢的佐伊族,如果在今後的作戰中,還是死抱著這種死板僵化的思維模式的話,那他們要吃大虧的。
「魔族並非你想像的那麼強大,正是因為你們的恐懼和退縮,使得魔族更加地囂張和跋扈。你們再退讓和忍耐下去,他們會把你們逼得無路可退,直到跌進深淵的,那時候再進行反抗已經為時太晚了。再說了,我並沒有說我們一定要擊敗整個魔族王國,爭取一定限度的獨立和自治權利還是有可能的。」
好處是既可以發揮分散作戰的靈活,在必要的時候又能形成堅強的合力,是適合目前敵強我弱的實際的。紫川秀心想,布丹雖然在戰略的思想上僵化了一點,但在具體的戰術安排上還是很靈活主動的。
過了好久,布丹長長舒了口氣,對紫川秀說:「對不起,光明閣下,對您的建議,我只能拒絕了。」
敘述那段慘痛的歷史時候,布丹的聲量不見絲毫提高和激動,依舊是那麼平淡和從容,但他端坐的姿勢、他平靜的神情、他顫抖的話語、他黝黑的眼神,無不籠罩著沉重的痛苦和悔恨,千言萬語無聲地匯成一句話:「我們被你們人類出賣了太多次了!」
布丹嘆氣說:「光明閣下,我們也累了,需要休息。」這句話一語雙關,既表示他不願意介入人類與魔族的戰爭之中,也在巧妙地下了逐客令。
布丹補充說:「當然,在第一階段,若魔族受到我們打擊以後就自動離去,那就更好了。」
「在明斯克、沙加、杜莎等七個省區,魔族徵召了大批的遠東民工從事高度危險的礦業開採工作,每天因為事故死的不下千人。」
布丹搖頭:「光明閣下,對您和您所掌握的力量,我已經略有所聞了。但是光憑這些,小部份殘餘的人類部隊和一群沒經過訓練的老百姓,就想要戰勝強大的魔族王國,那是不現實的,他們還很強大——」布丹眼中流露出恐懼的神色:「光明閣下,您見過魔族的皇帝沒有?」
紫川秀急忙起身還禮,卻不做聲。眼前是收服人心的極好機會,但是,紫川秀卻不敢馬上答應:這個任務實在太過艱險。根據通常估計,魔族士兵的單兵作戰能力比人類要強得多,一個魔族團隊的戰鬥力就幾乎等於一個五千人的人類師團的戰鬥力了。單靠自己那五十人的衛隊,再加上一群只懂得敲鑼打鼓虛張聲勢的老幼婦孺,自己真的一點把握沒有。
紫川秀正容說:「紫川家的中央統領斯特林以微薄兵力,在小小的帕伊城重創了魔族的大軍,堅守不降,魔族舉國之兵圍攻兩個多月不能下!紫川家的帝林曾單槍匹馬進入魔族大營,面對面與魔神皇談判,逼得他答應給中央軍解圍——世界上從沒有不可反抗的力量,魔族也並非不可戰勝,關鍵是看我們的決心!」
半獸人騎兵不知道,他只是十分執拗又可憐巴巴地請求紫川秀跟著他回去,說長老吩咐了,有很要緊的事情,求求光明大人您了。紫川秀正猶豫著,隊伍裏面的半獸人德倫也上來說:「既然長老這樣說了,光明秀我們還是回去一下吧,耽誤不了多少時間的。」
布丹責備地看了他一眼,說:「布森,貴客面前,你太失禮了。」人高馬大的布森竟然像十分畏懼這個小個子的年輕半獸人似的,喏喏地不敢出聲了。
白川迎上來問:「大人,談判進行得怎樣了?」
布丹聽得眼睛一亮,卻不出聲,靜靜地沉思了好一陣子,他才重新開口:「光明閣下,您說得很動聽,但這是不可能實現的。我們被夾在魔族與紫川家兩個巨人之間,他們無論哪一個都可以輕易將我們壓成齏粉。要對兩條防線進行防守,我們手上的實力不夠,但如果我們只防衛一個的話,另外一個會馬上從背後捅我們一刀。再說了,沒有外來輸入的話,我們是很難以獨立生存的。遠東缺乏工業,我們的土地也很貧瘠,糧食剛剛能勉強自足。」
在紫川秀刻意的客氣下,這套程序進行得分外悠長。紫川秀看到布森村長急得眼珠子都要冒出來了,一張黑黝黝的大臉脹得通紅,額頭上汗珠不斷地滴落,他幾次急著想說什麼,但都給旁邊的布丹用眼神給制止了。
「只要我們在政治上一獲得獨立,只要我們能熬過獨立之初那最困難的幾年,在五年以內,通過從外界輸入工業的方法,我們就可以大大提高我們的經濟,我們會比今天富饒十倍的。
布丹淡淡一笑:「請放心,年輕不會傳染。光明閣下,您不也是很年輕嗎?請跟我來吧。」
紫川秀問:「長老,您既然知道魔族的目標是聖廟中的寶物,何不馬上帶著寶物轉移呢?」
「那麼。」布丹悠然說,「那塊骨頭,它參戰了嗎?」
第一階段、將手頭所有能夠集結到的幾百名半獸人戰士,分成幾隊分頭自由出擊,利用熟悉地形的優勢對魔族開展游擊騷擾襲擊,盡量削弱魔族的士氣,拖延他們前進的步伐。
「我們不惜一戰!」半獸人布丹很洪亮地說。
「您錯了,長老,並不僅僅是這個原因。聖廟在遠東民族心目的地位是如此神聖,因為他們所捍衛的,並不是僅僅是一座廟宇,更是他們民族的自尊和光榮,是他們自由和傳統的象徵,是所有值得他們所珍惜、所不能割捨的一切美好事物的象徵。這裏的每一寸土地,都埋葬著你們祖先的遺骨,浸透了他們的鮮血!正是因為他們的勇氣和輝煌,使得聖廟之所以神聖!
