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眠》第一卷 血骷髏

第二十三章 亡靈的根

第一卷 血骷髏

第二十三章 亡靈的根

「快去通知將軍們!」僅存的幾個祭祀在木乃伊的保護下且戰且退,拉住一個軍官悲憤地說,「我們的女王已經死了!她墮入慕尼黑的旗幟下,是我們的敵人,快去!」
阿米亥搶先半跪下來:「我的王,德斯克不會有任何城門開啟的,我們是不是正面殺出去?」
然而城牆後傳來士兵的悲鳴,城牆內的危機已經蔓延到眼前。巨大的木乃伊被幾十個骷髏一起用力,拉下城頭。鎖鏈揮舞處犬首士兵紛紛倒下,黃沙從他們的衣服裏面流出來,又被大風捲起來揚到天上。凶靈們咆哮著扯斷對方的手臂,把手指插進眼窩裡,將木乃伊的頭轉著圈地擰,直到連帶著筋肉不幹不脆地脫落下來。
「難道叫我將他們清理乾淨?」依無蓮冷笑著舉起手掌,寒風便凜冽地吹起來。依無蓮冷漠地說:「要麼將他們帶走,要麼我來讓他們消失!」
除了不衛生之外,最讓依無蓮氣惱的是他們圍著自己的營帳里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這難聞的氣味還引來了大量的食腐昆蟲,發出嘩嘩的聲音爬滿了地面。有些散發出粘稠的液體,將地面搞得污濁不堪。依無蓮還沒有這樣討厭過死亡體,她不禁大叫起來:「誰乾的?」
依無蓮來不及移動,尖叫著揮出一道黑色的光幕準備承受打擊,卻有一個高大的影子瞬間一閃,擋在她和閃靈之間,竟然是一個髏大讓阿米亥帶回來的惡靈,她看了就覺得噁心的那破破爛爛的木乃伊囚徒。耀眼的光一閃而過,打在那惡靈的身上,那囚徒痛苦地大叫,胸口都是青煙,他卻伸開雙臂用胸膛朝著那閃靈,竟然是沒有任何抵抗。
「真是羡慕呢。」奴比亞倚在窗前,欣賞著魔女的歌聲靜靜地說道,「死亡都變得很遙遠,如果從前我有這樣的力量就好了。」
「廢話!」依無蓮手心孕育起光芒,瞬間攤開手掌對準閃靈一推,那閃靈便「唧」的一聲停滯在空中無法移動分毫。依無蓮額頭上都冒出汗水來:「只有憎惡和憤怒靈魂能認得誰!即便是被憎恨驅使的人,照鏡子的時候都會不認得自己吧。」
從龍捲風中無助地透過黃沙望向大地,阿努比斯的大祭祀們只會重複這樣一句話。他們看到慕尼黑的軍隊潮水一樣湧向城池,而德斯克的軍隊在哪裡?他看到輝煌的金頂已經不復存在,無數的火焰從城內升起。他扭過頭,看到天空中無數驚惶失措的面孔,有些已經是屍體。然後,一段殘破的牆呼嘯著從風中撞過來……
「慕尼黑的狗!」他張口就罵,但是看到那赤裸的女奴,他的臉色一變,所有的話都噎在喉嚨里。他的面孔青一塊紫一塊,就好像是剛被打過很多拳。「奴比婭?」
「惡靈!」一個犬首祭祀低嗥了一聲,「竟然為不死族效命,幫助慕尼黑來毀滅自己的國家!奴比婭,你怎麼對得起流淌在你體內的高貴的血?怎麼對得起你的父親?」
「髏大回來了?」依無蓮猶在氣惱,換了乾淨的衣服,但是眼圈有些發黑,似乎根本就沒有睡覺。所有的人都在暗地裡偷笑,還從沒有人敢讓依無蓮如此丟臉。
淘換者本來剛剛擰乾自己的軀體,正待享受暗夜的休恬,一些躁動突然在營帳外喧囂起來了。
「愛過,我曾經很愛你。」奴比婭說起來的時候很平靜,好像這件事已經非常遙遠。她突然凄厲地喊叫:「所以我決不讓你去愛別人,去背叛我!」
突然間,遠處傳來震耳欲聾的聲響。德斯克城在地震中搖搖欲墜,煙塵一直席捲到半空中,可怕的聲音在地下延伸,地上的箱子突然憑空跳了兩跳,依無蓮也搖搖欲墜,突然一跤坐倒在地上,將雪白的光腳丫翹得老高。
