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眠》第一卷 血骷髏

第十一章 埋葬

第一卷 血骷髏

第十一章 埋葬

阿米亥的眼中寒光一閃:「你說有求必應是什麼意思?」
天敵的相遇,使得火鳥發出一聲高亢的鳴叫撇下髏大,而冰魔也不再對烏鴉窮追不捨。火鳥從空中俯衝,冰魔獸也舞動雙刀護住頭顱,擺開架勢和火鳥對壘開來。
那是浴火而生的不死生物,用火焰燃燒生命,燃燒死亡。在那赤紅與橙紅交錯的紋理中透露了炎的奧義,當巨大的翼籠罩了整個榕樹巨大的樹冠,崩射的火星織成火雨,不可思議的危險和魅力便一起那燃燒中升溫。
烏鴉已經完全忘記了恐懼,現在它在桌子周圍來回跳躍,嘴上叼著烤肉——至少看著像是烤肉的東西——那樣子像是在跳舞,跳圓舞步。有人幫它把嘴裏的食物卸下,遞給它一杯紅色的酒,烏鴉瞧著他,用嘴悄悄淺淺的杯子,似乎有些為難。
「據說古代,萬年前這裏只是普通的森林,我們的祖先就是在這裏為慕尼黑服務。但在魔神戰爭結束的那一天,森林突然發生了異變,就連我們樹妖精也經常迷路,森林的意志沉默了,有人相信更強大的力量在驅使它。當然,這是個傳說,我們樹妖並不相信,或者說不願意相信,畢竟這對我們一族來說是個丟人的事。」
「啊!」烏鴉突然睜開眼睛掙紮起來,髏大欣喜之餘有些遺憾:「本來都已經想永遠記住你的,你真肥……」
風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顯得格外凄涼。那些人穿著長長的黑袍,披麻戴孝,不住地哭泣。髏大內心十分震撼,彷彿曾經感受過這一切。那是標準的人類送葬儀式,他一定參加過,或許是為了什麼親密的人。但是現在,作為一個不死者,或者說是已死者,很不幸的是他並沒有在臨死之際好好地享受屬於他的葬禮,至少他現在非常渴望擁有一份類似這樣的回憶。
那洞里黑漆漆一片,不過很平坦,至少沒有被火燒過的痕迹,這讓烏鴉有安全感。「寶地啊,果然是天無絕鳥之路。」烏鴉喘息著,漸漸聽到不屬於自己的呼吸,從洞穴的深處傳來,隨即是沉重的撞擊和摩擦聲,伴隨著岩壁的土石剝落髮出的「撲簌」聲。
冰魔獸被火焰襲擊,渾身上下冒著白色的水汽,漸漸擴散成大面積的濃霧,而他的身體也逐漸消失在霧氣中無法分辨位置。火鳥徘徊著,從口中吐出火焰胡亂掃射,試圖將霧氣蒸干。隨著它的身影掠過,火焰便在霧氣中犁出一條路來,卻沒有正確地找到冰魔獸的蹤跡。
「衣服會打皺,死人就要一動不動躺在棺材里。」他們將衣角最後整理了一番,說著「真是完美無缺」,最後將烏鴉丟了進來,放在髏大旁邊。烏鴉已經醉得不省人事,打著酒咯,小爪尖微微抽搐,撅著屁股用翅膀抱住髏大的肩頭。
「啊!」髏大發出前所未有的顫音,急切間下體居然有尿意,偏偏沒有雞雞,多餘的水份嘩啦啦順著雙腿往下流,帶出來都是些黑糊糊的髒東西。那紅寶石像是心臟,藍寶石卻像是腎臟,而自己像是平白無故多了兩個器官。
幾分鐘后,在一個寬廣的大廳里,髏大應邀躺桌子上,身體周圍擺滿了各種奇怪的食物,那些人親切地給他用棉布擦洗身體,將它腳趾縫裡的泥也挖乾淨,同時對他的骨架讚不絕口。「嘖,以前一定是個美男子……瞧這骨頭,亮得像是經常打蠟,還有這手指,嘖,天生富貴……翻個面!」
烏鴉甚肥大,髏大花了些力氣才把它揪出來,不過烏鴉也因此沒有受傷。髏大拎著它的兩隻小腳搖晃了一下,沒有什麼反應。烏鴉倒吊著似乎昏厥了,左右搖動中身體柔軟地泛起波紋,翅膀也垂下來。
樹妖精略微思索,說道:「要帶領軍隊不分散地穿過迷失森林,幾乎是不可能的,不過如果能由少數幾個人先行進入破除那個古代的謎,而傳說又是真的,那麼森林也許就會不再神秘了。」
「沒關係沒關係,反正食物大多數時候只是擺設,我們只是各有所需——不過葬禮就是要有這些。」那人指揮著,「快,把新衣服拿來!」