「我們不能等待神仙和救世主前來拯救我們,要自由,就必須靠自己的雙手去爭取,就必須要有犧牲。如果今天我們吝嗇于犧牲,那明天,我們的子孫就要為我們的懦弱付出百倍的代價。
雖然先前已經有了預感,但是等布森證實的時候,紫川秀還是吃了一驚:眼前這個年輕得幾乎帶了稚氣的半獸人,真的是全遠東聞名遐邇的天才戰術指揮家,同時又是幾百萬半獸人的精神領袖嗎?
紫川秀收回了自己的思想,比起將來的事情,目前有更迫切的問題要解決。屋子裡沒有人說話,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著他,等待著他做出決定。他看到白川和羅傑兩人目光中的茫然,很明顯,無論自己怎麼決定,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去執行的,他也感覺到了,布森和布丹兩人焦切的眼神,他最後看到的是自己的老朋友德倫,他一直沒有出聲,眼神無聲地流露出乞求。
「我知道的。」布丹平靜地說。
紫川秀站起了身子,施了一禮,說:「今天很高興能見到長老,實在非常榮幸,在下深受教益。長老,您如果什麼時候改變主意的話,我是隨時歡迎您的。」
「兩百年後,又有一個人類跑來跟我們說:『相信我,我給你們遠東的獨立!』那個人也是你們紫川家的高級將領,他的名字叫雷洪。我們相信了他,我們再次崛起反抗,殊死奮戰。
布丹用的是人類的語言說話,而且說得非常地流利,但不知怎的,看在紫川秀眼裡,他的笑容中帶有種少年不該有的感傷。跟在他的後面,紫川秀往大殿的側房走去,他注意到,布森村長留在了大殿,並沒有跟著過來。
紫川秀也不出聲了,他自顧端起了茶杯喝茶。現在,需要陳說的一切理由都說完了,就看對方如何決定了。廟宇中一片寂靜,外面已經入夜,一片漆黑,可以聽到,晚蟬在樹梢上的輕聲鳴唱。
「只要我們表現出足夠強烈的反抗意志和強硬的實力,讓魔族意識到,遠東並非一塊任人宰割的肥肉,如果他們做得過份了,比如說,就像現在的這種情形,我們也會狗急跳牆的,即使他們最後能消滅我們,他們自身也一定要付出慘重的代價。我想,在權衡過利弊以後,魔族上層也有不少的明智之士,他們會懂得如何取捨的。」
「在杜莎的遠東總督府門前,魔族總督魯帝用最殘忍的手段殺了前來請願的佐伊族代表,將他們曝屍鬧市。」
大家又討論了一下人員的安排、武器和指揮、聯繫的方法等作戰中的具體細節。紫川秀凝視著布丹,問了最後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長老,就如您剛才所說的,我們的武裝村民,或者是應命前來增援的遠東軍隊,他們一旦與魔族正式開始交戰,您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在村頭,白川等人早就舉著火把在等著他了。看到他回來,不但他的部下們大大安心了,就連村子里的村民也安心了不少。他去了這麼久不見回來,他的部下們早就急得冒火,一個個凶神惡煞地對村民發出各種各樣的威脅。這些威脅如果通通實現的話,就是整整一個軍團的魔族也應付不來,這給村裡的半獸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們紛紛祈禱這個素不相識的光明秀千萬不要在自己的地盤上「掉下一根毛」來,不然,整個村子就很麻煩了。
「為了堅持到我們的軍隊回來,我已經向周邊的村莊下達了集結動員令。但情況您也看到了,可怕的毀滅戰爭使得我們男丁稀少,我們壯年男子大多數已經參加了遠東聯合軍了,村子只剩下了老人、婦女和孩子,還有一些是沒有軍事經驗的嫩小伙。憑他們,是無法阻止魔族對聖廟的推進的。現在,方圓數百里以內,唯一有戰鬥力的正規軍隊就是光明閣下您所統帶的衛隊了。
布丹奇怪道:「你說的是什麼意思,光明閣下?」
「大人,您不知道,我們接送過很多人去見長老,長老從沒有送誰送到大門口的,就連上次我們佐伊族的十三部族首領會議的首領們去參拜聖廟,長老也只是把他們送到殿門就是了。大人,您是第一個被長老送到大門口的,您一定是個大人物吧?」