「暫時還不用。」阿米亥不得不使出了最後的法寶,「站起來吧,靈骷髏。你們已經挨過最殘忍的煎熬,這是你們最好的立功機會!」
突然間,露西蘭琪絲「咯咯」的笑聲從空中傳來,一群蝙蝠拍打著翅膀從不知名的角落逃向高空。大地微微顫抖,突然間十三座祭壇一起崩潰,祭祀們慘叫著跌落下來,大批的人埋沒在土石中。
龐大的龍捲風突然停止了咆哮,向蚯蚓一樣無聲無息地向下彎折,那狂妄的風頭越來越細小,漸漸變得靈動。隨著視線逐漸開闊,祭祀們驚恐地看到他們賴以生存的龍捲風沒入了骷髏的眼窩,那細小但是似乎可以蘊藏整個宇宙的髏大的右眼。
火焰燒起來了。
「不可能,不可能……」
「不錯!」老者狂笑,「德斯克就是鎮壓閃靈的封印,那才是真正桀驁不馴的惡靈,談到怨恨和憎惡,你,我,和它們相比都差得遠了!」他突然停止了笑聲,惡狠狠地對髏大說:「沒有一個國家可以永存,早在墨脫菲帝國建立的時候我們就想好了,不管是誰毀滅了德斯克城,都得陪葬!你的軍隊被毀,就算你僥倖逃生,慕尼黑那心狠手辣的女人也不會放過你!你不過是一條狗!」
「你不是奴比婭!」那男子喘息著,翻過身來趴在地上用怨恨的目光望著她,「你不是……」
拎著板斧的達摩爾向依無蓮解釋道:「髏大還沒有回來,但是骷髏們自己已經打算開戰。」
那閃靈有些迷惑,向後面飄開,木乃伊卻發了瘋般跟在後面追趕。那閃靈「唧唧」地叫著,又是一道電光射過來,那木乃伊囚徒劇烈地顫抖,渾身都冒出白色的煙來,腐爛的面孔更加猙獰,但就是擋在前面不動,晃動著雙臂口中發出「赫赫」的焦急呼喚。
「那麼我還能是誰呢?」奴比婭冷漠地說著,高高揚起短劍,那男子的面孔便無助地垂下來。
那木乃伊囚徒吼叫著抓向閃靈,但是始終無法碰觸。閃靈唧唧地鳴叫,木乃伊也發狂地不住揮舞手臂。每每手指劃過閃靈,便帶起一道被灼燒的白煙。木乃伊兇殘的眼神中竟然升起了一絲迷朦的霧氣,他不斷地撲擊著,但是唯一的結果就是被那靈魂的熱度灼燒得傷痕纍纍。
「你的主人?」他們猙獰地露出牙齒,仰天嗥叫。為首的祭祀說道:「瞧你那不知羞恥的樣子,你不再是我們的女王了,你只配和骯髒的死人交娓。下賤,我們的奴比婭死了!」
淘換者頭腦轉得快,指揮著慌慌張張的黑暗牧師們帶齊物品,把巨蜘蛛從圍欄里放出來。骨龍們早已提起巨大的足踝在狹窄的營帳中間輕盈地漫步,小山一樣的九頭巨龍塞絡斯也不甘落後地搖動鎖鏈,九個龍頭一起不停嘶叫。
「你的奴比婭已經死了。」奴比婭面無表情地說,「你曾經發誓和她一起死,所以,這樣你就實現了你的諾言。」
那青年愕然中揚起頭,奴比婭一劍刺進他的脖子,將他刺倒在地上,然後一劍接著一劍,刺得屍體不斷抽搐。鮮血噴到奴比婭赤裸的胸膛上,臉上,手臂上,將她的輪廓變得分外猙獰。
那軍官嗥叫了一聲,幾下跳出戰圈,朝著外面跑去。阿米亥的鎖鏈沒能阻止他,惱怒中一聲大吼,鎖鏈天女散花一般激射開來,祭祀無從逃避,屍體飛上半空,落下來的時候幾乎被攪成了肉泥。
一個祭祀掙扎著,從石堆里爬了出來,被髏大一抬腿踏在腳下。髏大冷冷地望著天空,蝙蝠群瞬間從他眼前閃過,露西蘭琪絲的聲音響起:「這次我承認輸了,不要忘記,墨脫菲的攻陷有我們藍魔族的功勞喔。」
她突然揚起頭來喊:「原來我生前活得不快樂!我有好多的事情想做!直到死了,你們也不讓我做!我真的是女王嗎?我只是懦弱地過一生,你們只會自以為是地指責我,我一死了,你們就立刻將責任都推到我的身上,下賤的人們!一直玩弄可憐的靈魂,狗頭,木乃伊,閃靈,讓靈魂失去應有的模樣來侍奉你們,你們有什麼權利鄙視死人?」