烏鴉站在肩膀上驚恐地用翅膀抱著髏大的頭,遮擋了髏大的視線。髏大用手指將它的翅膀大翎上下分開一道縫隙,露出眼窩來打量道路。既然不能出去,便只有向里走了。他們此刻站在修整得很平坦的路面上,那道路一直延伸向村子內部,這村落非常龐大,龐大而荒涼,整個一片沐浴在黑色和死寂當中。從他們站立的地方到祭壇和房舍少說也有一里地,而長長的石路兩旁都是隆起的土包。
髏大望著村落的圖騰——一個高大的祭壇矗立在村落的中央,上面有一個巨大而又十分詭異的單眼圖案,散發著碧綠的熒光,離著很遠就能看到。那祭壇的建築風格和先前的達尼奧遺迹有些相似,髏大隱隱覺得有些不妥,烏鴉也顯得十分害怕。他們剛有了退卻的打算,風便刮起來了,說刮就刮,飛砂走石從背後猛撞過來。
「吼——!」
腦中突然傳來一陣騷動,蜂群開始亂撞,蜂王在頭殼中央來回爬動,不斷重複著一個圖案,似乎在發出指令。髏大拍拍頭殼,希望它們安分一些,然而眼中突然出現碩大的漆黑圖案,似乎整個世界都被巨蜂遮擋,視野一片混亂。髏大隨即明白是蜜蜂爬出腦殼停留在它的眼窩,嗡嗡的翅膀煽動聲愈來愈響,突然眼前光暗閃爍不停,蜂群傾巢而出,從兩隻眼洞分成兩隊,分別襲向空中的火鳥和正要爬回洞窟的冰魔獸。
「華麗!」
火焰就好像洪水決堤傾泄而下,強烈的熾熱氣流將髏大吹得向後倒翻滾,夾雜著烏鴉的哇哇亂叫,撞到一顆大樹上。髏大眼冒金星,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離看星星。待得星斗散去,髏大發現烏鴉不知怎麼跑到了他的胸腔里,被肋骨所包圍,就像是被關進了鳥籠。
「你是說你也不知道?」阿米亥的聲音十分懊惱,手中響起鎖鏈的脆音,籠罩他面孔的氣團越來越黑,說明他的心情惡劣,面孔也漸漸猙獰。
「哦,你們也是死人?」髏大驚異地說,「難怪見到你們我覺得有些親切。不過我也沒有腸胃,這些東西恐怕……」
是力量在澎湃!
「左手金右手銀,來把寶石項鏈放在邊上。」主持人用手掩面,激動得泣不成聲,「哦,好久沒有過這麼正式的葬禮了,快,把最好的都拿來,要體面得像個國王!」
※※※
屍體不再腐爛了,取而代之的是讓關節僵硬的白霜。
「發生了什麼?這些蜜蜂將它們吸幹了?」髏大暗自心驚,那兩隻都不是血肉生物,髏大從它們身上感不到可以吸取的東西。難道這些蜜蜂比他們血骷髏更過分,可以直接吸取靈魂或是力量?髏大看到它們返回來了,拎著什麼東西返回來了。
長長的幡旗飄擺,每個人都那麼悲傷。那傷感在搖曳的燭火中得到升華,每一個看到的人都會被那氣氛傳染。他們的步伐輕無聲息,心情卻是沉重如同被鉛注滿,他們默默地低著頭,依次有銀色的燭台和詠念著經文的僧侶,真是無與倫比的專業送葬隊伍。
「叮——叮——」
髏大手疾眼快,一下將它接入懷中,從骨子裡透出一股寒氣,瞬間將那些火焰蒸滅了,烏鴉尤在冒著白煙,受驚過度在他懷裡不停拍打翅膀。一聲尖銳的鳥鳴傳來,髏大和烏鴉抬起頭,都驚呆了。一隻巨大的火鳥的輪廓出現在榕樹上空,那點點紅花向上飛起來,幻化成片片火焰的羽毛,從梢頭拉起華幕,傾瀉成火鳥的翅膀和長尾。
髏大拉過烏鴉閃到遠處,為這場對壘讓出場所。那冰魔整個身軀一覽無遺,前半身像胖螳螂,後半身胖得像蟈蟈。一股冷氣流隨著冰魔獸刺耳的叫聲猛烈流動起來,捲起被灼燒過的灰燼保護冰魔的軀體,漸漸變成純白色的霜花。召喚了北風護體,冰魔從容地晃動長長的脖頸,用昆蟲一般沒有情感的眼睛掃視火鳥,鐮刀一樣的前螯揮動之間,兩道風刀呼嘯而起,夾雜著霜雪劈向火鳥;火鳥何嘗肯示弱,一對火翼輕描淡寫地煽開了風刀,長尾掃處烈焰如同瀑布般當頭澆下。
髏大和烏鴉都一起驚呆,那到底是什麼樣的蜜蜂?生活是如此刺激,被意外所充斥,這就是生活么?