布丹繼續說下去,面帶微笑:「現在,光明閣下您又再次來勸說我們繼續奮戰,用我們士兵的肉體和鮮血,去充當人類與魔族戰爭的前鋒,來為紫川家的強大開疆拓土嗎?光明閣下,您剛才曾把我們遠東比做一隻蝌蚪,我倒更願意把它比做一塊骨頭,而你們紫川家和魔族——」布丹停頓沉吟一下,忽然問紫川秀:「光明閣下,您看過兩條狗為了搶一塊骨頭打架嗎?」
在回去的路上,紫川秀的心情很壞,他滿懷希望地千里跋涉過來,結果卻被對方拒絕了。
「但歷史驚人地相似,我們再次被自己的人類盟友所出賣,雷洪把整個遠東雙手奉獻給了魔族,作為魔族為了他加官進爵的回報。
隊伍走在崎嶇的山路上,由於這一帶不必擔心魔族的巡邏隊,不必掩藏自己的蹤跡,所以大家走得很安心,一個個興高采烈的。忽然,隊伍後面響起了清脆的馬蹄聲,擔任後衛的騎兵上來報告:「一個半獸人騎馬朝我們這邊過來了!」
「但是我們被夾在兩大勢力的夾縫中間,這種平衡能維持多久?五年,或者十年以後,誰來保證我們的政權不被紫川家或者魔族輕易地把持呢?」
「所以,不單為了保衛我們的聖廟,也為了我們的子孫後代,為了我們的土地和自由,更為了我們佐伊族從今天起直到一千年後的命運……」他沉默了下來,開始找一個恰當的詞語來表達心中那股已經沸騰的熱血和激情。
「長老,遠東今天的貧窮和衰弱,多數是由於歷代統治者,紫川家或者是魔族對你們的殘酷剝削造成的。我們擁有無比豐富的資源,我們有貫穿東西的大陸交通線,我們的糧食生產可以自足——我們缺什麼呢?我們什麼也不缺!
在門口,布森村長帶著幾個半獸人正在等候紫川秀出來。紫川秀向布丹說:「您不必再客氣了,到這裏就行了。長老,我有一句話想說。」
紫川秀眯起了眼睛,他習慣了專門的軍用地圖,一時還不能習慣這種半獸人手繪的、沒有標記出比例和地名,只有一堆線條和各種標記點子的土地圖。看了好一陣子,幾個人類軍官這才反應了過來,羅傑驚呼說:「那他們不是距離聖廟很近了?恐怕不用兩天就到了!」
第二天早上,隊伍開始起程返回。由於放下了心頭的大事,紫川秀一路非常地輕鬆,騎在馬上指點著一路的景色,顯得興緻勃勃。部下們看到長官如此好心情,自然也有所猜測,都認為定是與聖廟的談判中,紫川秀取得了很大的收穫。
紫川秀啞口無言。
布丹一瞬間激動起來:「你說什麼?光明閣下,我身為聖廟的守護者,在聖廟修行十多年,我清楚它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我敢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我對這聖廟更了解!」
「但我們有礦產,無比豐富的礦產!長老,我並不是主張說遠東閉關自守地與外界隔絕,為了彌補我們那規模不大的糧食缺口,還有別的什麼東西,我們可以向紫川家購買,用我們鐵礦和煤,用我們寶貴的鑽石和晶體。在家族內地,商人們對這些東西渴望得很呢,而在那些糧食產地行省里,他們富餘的糧食堆積如山,完全可以解決我們不多的需要。
紫川秀覺得,這個半獸人與他以前所見的半獸人似乎有點不一樣,但是哪裡不一樣自己又說不出來。比起那些披著獸皮、扛著血淋淋的狼牙棒、髒兮兮的同族兄弟們來說,他太整潔太斯文了,與一般半獸人那種晦暗的眼神不同,他的眼睛相當的明亮。另外,他的皮膚白得彷彿是透明的,彷彿隱隱可以看見血脈在流動似的,這給了紫川秀一種異樣的感覺。
布丹輕輕嘆息:「我並非無動於衷,但是,您想讓我怎麼辦呢?」
布丹平靜地說:「光明閣下,如果我沒弄錯您的意思的話,您是想勸我謀反?」
「我們可以答應讓魔族的軍隊借道經過我們的土地,我們甚至可以向魔族保證他們後方糧草線的線路安全,讓他們沒有後顧之憂地進行與人類的戰爭。而我們,看著他們雙方的實力在戰場上一天天地消耗、一天天地衰弱,我們則贏得了時間,一天一天地積累起來我們的實力。然後,等我們的實力足夠強大以後——」紫川秀深深地吸了口氣:「一個強大的遠東政權將建立,所有的種族,不論是佐伊族、人類、蛇族、龍人、精靈怪、矮人,甚至還有魔族,一律平等。遠東,將成為遠東人的遠東。」
「在沙羅行省,魔族軍隊進行了駭人聽聞的大屠殺,濫殺平民,鮮血將藍河都給染紅了,行省的首府幾乎成了一個無人區。」
「我們的士兵被斯特林的鐵甲騎兵踩成肉泥,我們的老幼婦孺被你們崇拜的偶像帝林燒成焦炭,整個村子、整個城市地被屠殺。