起初是一個吶喊聲,一個骷髏渾渾噩噩坐起來,大口地喘息,眼中燃點著凶光。他聽到了,他的王在呼喚他。他揮舞著白骨手臂站起來,在他的身後是十萬個同樣殺氣騰騰的兄弟。
德斯克最後的宮殿已經沒有了金頂,就連牆壁也殘軀不全了,手持連枷和權杖的阿努比斯貴族們站立在裸露的台階上,已經無路可退。髏大的手掌一揮,高大的木乃伊衛兵就像是爬蟲一樣被掄起來拍死在牆壁上。他咆哮著將兩爪捧在胸前向前沖,黑色的氣焰所過之處阿努比斯化作黃沙,岩石雕像迸裂成碎塊。黑龍的影子在他的頭頂一閃,亡靈氣劇烈燃燒,所有碰到那氣焰的木乃伊都自燃起來,從心窩裡迸發出火焰凄厲地在地上打滾。燒焦的腐臭氣味瀰漫宮殿,還著著火的油脂從燒成灰的繃帶下面滴出來,星星點點灑在地板上。
「聽說她就要嫁人了,也許是真的吧。」
不知是誰先發出第一聲嗥叫,阿努比斯的士兵們四散奔逃。城外的龍捲風被那橫掃的一股吸引,無數道風頭彎下來撞在一起,失控地壓向城牆,將磚石房舍連同士兵一起吞噬。隨著震耳欲聾的呼嘯,城牆就像秋天的小苜蓿一樣脫離了地面,帶著士兵和祭祀們絕望的面孔飛上高空。
髏大冷冷地說道:「沒有人敢說赤裸的死人是可恥或骯髒的。如果說了,就得死。」
魔女的歌。
墓碑義無反顧地倒下去了,所有的最兇惡的死人都服服帖帖跪倒在面前,因為髏大才是最兇惡的。他用血紅的眼睛盯著每一個宣誓效忠的人,那些人從蘇醒的那一刻便已和他簽下最嚴酷的約定,但他還是要問。
奴比婭跑了,她直撲進那青年的懷抱,那青年難以置信地仰天大叫。奴比婭將他向後推倒,從他的肚子里抽出一把短劍,鮮紅的血順著劍身不住往下淌。
※※※
奴比亞赤裸著身軀,麻木地緩緩從髏大背後走出來,行走的姿態中透露著高貴不可侵犯的氣質,在男子面前站定了,用冰冷的眼神望著他。
「快!打開大門,敲響戰鼓!」
為首的年輕男子身穿黃金戰甲,用紅色和白色相間的條紋作為頭飾的底色,手裡拿著新月彎刀,腳步穩健。阿努比斯的犬首士兵嗥叫著簇擁在他前後,還有高大的木乃伊和手持連枷的祭祀。
阿米亥面無表情,也不言語,只是遙望著烽火中坍塌的德斯克城。
德斯克城的龍捲風再次刮起來了,但是人人都知道大勢已去,城頭上到處是混亂的火光和因為擁擠而跌落的人。沒有人可以到城外去迎戰,骷髏兵吼叫著站立在龍捲風的邊緣,並沒有像上一次急於攻城,而是緩緩地將陣營在臨界點擺開。
於是髏大停住了腳步,奴比亞披著斗篷,緩緩地從他背後的陰影里走了出來,冷漠地望著眼前的人。
依無蓮的瞳孔里迸發出一絲銀光,阿米亥頓時感到被一根冰冷的針扎了一下,渾身都是一顫。依無蓮口中發出令人顫抖的呵斥,那模糊的聲音分不清節奏,分不清語氣,只是讓人隨著那冰冷的每一個字顫抖:「阿米亥,你找死?」
誰知迎頭撞來一個軍官,正是剛才去報信的:「城裡到處都是從地下鑽出來的骷髏兵,我們死傷慘重!兵力已經不足,將軍們都去城牆了,慕尼黑已經開始大舉攻擊,您們也必須儘快到祭壇去。」
奴比婭「嘩啦」一下將窗子推開,突然便有歌聲迫不及待地闖進廳堂里來。一瞬間,彷彿有一個音符在耳鼓裡敲了一下,只有一個音符,所有的人都是一顫。
奴比婭面無表情地回答道:「是,我的主人。所幸我的靈魂不必再選擇什麼,您就是我可以愛併為之崇拜的一切。」她迅速走上臨近的祭壇,面向混亂的戰場,舉起雙臂高聲呼喝道:「我詛咒你們,背叛我的阿努比斯人,血液不再流淌,生命回歸大地,力量化為黃沙!」