蔻蔻瑪蓮從慕尼黑髮配來數萬帶著鐐銬的勞工,以補充勞力的嚴重不足。他們都是滿懷希望的贖罪者,為了成為自由居民不惜粉身碎骨。但那工程藍圖宏偉,即將為新的冰寒地獄奠定基礎,他們不得不用磨滅靈魂的努力來換取時間。
「終於結束了。你吃么?」髏大指著肋條上的鳥蟲屍體問烏鴉,烏鴉卻伸著栗子頭,表情十分吃驚。髏大低頭一看,眨眼間細鳥和怪蟲都變成了寶石,鑲嵌在他的骨骼上,心臟那裡是一顆紅寶石,而下面是一顆藍寶石。身體內部突然便有了一種運作感,氣血有規律地通過紅寶石,而水汽有規律地通過藍寶石。
一時間火焰從天而降,暴風雪沒頭沒腦隨著旋風飛舞。地面漸漸泛起白色,天空卻火紅如同泣血。
「我不是烏鴉我是鴕鳥,」烏鴉可沒空理會髏大的威武瞬間,邁開小短腿自顧自朝著漆黑的洞口飛奔,「再見了!我會記得你為我斷後壯烈犧牲,我要走先!」
「骷髏,是一個骷髏!」
髏大因為那突如其來的力量而變得狂暴,他攥緊拳頭,狼一樣蜷縮著身體讓能量聚集,然後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咆哮。隨著咆哮,一個巨大的火柱從他的口中激射而出,比火鳥的攻擊更加猛烈數倍。火鳥被擊得慘叫著向後翻滾,形體竟然已經有些凌亂。髏大渾身冒出白色的水蒸氣,體溫完全降了下來,脊樑也隨之漸漸變回白色。
此刻,他正致力於建設蔻蔻瑪蓮交待的高大鐘樓。為了這個,這裏再也沒有半個閑人,瘦弱的骷髏,殭屍游勇,打工的木乃伊乃至侏儒,在皮鞭下都是一把建築好手。他們還將努力地建設下去,直到貢獻足以贖清他們的背叛之罪。蔻蔻瑪蓮許諾他們可以再次成為自由居民,只要他們完成新的海森堡建設,一個沉重的工程任務。
「難道這細鳥就是剛才的火鳥?難道這鳴蟲就是剛才的冰魔獸?」
一個年邁的長者走了過來,似乎是作為葬禮的主持人問道:「最尊貴的死者,您覺得還舒適嗎?」
髏大在黑漆漆的洞穴中穿行,漸漸看到一絲昏光。就在出口的一剎那,身體彷彿有一種被掏空的感覺。隨著光暗交接的一閃,他和烏鴉穿過了一道無形的門,站在古老的岩石堆砌的石路上,而那石路正對著一個村落的入口。
「當第三個血紅的滿月到來之際,那鳴響地獄之音的鐘樓必須首先落成。當慕尼黑的鐘聲和這裏同時鳴響,冰雪將從海角追隨鐘聲到達,永不再融化。每一個來到達克尼斯的靈魂都將先聽到這鐘聲,今後墮入冰寒地獄的罪人,不服從慕尼黑的反叛者,都將在這永凍的冰原里受罰。」
「上路!」
※※※
所有的人都用欣喜的語氣來強調這一偉大的發現,髏大覺得自己好像犯了一個可怕的錯誤,現在隊伍停止了行進,所有的人都在對他圍觀。就連棺材蓋子也突然自行打開,一個一樣穿著黑袍的人坐了起來,興奮地指著他:「哇,是骷髏!」
髏大吃了一驚,轉眼之間蜂群就像是烏雲一般密集地從他的眼中湧出,數量之多無法計數。他記得當初連同蜂王在內只有幾十隻進入,這麼多的數量,他的頭顱根本無法想象是如何容納。這奇怪的蜂群有太多難以理喻的秘密,饒是髏大這樣適應能力如同白紙般超強的骷髏,也不免暈了頭。蜜蜂既怕冷又怕火,髏大難以想象它們為什麼要和火鳥、冰魔獸同時作對。帶著驚訝的心情看著蜂群飛去,髏大見到了更加難以置信的場面。