布丹輕輕點頭,說:「我們都堅信,是奧迪大神開闢了天與地,創造了世界上萬物,也創造了世間的諸種族,對於我們佐伊族來說,奧迪大神是至高無上的。」語氣中並沒有多少責備的意思,倒像是在為自己解釋。
於是紫川秀知道,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了,他故意裝著沒看出來的樣子,慢條斯理地向他介紹了羅傑和白川二人的身份,至於德倫,早在遠東聯合軍時候,大家就是認識的了,自然也有一番寒暄。大家一陣「久仰久仰、失敬失敬、您的大名我如雷貫耳」、紛紛謙讓座位(您先請,請上座。不不,還是您先請)、分賓主席坐下、上茶……
他們進入大殿,布森先恭敬地對大殿正中供奉的神像行跪拜禮。一見之下,紫川秀幾乎笑出聲來了,在人類通常擺放佛像、觀音像的大殿正中位置,現在擺了一個三米多高的半獸人雕像。雕像做得很惟妙惟肖,連那個半獸人祥和的表情都表現出來了,想來這就是半獸人們所信奉的神靈了——這本來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每個民族都有自己崇拜的偶像,只是紫川秀在平時習慣了擺人類神像的位置卻看到了一個渾身是毛的大神,這讓他一時很有點難以接受。
「當然,也有可能魔族不能容忍我們的存在前來攻打我們。一旦這種情形出現,我們將會得到紫川家從瓦倫輸送過來的源源不斷的糧食和精良的武器裝備,有了這個,再加上佐伊族戰士的勇猛,我們可以組建自己的國防軍體系了,完全可以抵禦魔族的進攻了!」
大家點點頭,卻都知道這個可能實在不大。
紫川秀感到意外,在剛才的那一番勸說過程中,他看得出對方是很感興趣的,他不失禮節地問:「如果不冒昧的話,我能不能問,為什麼呢?這是解放佐伊族的戰爭啊,對你們來說,這是掙脫壓制於你們身上鎖鏈的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
這時候白川告訴他們:「是你們布丹長老請我們光明大人過去的,我們是大人的隨從,如果不讓我們跟著去的話,那我們大人就不去了——你們看著辦吧!」說完看著對方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樣子,她十分地得意,這是前一天村裡的村長布森所說的原話,現在她幾乎原封不動地回敬給了這群鄉巴佬,那種揚眉吐氣的快意真是無法形容。
布丹長老、布森村長都在廟門口迎接他們。紫川秀注意到了,那位年青的遠東半獸人領袖臉色十分凝重,至於那位急性子的布森村長,更是一副急得彷彿身上滿身皮毛已經著火了。
紫川秀想了一下說:「我們就在村外宿營好了。明天早上再啟程。」
布丹無話可說了,紫川秀說的完全是實情。他再想了一陣,問:「可是這樣做對我們又有什麼好處呢?我們掙脫了魔族的控制,又重新成了紫川家的附庸?這樣先前我們的一切努力和犧牲不是成為荒謬了嗎?」
布丹也站了起來,微笑說:「彼此彼此,今天我也是受教頗深。很抱歉沒能答應您的要求。光明閣下,您是個很有思想的人,日後如果有空的話,還請多來,我也很想與您多交流的。」他起身拿起油燈送紫川秀到廟宇門口。
「那時候已經太遲太遲了!」紫川秀立即說,「長老,恕我直言,看來您並不很懂聖廟的意義。」
「光明閣下,兩百年前,紫川雲與您說過同樣的話,他也說要從魔族的爪子下面解放我們。
布丹長老喜形於色,開顏道:「太好了!感謝您,光明閣下。有了您和您勇敢的部下加入,我們就有信心擊退魔族的進犯了!」
紫川秀在地圖上審視良久,抬起頭來:「那麼,長老,您的計劃是怎樣的呢?」
布丹和布森對視一下,最後還是布丹開口了:「光明閣下,您有所不知了。聖廟中不但供奉著奧迪大神的佛像和我們歷代英烈祖先的骨灰,它還收藏著一些遠古時候眾神留給我們佐伊族的聖物,自我們的先祖一直流傳下來給我們的,它們具有不可思議的神秘魔力,價值不可估量。這本來應該是我們佐伊族的最高機密的,但不知怎麼的,魔族顯然已經知道了。」
在他的戰略考慮中,半獸人、蛇族、龍人等善戰的遠東種族佔有很重要的地位,一旦和魔族正面交鋒,他們將成為自己最可靠的後方支持和戰略兵員補給,同時也對魔族的後方造成極大的威脅。但他們如果站在魔族那邊的話,自己必敗無疑,跟隨自己一邊的所有戰士都將會以戰死告終,自己是不是該現在就把這場鬧劇結束了呢?