「我不知道你們的頭腦是否清醒,現在我把你們需要想清楚的說出來。」髏大一字一字地說,「搗毀你們的祖國,換取向我效忠的機會!」
髏大揮手將斗篷扯了下來,蓋在奴比亞赤裸的身體上。「奴比婭,」髏大扶著她的雙肩,「你看清楚,人一旦死了,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絕大多數的信念,包括山盟海誓的誓言都不再可靠。但是,只有死亡是永恆不變。」
世界安靜了。
「我都死了,哪裡還管得了那麼多。」奴比婭沉聲道,「你們都曾經向我宣誓效忠,現在打開城門,向我的主人投降。」
髏大的面前是平坦的大道,直通向城門。他邁步向著那裡走去,突然間,一個穿著黃金戰甲的軍官信步走到髏大和城門之間,然後瘋狂地喊叫著揮舞大斧向髏大撲過來。他曾經用最有力的姿勢衝刺了一秒,然後他停下來,在髏大面前變得舉步維艱。人人都可以看到他的臉上爆起的青筋,他的牙齒連同牙根都呲在唇外,腳爪深深地插進了土壤,就好像有什麼無形的力量和他撞在一起。
瞬間泥土翻起,在骨盾排開的防線后,一排散發著藍色熒光的骷髏站了起來。他們的手掌上閃爍著魔法的光暈,在第一時間將火球和冰彈射向襲來的閃靈群。幾個中彈的閃靈尖叫著跌下來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就像被刺到一般逃開,剩下的則更加怒氣沖沖地回敬以電光。這種行為刺激了更加大群的閃靈,他們開始集體攻擊,電光就像是狂風暴雨擊打在骨盾的防線上。
每當一個閃靈和它的主人相遇,他們就發出一種幸福的聲響抱在一切,然後便會有黑色的光芒從木乃伊囚徒的心窩裡迸發出來,閃靈就隨著那光回到身體里去。
眾人驚駭中扭頭望去,曠野中已經到處都是盡情殺戮的怨恨靈魂。電光閃起處,黑暗牧師渾身冒著青煙,慘叫著從蜘蛛背上栽倒。骷髏散成一根一根,竟然再也無法站起來。
「我的樣子下賤嗎?爸爸,你知不知道死亡的感覺?」奴比婭神秘地笑了,她笑得那麼甜美,綻放著一種說不出的恬靜,就像是後花園里在靜謐的夜悄悄盛開的花朵。她一直滿意地看著自己的身體,看從飽滿的胸部一直到腳趾的每一寸:「我一直都懼怕死亡,人死了,頭髮會失去光澤,變成連自己也不敢想象的樣子。但那不是最重要的,直到死了,人才知道自己的靈魂是什麼顏色,才願意抽一點兒時間去關心一下。」
依無蓮的手背在後面合攏帳篷的帘子,說不出的彷徨。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困擾著她,她心亂如麻,只想一個人靜靜地獃著。
髏大伸出手,將奴比婭攬在懷裡。奴比婭用崇拜的眼神望著髏大,緊緊抱著髏大的脖頸,發出放蕩愉快的呻吟聲。髏大伸手在奴比亞的豐臀上拿捏著,阿努比斯祭祀們的面孔也隨之或圓或扁地一起抽搐。
「是我,阿米亥奉命行事。」
「惡靈!」祭祀們逃入街道逃向駐紮重兵的城牆,不住回頭望著張牙舞爪趕來的髏大,又是驚懼又是焦急,「不知死活!竟然一直跟我們到城牆,快,到了那裡我們就有足夠的兵力殺死他們!」
他的話音落地,身後的木乃伊囚徒便都咆哮起來。他們將身上僅有的腐爛布條扯掉,張開雙臂向對面撲過去。阿努比斯軍官昂起頭「嗥」的一聲,犬首士兵揮舞著月形鏟向前沖,無數標槍丟過來,混戰便開始了。祭祀們剛剛念動咒語,突然便齊聲慘叫。一些鎖鏈從他們的胸口穿過,他們連成串倒在地上。阿米亥不知何時潛入在他們當中,鎖鏈左右揮舞,祭祀們的脖子一起被勒得咯咯作響。