那痛楚只限於表面,從黑龍的子宮誕生的血骷髏之軀不會被火傷害。隨著髏大的高度興奮,冰血鐲再次發亮了,那些熱量就好像被吸走一般從他的每一根骨頭的末梢向中央集中。黑色的灰燼從骨骼表面一塊塊剝落,骨面從紅亮的狀態漸漸變回白色,冰血鐲卻因為熾熱而散發出妖異的紅光。
髏大很快就找到了侏儒說的大榕樹和山洞,那榕樹上開滿了火紅的像火焰一樣的花,樹冠如同天棚一般茂盛壯大,獨自佔據了方圓百米的開闊地,而那岩洞的洞口看上去也寬廣如同康庄大道。只不過四周的土地和樹林好像被岩漿和寒冬洗禮過,地面發紅而且堅硬,有些角落殘留著白色的霜,周遭的樹皮在蓬勃的生機同時體現出了一種怪異的表面特徵,只有榕樹獨自屹立在一片開闊的土地上美麗而毫髮無傷。
「只要送人進去。」樹妖精說,「只有被森林選為祭品送到那裡去。在十個迷路的人當中,總有一個消失的。」
突然間,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扭過頭來看著他。
「憑我主蔻蔻瑪蓮之名起誓,」阿米亥笑了,「我有的是戰士,那並不是什麼難事。」
蜂群停留在目標的周圍,將冰魔獸和火鳥團團圍住,突然一起從尾部發出了細小如同絲線的紅色光線,也不知道有多少道,千絲萬縷直接射入目標的體內。一瞬間,火鳥停止了吸收熱量的膨脹,冰魔獸停止了爬動,它們似乎都失去了抵抗能力,任憑那些光線照射著,一動不動。
「安靜!煩人!」髏大第一掌將火鳥拍扁,第二掌有些難度,冰魔獸在骨頭間亂跳,但是髏大還是順利地反拍命中,頓時鳥叫和蟲鳴都結束了。
於是有人七手八腳將一套合適的衣服,那幾乎是國王也配穿戴的襯衫和黑色長外套,一件一件給他穿上,並且仔細地將衣服的皺褶拉平。那扣子是金的,絲線發著銀光,他們將髏大抬起來,放入一個華美的棺木。
「據描述,好像是他們膜拜風暴之眼,祈求讓森林給他們送來祭品,然後他們就會很快收到迷途的人。聽上去,像是風暴之眼的力量在控制森林,就連周邊毫無防備的人也會偶爾被吞噬。」
躺在棺材里的骷髏一定可以幸福地安眠了吧?有這樣隆重的儀式,一定可以的!靈魂不會被帶走,也不會強迫骨架不情願地站起來。或許這才是所有的枯骨最好的歸宿,所有的人死前一定都曾經將這個希望重複了再重複才肯咽氣。那願望在髏大的身上變得強烈,甚至讓他有些妒忌,異常的迷惘。
那火鳥在天空翱翔,發出響澈天地的凄厲鳴叫,誰也不了解它的憤怒是基於守護巢穴還是單純的驕傲。或許它這種俯瞰天地的姿態小覷了天下,血骷髏被激怒了。髏大昂首挺胸站起來,兇狠地向著天空,驚人的氣魄從胸腔里湧出來,一聲咆哮隨即從那裡炸開,平地驚雷般直卷向雲霄。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難道是另外一個不死兵營?」髏大感到有些疑惑的時候,突然有清脆的鈴聲從遠方傳來。
髏大點點頭記住了,人們給他戴了一頂金子王冠,上面有老大一顆鑽石,沉甸甸的,髏大用躺著的姿勢也知道那是純金的。還有靴子,那是真正的騎士皮靴!髏大感激涕零,那些人還給他帶上兩枚大戒指。
突然一道火光乍現,烏鴉一秒種前還神氣活現像個老爺,此刻已經掙扎在火焰中,拍打著翅膀慘叫,從樹上墜了下來。那些榕樹花幻化成了火焰,帶著青藍色的焰冠在烏鴉黑色的羽毛上跳動。