沒等布丹回答,急性子的布森已經脫口而出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魔族崽子要對我們聖廟下手了!」
「並不是謀反,因為魔族並非遠東的合法政權,自由而光榮的佐伊族也並沒有主人,這怎麼叫謀反?你們只是推翻一個強加于你們頭上的、用野蠻和暴力來維繫自己統治的殘暴政權而已。」
「可是。」紫川秀話說得太快了,布丹有點跟不上他的思路了,「您所說的只是一廂情願而已,紫川家為什麼要援助我們呢?對他們而言,我們是叛軍,是死敵。」
布丹浮起一絲諷刺的笑容:「鼓舞他們手無寸鐵地起來,然後大批大批地被屠殺?你想讓一路上看到的那些孱弱的老人、小孩、婦女們,讓他們跟魔族的裝甲獸進行巷戰肉搏,戰鬥到最後的一兵一卒?」
紫川秀搖搖頭,說:「布丹長老沒能答應我們的請求。」
紫川秀明白了,身為佐伊族的一員,德倫對於聖廟的命運同樣非常地關心,但他卻一言不發,他不願意利用自己救命恩人的身份來干預自己的決策,讓自己完全自由地做出選擇,這份體貼使得紫川秀非常地感動。
他放心地回帳篷中呼呼大睡了,鼾聲大作。
「沒有。」
紫川秀笑笑:「布丹長老,據我所知的,您手中的力量並非僅僅是那些孱弱的老人和婦女。遠東聯合軍中,起碼有五六十個團隊的軍隊是直接聽從您的命令的,而且您在幾百萬佐伊族平民中也擁有崇高的威望,只要您一聲召喚,他們隨時可以加入,成為您源源不斷的預備軍。再加上我手中的力量,我們並非沒有戰勝的希望。」
布森滿意地點頭,他在前面領先帶路,兩人進入了大門。紫川秀看到了,聖廟的結構與人類所經常供奉的廟宇差不多,正中是大殿,估計是供奉半獸人景仰的神靈的,兩邊各有側房,裏面是什麼情形卻無法得知。
「魔族在遠東開始大肆橫徵暴斂,遠東民眾如今千里飢荒,餓殍遍野,苦不堪言。」
「長老,我們願意與您並肩作戰,為保衛聖廟貢獻自己一點菲薄的力量。」
在如今的人們看來,這當然是極其荒誕不經的神話了,但是,讓當今的歷史學家們完全無法解釋的是,為什麼每個種族,不單是半獸人族、人類、龍人族、蛇族、矮人,就連一向自視甚高的魔族也擁有幾乎相同的傳說,只是在細節上有稍微的差異。比如說,每個種族都堅持說自己才是眾神的正統子民,而魔族乾脆就毫不慚愧地自稱「神族」,而傳說中那個神奇的時代,就被稱為眾神時代或者神話時代了。
紫川秀沉吟了一下,選擇了個不至於觸怒對方的溫和回答:「我尊重貴族所信奉的奧迪大神,但是很抱歉,一直以來,我都有自己信奉的宗教,而且目前我還不打算改變信仰。」說到這裏紫川秀才想起,其實一直以來,自己並沒有一個信奉的宗教。
紫川秀心念一動,吩咐隊伍停了下來。清晨的晨光中,一個半獸人騎兵出現在小路的盡頭。遠遠地,他就在叫:「光明閣下,請留步。」士兵們讓開了一條路,讓他縱馬直衝到了紫川秀面前幾步。紫川秀認出來了,這就是昨天那個給自己帶路的小夥子。他翻身下馬,朝紫川秀快步走過去,行了一禮說:「光明大人,我們的布丹長老請您回去,有要緊的事情商量。」
布丹嘆口氣:「這實在很難出口的。魔族部隊來得太突然了,他們現在距離聖廟已經不到五天的路程了,而最近的遠東本土部隊:明斯克第一、第三和第七團隊都在五百多公里以外,我已經派人去通知他們了,但他們肯定來不及在魔族到來之前趕回來了。
紫川秀驚訝道:「遠古時代?您是不是說,一直到……」
想了好一陣子,他才說:「我承認,光明閣下,您是一流的演說家,但現實的情形是,魔族還很強大,即使我們把整個遠東全部動員起來,我們也還是無法與魔族王國進行整體抗衡的。不到一個星期,他們就摧毀了紫川家的所有軍隊,如果我們起來反抗,那是自取滅亡。如果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佐伊族戰士,我當然可以說『不自由,毋寧死』,但問題是,我的一舉一動牽涉到上百萬人的性命,我不能光憑自己的意氣用事。如果因為我的莽撞而導致整個佐伊族遭受滅頂之災的話,那我就將成為整個種族的罪人了。」
這個時候,所有的宏圖大業全給他拋棄在腦外,他唯一想的是拋開一切,趕回帝都去見上自己心愛的姑娘最後一面。他暗中已經下定了決心,明天一早起程,回到布盧村以後,發給大家遣散費,將部隊解散,帶領大家從小路返回紫川家內地。自己呢,潛回帝都見上紫川寧最後一面,與斯特林和帝林告別,然後離開帝都,在家族境內找個偏僻的省份隱姓埋名地平淡過一生算了。反正自己武功已失,已經不再適合戰場廝殺了,積累下來的財富也足夠自己一輩子生活無憂了。