魔女的歌,深入靈魂的歌,那是鎮魂歌。
話音剛落,一把刀轉著圈從後面飛來砍在他的脖子上,將他的脖子齊齊砍斷,頭顱滾落的瞬間黃沙從他的鎧甲里流淌出來,他就像是從未存在過一般在眼前崩潰。
「蓮,你快起來看看!」
閃靈們安祥地蕩漾在歌聲里,就好像回到了搖籃中,那最初的誕生時刻,比死亡還要早的時刻。它們緩緩地在陸地上漂移,隨著歌聲來尋找源頭,尋找那溫暖的地方。泥土中,被擊碎的骷髏士兵輕輕地坐起來,如醉如痴地隨著節拍晃動。只有那些散發著腐臭的木乃伊囚徒會發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呼喚聲,他們兇惡的眼珠子里摻雜著一種渴望,滿懷期待地在循聲而來的閃靈堆里尋覓。
她憤怒地咒罵:「本來我會懇求我的主人留下你們的靈魂,給你們一份尊嚴!但是現在,你們都要到地獄里去受苦!不,只要我還在,就連地獄里最苦的監牢也沒有你們的容身之地!告訴你,爸爸,我從未如此輕鬆,隨心所欲!」她轉過身去蹲下來,親吻髏大的手背:「只要我的主人,您滿意。」
「這是什麼?黑暗牧師落在死人們的後面?哈,世道真的變了。」
「難道你就沒有想過,那或許只是你一廂情願地如此認為?」髏大慢吞吞地說著,對於那些色厲內荏的話,他並不在意。只是從刻薄中找到了些許快感,他突然欺身上前,將死亡的陰森氣息噴到了老者的臉上:「或許,你說的是閃靈?」
大批的犬首士兵立刻在隨著咒語聲倒了下去,哀叫著變成沙土,隨著颶風散落得滿天都是。
「呵,爸爸。」努比亞舒暢地吐了一口氣,用手指將烏黑的長發分開來拉到胸前。那斗篷在她的身前敞開一道由上到下的縫隙,而她緩緩地將那道縫隙分開來,向每個人展現她生前為止珍藏的寶藏。
一個模糊的銀色影子飛速接近,突然便已經來到跟前,靜止懸浮在半空中。那種種強烈的情緒纏雜在一起的複雜樣貌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閃靈已經「唧」的一聲尖叫,向他們射出一道電光。阿米亥顧不得灰頭土臉撲倒在地上,依無蓮也是一驚。那閃靈唿悠一聲,突然轉向她,依無蓮伸出手掌想要保護正面,那東西卻不可思議地平移到側面,越來越亮,一道電光就要激射出來打在她的身上。
依無蓮以為他在開玩笑,但是一隻骨龍滿載著骷髏兵從她身邊踩了過去。晃動中他們發出「呀呀」的喊叫聲撞在一起,一頂破頭盔掉下來差點兒砸到依無蓮腳面上。幾個魔女從後面跑過來:「蓮,快點兒,準備開戰了!」
幾乎是立刻就有咆哮的浪潮爆發,每個木乃伊都竭盡全力地吼叫,用以表示他們堅定的決心。彷彿是預見到阿努比斯政權的脆弱,髏大得意地笑了。烏雲不斷地在他頭頂聚集,墨脫菲的城牆通通被籠罩在陰雲中,伴隨著呼嘯的颶風搖搖欲墜。
髏大緩緩地向台階上逼近,穿著鎧甲的腳步沉重地踏在台階上,敲擊在對方的心坎上。那為首墨脫菲貴族的是個鬚髮皆白的老人,他穿著寬大的白色袍子,墜滿了可以代表星辰的飾物。他雙臂持著連枷和法杖交叉在胸前,依舊威嚴地向前踏了兩步。髏大的可怖威力他似乎視而不見,他的眼睛只是無神地望著牆壁坍塌處空洞的遠方,突然大聲地喊了一個名字:「奴比婭!」
路易德蘭拉開營帳,看到骷髏們正在往骨龍上爬,一個背簍也正用繩子固定在九頭龍塞絡斯的背上。他們技巧嫻熟,九頭龍一腳就踩踏了圍牆,他們發出刺激的尖叫,揮舞著弓刀沖向戰場,不要說敵人來不及出城迎敵,就是黑暗牧師們也是拉著褲腰帶跟在後面跑。