血烏鴉來了興緻,展翅欲飛,髏大會意,將它丟上樹梢。烏鴉一頭扎進花叢不見,片刻后已經是花枝招展,頭頂花冠,翅膀上都插滿了紅色的榕樹花,站在枝頭昂首挺胸擺了個姿勢,宛如穿著華美長袍的貴人。
「太感動了!」周圍所有的人一起泣不成聲,「偉大的騎士終難免一死,哦,真是傷感的時刻……」
「怎麼?」髏大幾疑是幻覺,用手指摳了摳,那兩顆寶石就好像是天生在上面,平滑地和他的骨骼連接在一起,連一絲縫隙都沒有。他的骨頭堅硬到斧頭都砍不動,這兩顆寶石不知怎麼便嵌了進去。髏大努力低頭去看那顆紅寶石,晶瑩透亮,似乎有一個鳥的影子在裏面。正在疑惑,突然「砰」的一聲,寶石不見,一隻細鳥得意洋洋在肋骨上面唱歌,同時後面也傳來蟈蟈叫。髏大心慌意亂,揮舞亂掌拍下,細鳥和怪蟲又不見了,肋骨上再次多了兩顆寶石。
髏大和烏鴉都新奇不已,蜜蜂卻沒有閑著,將它們輕輕地放在髏大的肋條上,威懾性地圍著它們繞了兩圈,像是在警告「不要妄想逃走」。細鳥在右側中前方心髒的地方,蟈蟈螳螂在後方挨著脊椎。蜜蜂將它們放在那裡就不管了,嗡嗡叫著撞進髏大的眼窩,休息去了,而那兩個離譜的傢伙似乎非常滿意自己的位置,竟然快樂地鳴叫起來,也不逃走。
那火鳥的身體並不是實體,髏大從那裡穿過去就好像穿過一道火牆,隨即便落在火鳥身後的火海當中。火鳥被激怒,在空中呼嘯著迴旋,擺動火焰的外衣凄厲長鳴,從尖銳的鳥嘴中噴下了滔天火焰,向髏大當頭壓來。
阿米亥捏碎了手中的骷髏酒杯,讓紅色的液體四處飛濺,讓海森堡的舊主,一個森林樹妖精面如土色。阿米亥冷漠地望著他脆弱的脖頸:「說,如何通過迷失森林?」
阿米亥冷冷問道:「如何才能到那裡?」
「這標誌騎士身價的物品一定要榮耀地擺在這裏。」主持人再次讚美了全能的神,親自把小金劍斜掛在身體正面,「還有手裡,騎士的葬禮怎麼能沒有寶劍!快,我們也不要吝惜,拿把最好的劍來回報死者給我們的慷慨微笑!」
「什、什麼?」烏鴉望著巨大的黑影和突然出現的藍光,隱隱覺得不妙。
這親密的一幕讓周圍的人再次感動莫名:「完美!還有自願隨主人一起到地下的忠實伴侶,這才是幸福的真諦!願全能的神保佑他們安息!」
那些蜜蜂陸續飛回了他的頭顱中,髏大再次確認自己腦袋裡可以盛下好大一窩蜂。最後的幾隻蜂擠成兩團,分別抓著兩個小東西,緩慢地拎了過來。髏大仔細一看,一個是比麻雀還小的奇怪小鳥,有些像是火鳥此刻被吊到眼前,火氣都沒有了,膽怯地向他呲牙裝傻。而另外一個是暗青色的胖螳螂,背部翅膀抖動,不斷發出蟈蟈一樣響亮鳴叫,看來是冰魔獸。
隨著輕微的聲響,燭火的光在風中搖曳不肯熄滅,喧鬧中止了,只有烏鴉兀自扭動著,發出酒後滿足的呢喃,夾雜著一兩個飽嗝。
只要血月還從西方升起,這事就難以置信。髏大不知所以,只當是一個意外,慌慌張張地走向冰魔獸的洞穴。但是對所有的暗黑貴族而言,那是一個恐慌的日子,被放逐的光明的星在聚攏,而劇烈的潮汐襲擊了慕尼黑的海峽。隕石一顆接著一顆撞擊在陸地上,蔻蔻瑪蓮放聲大笑。
烏鴉一瓶酒下肚,腳步更加細膩,在桌子上動搖西晃。周圍的人不住鼓掌,繼續給它倒酒。髏大看得很入神,問道:「你們怎麼不吃?」
他們往前走了不遠,漸漸看清那些是整齊的墳堆。至少有一萬個墳堆整齊地修築在道路兩旁,十字架林立如同修葺得體的花園。烏鴉害怕得有些發抖,牢牢地抱住髏大不放。髏大卻漸漸安心起來,這看上去像是——陵園。一個骷髏來到墓地,有什麼好擔心的。只是這村裡好像除了墳堆就沒有別的了,一望無際,是另類辛勤耕作的莊稼,不知道收穫些什麼。