紫川秀一路悶悶不樂,那些帶路的當地半獸人小夥子卻用一種很崇拜的眼神看著他,讓他很驚訝:「你們怎麼了?」
紫川秀奇怪道:「知道是什麼事情嗎?」
打定了這個主意后,他頓時輕鬆了下來,像放下了心頭上的一塊大石頭。是啊,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運,既然遠東民族自己願意被魔族壓迫,那就讓他們去吧!自己不是救世主,沒必要為他們操這個心。
「在政治利益中沒有永恆的敵人和朋友,紫川家一定會樂意看到在他們東邊出現一個強大的遠東政權的,這對他們而言,這比起一個附庸于魔族的遠東來要好得太多了,不但對他們構不成威脅,還會成為他們與魔族勢力之間的一個緩衝和戰略掩護區。紫川家的上層不是傻子,這麼明顯的好處,他們是看得到的,為了這個,他們會不遺餘力地支持、扶持我們的,甚至還有可能以自願兵方式前來援助我們。」
看著那一輪皎潔的圓月,紫川秀想到的卻是紫川寧,想起了她秀麗的容貌,心裏一陣陣地鬱悶,一陣陣地惆悵。他知道,自己已經不再是多愁善感的翩翩少年了,苦難的閱歷和崎嶇的命運,已經把自己年輕的心靈鍛練得如同歲暮老人一樣的平靜無波。他以為自己早已經把紫川寧忘記了,但是直到現在他才明白,他無法抵禦情感的誘惑,只是在戎馬倥傯的白日,那份思念一直被深深地埋藏在內心的最深處。在這個人靜月圓的夜晚,感情卻突然強烈到無法壓抑,讓他回憶起那些遙遠的初春和仲夏來……
彷彿看出了他的顧慮,布丹出聲說:「光明閣下,我們並不是要跟魔族正面強拼。我們所需要做的,只是遲緩、阻撓他們的行動,為我們的軍隊趕來贏得時間——我們不會強人所難要求您去跟魔族拼到最後一兵一卒。您只要做到力所能及的地步就行了,如果您覺得有危險,也可以先行撤退,我們也不會怪您的,畢竟您不是我們佐伊族的人,沒有義務為我們冒這麼大的風險的。」
「對,就是眾神時代!」布丹一字一句說,語言中帶有無比的驕傲,「奧迪大神將寶物賜予我們佐伊族,我們一直妥善地保管著,這是大神賜予我們佐伊族全體的無上光榮!」
「我知道的。」
布丹的臉青一陣白一陣的,當初那種平靜自若的風度已經蕩然無存了,紫川秀詞鋒犀利得超出了他的想像,讓他完全無法反駁。
「我們將擁有由佐伊族戰士和龍人軍團組成的、最強大的、能征善戰的陸軍,那時候不要說紫川家,就是魔族也不敢侵犯我們的領土,我們將成為大陸的第四大勢力,與魔族、紫川、流風三家鼎足而立!」
「我知道的。」
「抱歉,但我還是要說,您不怎麼懂聖廟。」沒等布丹開始反駁,紫川秀自顧自地說下去了,「為什麼聖廟在遠東民眾的心目中的地位那麼高?為什麼你們的祖先,曾經那麼捨生忘死地保衛它?為什麼呢?」
布丹一愣,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他馬上回答:「聖廟是我們供奉奧迪大神的聖地,我們當然要崇拜它,保衛它了!」
布丹不出聲了,他眨巴眨巴著眼睛,若有所思地望著紫川秀的背後,那裡除了素白的牆壁外,什麼也沒有,他卻盯得入神,臉上表情十分豐富,眉頭一會緊皺,一會又開朗起來,彷彿那面素白的牆壁上正在上演著十分精彩的故事。
大陸上,分處各地的各種族都有一個共同的傳說,在很久很久以前的遠古時代,曾經存在過一個神話般的年代。在那個時代,大地上存在著眾神,他們在大地上修建了高聳入雲的建築,他們可以飛上蔚藍的天空,可以下到漆黑的海底,甚至可以瞬間千里,到達天上閃爍的群星。他們神通廣大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呼風喚雨,無所不能,擁有極其可怕的武器,那種熾熱的光芒和火焰可以瞬間毀滅大地和天空。
「我不敢說全部知道,但您說的是哪件事情呢?」
「我在魔族軍中呆過,我知道,魔族並不是很在乎遠東的土地,他們垂涎的是古奇山脈以西,那片遼闊而肥沃的人類領土。向西、向西、不斷向西,那就是魔族亘古不變的渴望。為了從人類手中奪取土地,他們勢必要與人類有一場大決戰的,而在這之前,他們是不會願意消耗他們的軍事力量的,特別是為遠東這塊不毛之地。
布丹沉吟:「光明閣下,您所謂的『足夠強烈的反抗意志』,是不是指戰爭呢?」
「那麼光明閣下,前陣子您的部下來過,現在您又親自大駕光臨,究竟是為了什麼事呢?」
紫川秀微笑,他知道了對方是個很文明的人,因為他懂得尊重別人的信仰。
阿寧啊,這個時候,千里之外,妳是否也對著這一輪明月出神呢?