「這是什麼?骷髏先起床領導黑暗牧師的戰爭?」路易德蘭訝然失笑,「有意思。」他拍拍手掌,有人給他搬來鎧甲,路易德蘭沉聲道:「開戰了。」
他拿起一支標槍,吼叫著向奴比婭刺過來。阿米亥鎖鏈舞動,瞬間將奴比婭拖了回來。那祭祀還沒有站穩,無數的鎖鏈纏住了他,刺穿了他的身體。他慘叫著,跌在地上,瞬間散落成黃沙。
「一下子就可以扭轉一切。」
「蓮?」魔女們怔怔地看著她,「蓮最近的情緒很奇怪。」
一排排惡狠狠的凶靈,他們的骨頭上還帶著結實的肌肉,但是肚腹之間一塌糊塗。他們的牙齒中夾雜著令人作嘔的腐爛物,目光因為眼珠僵化而顯得更加兇狠。那些令人作嘔的氣味就是來自他們的身上,就依無蓮所知,這些是骷髏兵沒有好好地剔除之前的模樣。
淘換者是唯一能在這場對抗中佔據一些優勢的人。電光射不進他厚厚的煙霧表皮,他張牙舞爪,如同蟒蛇般伸縮,將一個閃靈瞬間吞噬。但是那難以下咽的灼燒感讓他大叫,他不得不捏著自己的喉嚨將那到口的東西遠遠吐出去。
阿米亥看到墓園的入口燈火閃爍,知道墨脫菲的軍隊已經趕來。剛才聲勢浩大的行動,想必將他們寶貴的休息也都徵用了。他們動用了最精良的軍隊,氣勢洶洶前來聲討,拯救他們的最高女祭祀奴比亞,只可惜一切都已經太遲。
「快上祭壇!只要有祭壇,我們還有能力復活更多的戰士!」
德斯克城牆的里裡外外,已經到處都是骷髏。散落在角落的殘肢斷臂突然獲得了活力,沒有頭的身軀尋找適合自己的肢體,拎起所有可能的武器亂砍。剛剛被撲滅的火熊熊地燃燒起來了,拿著火把的骷髏發出愉快的聲音,點燃了守城的木乃伊身上的布條,點燃房屋,點燃每個乾燥的東西,直到自己也被燒成灰燼。
阿米亥興奮得發了狂,鐮刀帶著鐵鏈飛舞,頭顱便如同滾石飛落,軀體便如同麥梗被割倒。墨脫菲衝進來的軍隊不到一刻便已經潰不成軍,阿米亥便站在碎成一塊一塊的屍堆之上。
那歌簡單得沒有一句話,只有一些哼出來的調子,就像是嬰兒剛剛出世所能表達的一切。但是魔女們能夠將一切都表達進去,她們用嬰兒的話講給嬰兒聽,用和聲來創造無需樂器的偉大樂章。漸漸地,寂靜佔領了世界,有恬靜的光如同水幕在地平線上柔和地放射開來。
人人都瞪大了眼睛想看清楚發生了什麼,軍官的腰突然不可思議地向側面扭了一下,然後他整個身體都橫著旋轉起來,就像是風車的扇葉。沙塵就在一瞬間瀰漫開來,他的狂吼剛剛跳出喉嚨就被生生甩斷,湮沒在滾滾黃塵里。一把斧頭從那漩渦中突然飛出來,帶著一隻手臂釘在城門的弔橋上,弔橋轟然落下。
「藍魔族出賣我們!」
每道電光閃過,就像是洪水衝擊沙灘,骷髏兵東倒西歪,怪叫著散成摻雜的骨頭堆。只有骨龍能與之抗衡,但是他們的戰鬥更像是一場戲耍。骨龍噴出冰冷的凍氣,讓那靈魂的速度稍減。但那也只是稍微延緩它們的舉動,它們聚成一群,唧唧地鳴叫著向骨龍發射密集的電光——那對魔法免疫的骨龍來說並不算什麼傷害,它們同時也從骨龍的骨骼之間自由地穿行,從那鋒利的牙齒和惡狠狠合攏的牙縫裡逃離,不帶動一絲空氣。
髏大沉聲對奴比亞說道:「你來帶路。」
饒是阿米亥如此冷靜的角色也不免失色驚呼:「閃靈!閃靈被放出來了!」
「那是當然。」髏大揚起爪子,「所有的貪睡的都在爬起來,善解人意的淘換者已經敲響了戰鼓,戰鬥已經開始了。」
「發生了什麼?」黑暗牧師們從夢中驚醒,本應沒有自我意識的骷髏們已經在吶喊著分發武器。他們排著隊拿走了頭盔和刀劍,幾十個人一起推著投石機。整齊的旗幟後面豎起林立的長槍,他們手持盾牌喊著號子敲響戰鼓。