「死了嗎?」髏大自言自語,「既然如此,吃了吧?」
隨著髏大的咆哮聲,寒氣以脊樑的手鐲為中心迅速擴散到空氣中,冷氣流和熱氣流相撞,匯合成扭曲的旋風,帶著潮濕的空氣來往於火鳥和髏大之間,地面剛有霧氣便立刻被吹散蒸干,只剩下狂亂的焦土和火屑衝天飛舞,飛砂走石。
「看不出它還有這個嗜好……」髏大想,「該不會其實它是母的?」
髏大點點頭,主持人便嚴肅地說:「那麼從現在開始不要說話了,為了葬禮的正規性,死者就要像個死者,沉默寡言是死者的美德。」
「所以才說他們是異教徒,」樹妖精補充說,「我們樹妖精歸根結底是屬於大地精靈,信奉土之力,便是憑著這力量尚能安然無事。」
扭頭看時,戰鬥已經結束了,冰魔獸現身在場地中央,垂頭喪氣,似乎被火鳥的自爆傷得不輕,身上凝結的冰盾也都融化了,皮膚上多處燒傷,一瘸一拐往洞穴里爬。而空中漸漸發紅,場地四周的灰燼中火星隨著熱氣向上飄起,漸漸聚集到一起,發出光芒來,竟然依稀又是一個鳥形。
門突然開了,淘換者旋風一樣飄了進來,蛹動著身軀發出深沉的聲音:「確實不是難事,有件事情,正好一併解決。」
送葬的隊伍近了,從他的旁邊經過,帶著悲泣的聲音,對他不聞不問。髏大望著每一個悲凄的面孔,被那黑色的氣氛所感染,突然有一種衝動湧起。他對兩邊的人低下頭,說了一句:「請節哀順便!」
「這種打鬥恐怕是永無中止。」髏大漸漸明白,它們相生相剋地生活著,火鳥的榕樹偏偏在冰魔獸的洞口,它怕冰魔獸毀壞它的榕樹,時刻守護著不敢遠去,而冰魔獸自然和它爭鬥不休。若是此刻走進山洞,它們一定顧不上。不過萬一裏面是死路,再想出來的時候可就……
髏大對他們的親切表示感動,幾乎想要流淚。可惜這一點他暫時無法做到,他感到無限惋惜:「死的時候有葬禮真好,一定應該在還有眼珠的時候經歷這一幕。那些有葬禮的幸福的人一定會在棺材里感動得流淚,我也很想哭一次啊。」
「什麼謎?」
洞穴外,髏大依舊在和火鳥死斗。他望著從高空向他掠來的火鳥,那火鳥渾身籠罩在火焰之中,看不清真實的樣貌,只有兩點幽光惡狠狠地從火焰之中望過來。它低空俯衝,長長拖曳的尾羽像烈火的死亡之犁在地面犁過,衝擊的最終目標就是髏大。
髏大由衷地讚歎了一聲,然後開始逃命,因為那火鳥已經開始張開嘴向他噴火。身後傳來熾熱的氣流,髏大和烏鴉一起驚呼,狼狽地撲倒在地,總算及時逃過一劫。高溫的火焰從他們身後的地面掃過,髏大回頭一看,潮濕的土地都被烤焦,變成黑乎乎的一片,土壤里夾雜著被高溫點燃的點點閃亮紅斑,嗶嗶剝剝作響。
「我們還是快走吧。」
「風暴之眼?」阿米亥仔細考慮了一番,十分疑惑,「我們達克尼斯怎麼會有風的信徒?那是光明的神創造的元素。連同最高貴的魔族在內,我們只有大地和火焰的使徒。如果是真的……這可能性非常高。」
烏鴉語無倫次地叫著,眼淚橫流,用翅膀掩護著屁股躍起,險險躲到髏大身後。周圍的空氣不斷變冷,突然凝結出雲,下起小雨,樹林的火焰漸漸熄滅了。
髏大被那叫聲所震懾,突然覺得有些發昏。他用力擊打自己的額頭,有一種十分慌張的感覺,回頭看時,烏鴉兩眼發直,搖搖欲墜,連忙把它拎起來拍打了兩下。烏鴉的眼神漸漸正常,驚恐地望著天空的樣子恍如隔世。一蓬火星濺在他們腳旁,發出了強烈的滋滋聲,嚇了髏大一跳。