布森立即拒絕了:「聖廟周圍的每一寸土地,都埋滿了我們祖先的遺骨,他們為了保衛這裏,寧死不屈。我絕不允許魔族兵的蹄子褻瀆他們神聖的陵墓!何況,作為當代聖廟的守護者,如果我就這樣走了,我將無顏面對我的先輩們,如果保衛行動最後失敗的話,那我將與聖廟共存亡。」他的語氣中顯出不容置疑的固執。
他猛然轉身,一個穿著粗布衣服的年輕半獸人正站在他面前,凝望著紫川秀。定過神來,紫川秀打量了對方一番,這個半獸人的個頭不高,瘦削,眉目開朗,膚色白皙,一身的毛髮梳理得乾淨平整,身上的衣服整潔得過了份,一塵不染,年紀似乎也不大,像個少年,但氣質舉止卻給人很沉穩的感覺。
看到紫川秀髮愣,布森走上來介紹說:「光明閣下,這就是我們的布丹長老。長老,這就是德倫他們聯名推薦介紹給我們的光明秀。」
「而為了解除東西兩面的威脅,我們要善於利用魔族與人類之間勢均力敵的平衡,新生的遠東政權可以宣布不參与魔族與紫川家的戰爭,保持中立的地位——這是表面上,但實質上,我們是偏向紫川家一邊的。因為在目前的情形下,對我們威脅最大的,是魔族而並非紫川家。
他問道:「那麼,長老,您叫我們回來,是為了什麼?」
經過那一片碑林,再過一座小山坡,紫川秀遠遠地看到了坐落在半山腰的聖廟。雖然並沒有像他想像中那麼金碧輝煌,但是這座全部由兩米長、半米寬高的巨石壘砌而成的方形巨大建築還是深深地震撼了他。他難以想像,以半獸人那落後的技術,他們是如何將那些上噸重的巨石從深山開採出來,通過狹窄的小路運上山腰,再將它們一塊塊地堆砌起來的?
「數十萬將士的生命與鮮血,幾百萬人的努力,一千年來對自由的渴望和期待,一切的一切,我們浴血奮戰的成果又被魔族輕而易舉地接收,我們敲鑼打鼓地迎來了自己的毀滅者。」
「您身為聖廟的守護者,如果因為無知、懦弱、膽怯,或者別的什麼原因,對外面千百萬佐伊族人民正在遭受的苦難和摧殘不聞不問,視若不見。那麼,等到整個遠東都已經變成了魔族的奴役場和奴隸工廠的時候,所有佐伊族都變成了魔族的奴隸,或者死人之後,即使您還守護著聖廟,那還有什麼意義呢?信奉聖廟的人民已經不復存在了。」
等到大家客氣的話講得差不多了,其實是紫川秀覺得將他們戲弄得也差不多了,他才慢悠悠地問:「長老召我等前來,不知有何指教呢?」
在聖廟前大概半里路,山路上鋪上了青石的台階。兩人踏著台階上去,眼前已經看到了聖廟那巨大的紅色大門和石頭圍柱了。布森對紫川秀說:「長老就在廟中的大殿里,你等一下進去就看到了。這一千多年來,你還是第一個進入聖廟的非佐伊族人。」聲音很鄭重。
「我見過。在他們剛進入遠東的時候,魔神皇召見了我和種族軍的其它領導人物,我親眼見到了他。我第一次看到,世界上竟然有這麼可怕的人,他擁有神鬼一般的力量,我們是無法反抗他的。還有魔族的軍隊,他們人數眾多而且強悍無比,足可以毀滅天空與大地!」
紫川秀低沉了聲量:「一個民族要走向自由的話,總要付出代價的。」說完,他向著布丹深深地一鞠躬,轉身跟著那幾個帶路的半獸人離開。布丹整個人一震,隨即鎮定下來,呆立在原地,定定地看著紫川秀消瘦的身影消逝在夜幕中的小路上。
「我們付出了這麼巨大而慘重的代價,但我們並沒有放棄,一個民族為了贏得解放所能做的一切,我們都做到了,誰都不能指責說我們不夠勇敢、不夠堅強、犧牲得不夠徹底。
「對!發動一場全遠東規模的大起義,在正面戰場上消滅三十到五十個魔族團隊,那時候魔神皇就會考慮我們的實力,很有可能他會同意與我們談判,妥協答應給我們遠東有限自主權,畢竟他的主要目標並不是我們而是人類。」