※※※
黑暗騎士們也無法再悠閑地觀望,他們排成整齊的行列,用亡靈氣的黑霧凝聚成牆保護主營。路易德蘭皺著眉頭對阿米亥問道:「要幫忙么?」
「指揮它們的人在哪裡?我們要主動攻擊,將他們全部掃平!」阿努比斯祭祀們咬牙切齒,於是那些龍捲風呼嘯起來,更加變本加厲地將周圍的空氣連同靠近的東西扯進去,扭曲著,積蓄著巨大的力討伐向天空。
※※※
※※※
「你會為忠誠得到應得的。」髏大拍了拍奴比婭的頭,冷漠地向台階上逼近,「至於你們,你們已經沒有什麼價值了,還有什麼話要說?」
於是一縷黃沙在城門內側的街道上開始旋轉,越來越快,漸漸變成巨大的龍捲風封鎖了整個視線。阿努比斯的士兵們尖叫著被卷進去撕得粉碎,祭祀們咬著牙將龍捲風向髏大的陣營里推過去,在那與龍捲風的直徑相比之下窄的可憐的街道上推過去。
「那是什麼?」
她這樣嚷道,讓依無蓮越發覺得事態詭異。那些難聞的氣味早已說明了一切,依無蓮走出營帳,還是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那個青年男子凝望著奴比婭羔羊一般的裸體,眼中都是淚光,他劇烈地顫抖,突然拚命地向前衝過來,口中喊叫著:「快跑!奴比婭!」
那祭祀如夢初醒,努力抬起頭瞪著髏大,惡狠狠地說:「阿努比斯的光榮陷落了,但是你們別想在墨脫菲的領地上得到什麼!」
他們眼中閃耀著無悔的光,直到最後一刻在火中頌揚:「王,我們的希望!你會將我們的靈魂帶回故鄉,為了您永恆的輝煌!」
「不敢。」阿米亥無法掩飾內心的驚駭,但還是努力鎮定回答,「是我的王髏大,他要我帶這些臣民來見你,這其中必有道理。」
「不要慌,我們是慕尼黑的正規軍!」
然而木乃伊之間的戰鬥更加慘烈,被髏大喚醒的囚徒擁有難以想象的巨大威力。墨脫菲的倖存者們眼睜睜看著昔日無敵的木乃伊戰士被那些囚徒拉到,將布條撕得粉碎。骷髏們一擁而上,圓月彎刀無情地砍落下來,直到將結實的身體分成碎塊。他們發出痛快的嘶吼,大口地撕咬吞食,在粉碎的骨頭上踏過,窮追不捨。
「為什麼?」
「不要太得意,死人!」那末路的老者咬牙切齒,「你可以殺死我們,我知道抵抗是徒勞的,但是你的軍隊正在崩潰,不錯,德斯克城和墨脫菲帝國都將不復存在,但是你的下場也是一樣!任何摧毀德斯克城的軍隊都將難逃被詛咒的命運,而蔻蔻瑪蓮將無法容忍你的失敗!」
「那不是什麼力量,那是奴比亞你在井台上的歌聲給我的提示。在這個世界上,並沒有一種靈魂不依戀自己的根。」髏大冷冷地說著,黑暗的死霧瀰漫,他轉過身來,對絕望的人們說道,「你們死吧。」
周圍的魔女扶著帳篷向她投來納悶的目光,依無蓮叫道:「不是我乾的!」
依無蓮大怒,向前輕輕踏出一步,卻好像千鈞之力撼動了大地,周圍的凶靈們一起原地栽倒,阿米亥也在原地左右不停地搖擺。依無蓮吼道:「叫髏大來!他,他到底要幹什麼?」
依無蓮睡得很香,忘記煩惱最好的辦法便是睡覺,她也確實困了。只不過漸入佳境的時候,一股死人特有的怨氣帶著陰冷侵入了她的營帳。她如同青蛙般被驚醒,睜眼從床上猛跳了起來,一把拉起紗衣。門帘開了,一個魔女帶著一股難聞的空氣沖了進來。
髏大突然不再覺得有趣,冷冷地說:「也許你是個白痴,但是你仍然可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聽。」