髏大詫異地發現自己的肋條被燒得發紅,更加惋惜地看到那些打磨光滑的蜂蠟被高溫所融化而蒸發。髏大頓時感到強烈的乾燥感在骨骼表面傳開,血露被烤乾,發出焦糊的氣味在潔白的骨骼表面變成黑乎乎的焦炭。若是初生的他,一定會因為這痛楚而發狂,如今卻可以用自己也難以想象的意志力來忍耐,倒要感激阿米亥給他帶來的虐待和豬狗不如的生活。
髏大和烏鴉一聲驚叫被吹得飛起來,直撲進村子內部。髏大平拍在石板路上,烏鴉的大嘴插進了石頭縫,好一會兒才爬起來。那風來得絲毫沒有徵召,此刻已是猛烈得看不清外面的景物。奇怪的是風暴只限於村外。在那帶有圖騰符號的村口門廊外,風暴強得簡直是讓人粉身碎骨的世界,石頭帶著呼嘯聲被捲起來咂到樹榦上,發出恐怖的撞擊和斷裂聲;村內卻沒有一絲空氣流動,平靜得甚至有些氣悶。
周圍已經是一片火海,被火鳥拖曳出的火炎挾著風凝成可怖的猛龍靈動地吞噬而來。髏大卻氣勢洶洶地迎上前去,奮力一躍,用指爪分開道路,如同剛猛的標槍從火鳥的身體中穿過,對火焰夷然不懼。
「啊?」那人回答,「其實我們都死啦,用不著吃東西。再說這些是祭品,只有參加葬禮的主角,像您和您的僕人才能吃。」
樹妖精點點頭,說道:「有一個可怕的神秘種族聚集在森林的中央建立了村落,他們信奉風暴之眼。我們曾經有族人偶然落到那裡,又憑著黑魔神的虔誠之力從那裡僥倖逃脫,但是由於被當作吹噓的關係,他的話沒有透露更多,只是說他們是異教徒,最重要的是,迷失森林對他們有求必應。」
火鳥再次振作起來了,它看上去更加兇惡,並沒有遭受挫敗感。它用爪子輕輕地撓了一下胸口已經平復的火羽,一聲嘶鳴,就要撲來。髏大也攥緊了拳頭,渾身散發出寒氣,周身被動氣所籠罩。然而這時,一陣哇哇大叫戲劇般從身後傳來。
那是一把很漂亮的劍,主持人將劍遞到髏大手裡,讓他扶著劍柄,劍身平放在他的身上。那劍保養得非常好,劍身像鏡子一樣閃亮。髏大忍不住摸摸光滑的劍柄,很想坐起來好好看看,但是周圍的人制止了他。
清脆的鈴聲,漸漸地,伴隨著鈴聲有哭聲傳來。哀傷的音樂聲散播著濃濃的悲凄之情,那是一首熟悉的曲子,髏大似曾相識。他的靈魂波動超出了意識的控制之外,隨著那哀樂逐漸加速,骨節也微微地抖動起來。他的感知力急速增強,就好像遇到了強敵或是最讓他興奮的事情。他突然聞到了一股奇特的香味,有東西燃燒的香味兒。漸漸地,他們看到了迎面而來的長長的隊伍和他們手裡高舉的蠟燭與鐵鏟。那是送葬的隊伍,他們排成兩排,抬著一個漆黑的棺材。
當阿米亥的軍隊毫無阻力地開進了海森堡,慕尼黑四周,弱小國度前來的投誠者絡繹不絕。軍隊十倍于從前地擴充,蔻蔻瑪蓮便開始整頓冰寒地獄,首先便將海森堡划入了永凍冰原的範圍。從白骨的圍場到堆滿戰利品的行政大廳,阿米亥的座位一再更換,現在是海森堡的王座那一把。
髏大揚起頭張著嘴無語問蒼天,烏鴉用翅膀扶著他的頭對他的失禁行為表示同情。「發生了什麼?發生了什麼?」這件事決非如此簡單,事關他的肋骨純潔,但是誰能給他一個答案?髏大隻想衝天呼喊。
有些墳頭很新,在那前面擺放著綁成束的潔白花朵。說句實話,達克尼斯有的是白色的花,也不怎麼感動,讓人感到意外的是,有些墳堆有打開的痕迹,看上去像是屍體從裏面爬出來了。