「光明秀,還是用我們佐伊族的老辦法,分進合擊。」布丹開始向紫川秀等人介紹了他的計劃。
秋風無語,夕陽西下,紫川秀蕭瑟的背影被拖得長長的,映照在如同波浪般搖綴的荒草之間。
紫川秀明白他的意思,還是老實地回答:「是的,我見過。」
「我可沒什麼信心……」紫川秀心裏嘀咕,嘴上卻道:「那麼,長老,關於如何打好這麼一仗,您可有什麼計劃了嗎?」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跟著布森跪下去,只是對著神像恭敬地施了一禮。
第二階段、若第一階段的騷擾行動沒能阻止魔族軍隊的前進的話,等待魔族進入了千尺崖一帶的險要地形,將所有出擊的游擊力量集中起來在那裡堅守,正面狙擊魔族的前進,直到自己增援部隊的趕到。
紫川秀含笑說:「對,我們一樣會幹下去的。」他嘴上說得響亮,心裏卻明白,如果沒有那位布丹長老的協助,沒有大規模的遠東全民起義,沒有那些迄今為止還停留在魔族陣營中的遠東種族聯合軍的反戈一擊,如果單靠自己所統帥的少數人類部隊想擊敗魔族王國的話,那將是不可能的。
「一年前,就在距離這裏不到三百公里的赤水灘,為了阻止紫川家軍隊向聖廟的推進,手持棍棒、鋤頭的各族農民與裝備精良的紫川家軍隊激戰十八個小時,三十一萬人戰死。
「我知道的。」
他沉吟了下,說:「長老,您居於深山之中,對於外界如今的局勢,您了解嗎?」
「長老,好處是顯而易見的。我們可以擺脫政治上外來勢力對我們的一切控制,紫川家和魔族都再不能像以前那樣對待我們了,或者表面上,為了滿足他們的自尊心,我們可以同意將他們稱為宗主國,但實質上,我們將恢復遠東地區被奴役以前實行的自由傳統,建立一個完全自主的地方自治政府。」
如果沒經過山下的那一片碑林,此刻紫川秀可能就要對布森的話嗤之以鼻了:「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鄉下的一間破廟嗎?比起我們帝都紫川家的議事大廳差遠了。」但現在,他明白,聖廟對於遠東半獸人的意義確實是十分地重大,就為了捍衛它,千百年來佐伊族的戰士死傷無數。他嚴肅地點頭說:「謝謝。」想了一下覺得不夠懇切,又補充說:「我感到十分榮幸。」
布丹臉帶慍色:「光明閣下,你是我們的客人,但你無權來羞辱我們!這情況根本不同,現在騎在我們頭上的統治者,比起以前的來,強大得太多太多!而且現在也並沒有人進犯聖廟,如果一旦魔族敢對聖廟下手,那我們也會像我們的祖先曾做過的那樣,殊死抵抗!」
紫川秀笑而不答。雖然提議被拒絕了,但在那位眼高於頂的布丹長老心目中,自己還是有一定份量的,這讓他那受創的自尊心得到了一點安慰。
布丹語氣溫和,問得卻很直接。紫川秀覺得非常地難以回答,他總不能直接就說:「我是來找你合夥一起造反的!」
大家都沉默了,在這沉默中蘊藏著一種不為苟且偷生而低下頭顱的人們嚴峻的驕傲。在一陣令人肅然起敬的寂靜中,只聽到紫川秀不高卻很清晰的聲音說:「那就戰鬥吧!」
結果再沒有人阻擋,紫川秀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開進了聖廟,但是為了表示對聖廟的尊重,在經過那片碑林的時候,紫川秀吩咐所有人通通下馬步行過去。在進廟時候,他也只帶了白川、羅傑還有德倫三人,其它人都在山下等候。
布丹微笑說:「請賜教。」
紫川秀深呼吸一口氣,鎮定說:「布丹長老,久仰大名了。您年輕得超出了我的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