與此同時,混亂的聲音不可避免地從戰場上傳過來,達摩爾氣急敗壞地甩動著鏈子斧,月亮族的豹子頭們帶著灼傷飛快地跑。骷髏兵義無反顧地成群擋在前面,黑暗牧師念詠咒語,讓骨頭凝結成貫穿戰場的高牆。但是一切都擋不住閃靈,閃靈就像是無孔不入的惡夢,從每個可以滲透的地方鑽過來,憑著自己的興趣把幾千年來積攢的怨恨發泄在這裏。
「你不能這樣做!」阿米亥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向著魔女厲喝,「他們已經是慕尼黑的臣民,你無權傷害他們!」
有人驚恐地指著德斯克,塵煙漸漸散去,隆隆的聲音卻未停息,德斯克城高大的城堡和宮殿不斷沉下去,在劇烈的抖動中緩緩地下降了十數米,平息下來。一種尖銳的鳴叫聲雜亂地隨之響起,就好像是城市的悲鳴。有什麼光從地下冒出來了,隔著這麼遠的距離依然能夠感受到那種冰冷和怨恨。那光散發著閃電和火焰相摻雜的色澤,從地下一直衝上天空,以一種膠濁的狀態緩緩流動,突然發出尖銳的呼嘯聲爆發開來。
「和我們沒有關係!」依無蓮頭也不回,「回去睡覺,他自己能搞定。」
髏大一步一步逼近王座,那些高高站在台階上的人忍不住雙腿發抖。這些阿努比斯種族的締造者,從未感受過死亡的人,他們比任何時候都要恐懼。一些人的瞳孔不斷收縮,突然從口中溢出綠色的膽汁,然後栽倒下來抽搐著死去。他們的靈魂驚恐萬狀地從身體里脫離,但是一條黑龍血盆大口的影子烈焰般閃過,他們便徹底消失了。
那最粗大的龍捲風帶著阿努比斯一族的殷切希望撕毀了民房和箭樓的金頂,帶著震耳欲聾的呼嘯聲向城內的敵人壓下去——然而大祭祀的右眼皮突然沒由來地抽動了一下,時間便靜止在那抽搐的一瞬間。
祭祀們奔入內城,那裡的祭壇林立,覆蓋了內城的每一個角落。他們慌亂地爬上一座座高台,已經有很多祭祀在上面詠念咒語。祭壇周圍,散落的黃沙再次飄浮起來,旋轉著恢復犬首士兵的樣貌,齜牙咧嘴嚎叫著投入戰鬥當中。髏大的軍隊在後面窮追不捨,但是一進入內城,十三座祭壇包圍了他們,無數的士兵剛剛倒下就立刻站起來,髏大竟然無法再從容不迫地前進。
「怎麼可能?」
淘換者帶領及時撤下的黑暗牧師們重整了軍隊,將訓練有素的最強骷髏兵都派到了前沿抵擋攻勢。堅固的骨盾連成一線,脊樑上都閃閃散發著磷光,隨著黑暗牧師的指引,骷髏兵團的動作整齊如同一人。骨盾有效地阻擋了閃靈的攻勢,但是在閃靈巨大的危險性面前,他們無法取得更大的作為。
「我們和你拼了,」祭祀們咬牙切齒,「只要還有一絲法力,你們就不能前進一步。」
一個黑暗牧師撤回來,滿頭大汗急道:「大人,就快頂不住了!」
阿米亥恍然大悟:「那隻閃靈就是他被抽走的那一半憎惡的靈魂!他想要那一半靈魂回來,但是靈魂已經不認得他了!」
「嗚……」木乃伊的吼叫聲變成了低低的呻吟,他再也沒有力量站起來。那強壯的惡靈寧願粉身碎骨也不願意拋棄自己遭受詛咒的一半,在場的人都看得心驚肉跳。
「奴比婭,看看你不知廉恥的樣子!」那老者悲憤地呵斥,「你還算是我的女兒嗎?」
「奴比婭,」他喃喃地問,「最後告訴我一次,你真的愛過我么?」
然而沒有人再關心弔橋了,他們睜大眼睛,看到一個生平從未見過的龍捲風正從骷髏的眼窩裡慢慢地昂起頭,最初是橫著如同飛速旋轉的狼牙棒,如今昂起來,就像是一隻巨蟒慢慢地壓向城牆。
恐懼在城頭上蔓延,腹背受敵不是最糟糕的,糟糕的是城門即將陷落。祭祀們慌作一團,有人指著城門口最後的防線:「將那裡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