髏大和烏鴉唯恐被捲入,不斷後退,戰場也隨著激烈程度的升級不斷擴大。那冰魔獸和火鳥似乎從前便已經在這裏已經爭鬥了很久,彼此都非常了解,無法奈何對方,你來我往中氣流席捲大地。火鳥猛地噴下火來,冰魔獸就用前螯結成冰盾擋開,繼而發出洪亮的鳴叫聲,從口中發出大量的細小冰凌像是釘子一樣射向空中。
「哦,我真健忘,」那人突然想起了什麼,拍拍自己的額頭,抄起一個比較深的闊口瓶子給它當酒杯,「大嘴就要用深酒杯,來,我來幫你滿上,跟隨主人忠誠的烏鴉……」
「有沒有搞錯?」髏大更加暈頭轉向,特別是不到一刻之後那歡快的鳴叫變成了爭吵,火鳥漸漸把矛頭針對冰魔獸,而那冰魔獸也挑釁一般揮舞著鐮刀。雖然它們都沒有敢離開自己的位置,但是顯然已經不是歡快的音樂會。髏大辛苦地低頭看著,火鳥瞪著冰魔獸發出恐嚇,冰魔獸拉開架勢吐口水,一場大戰一觸即發……
阿米亥默默地聽著,抓住了問題的根本點:「你說這是魔神戰爭的影響造成的?」
烏鴉拚命催動小短腿,從山洞里跑出來的姿勢實在說不上養尊處優,只怕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喊什麼。大地微微顫動,洞口撲簌簌落下一些小石子,突然一隻碩大的長得有些像螳螂的冰魔獸揮舞著鐮刀一樣的前肢沖了出來。喳喳兩聲巨螯掃蕩,在地上留下兩個深坑和一根凍得發硬的黑色尾羽。
「相信我,我說的是實話!」那樹妖精察覺到生命的危險,大叫了起來,「我們從來是效忠於慕尼黑的,只是被達尼奧隔斷,我的祖先早在萬年前就發誓效忠過的!憑黑魔使蔻蔻瑪蓮神聖之名起誓,這一點一直也沒有改變!」
「真的,是真正的骷髏!」
「誤會,」那妖精瑟瑟發抖,「雖然我們一族歷來和森林親密無間,但是居住在迷失森林的我們卻不一樣,我們根本不知道迷失森林的秘密,只是隨著森林的意志被送來送去地生活。正因為一樣受不了迷路走失的生活,所以,我才會帶領一些族人在這裏建立了自由都市海森堡。」
有人輕輕地將髏大的雙臂交叉放在胸前,突然發現他的腰側系著一把小金劍。「讚美全能的神!讚美風暴之眼!這是一位真正的國王騎士!萊特尼斯捍衛光明的騎士!」
「是骷髏!」
他充滿恐懼的聲音透漏出了虔誠,阿米亥倒是不可不信,將面色漸漸緩和下來。他對樹妖精暗示道:「開動腦筋吧,如果森林之神網開一面,你的日子也將好過。」
突然一排冰凌從火鳥正下方瞬間激射而出,正穿透它的身軀和展開的羽翼,隨即一聲讓人眩暈的鳴叫,那火鳥受到重創,一下子停頓在空中。冰魔獸抓緊機會,四周的霧氣瞬間凝聚起來,化作龍捲風向上撞去,那火鳥凄厲長鳴,整個身體都被撕裂開來,平地里一聲悶雷,竟然自爆了。
昏暗中,竟然有猛烈的火光躍動在密林深處。
那火鳥在強擊下似乎產生了錯亂,火焰失去控制,在空中一度燃燒得像是一個嶄新的太陽,過了好一會兒才漸漸重新凝成鳥形。髏大在地面凝視著,等待著戰鬥再次開始。但是他的心裏很清楚,火鳥對他無可奈何,而他也無法對火鳥造成什麼致命的傷害。
甚至都沒時間理清思緒,火鳥和冰魔獸一起發出了長鳴,既不是悲哀也不是痛苦,只是毫無意義拖長的鳴叫,沒有腔調地漸漸轉弱,而它們的身體也開始不斷萎縮,漸漸小到看不見了。
「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