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眠》第二卷 鎮魂歌

第四十三章 固執的人

第二卷 鎮魂歌

第四十三章 固執的人

「誰搶劫了!」髏大一把揪住他的胸口,「這個叉子是純銀的!」
髏大看得目瞪口呆:「果然,暖秋啊。大家都很暴躁。」
伍德噴著唾液沖他吼道:「先去幹活!」
※※※
「髏大先生一定覺得我是個庸俗的女孩兒吧?」
「當心!」一個守城地騎士突然沖了出來。一把將手裡地鐵矛丟了出去。鐵矛疾風般從他們中間穿過,慘叫聲中,髏大和列農悚然回首,一具屍體從馬背上跌了下來,手裡的一把大斧差一點兒就砍到他們,正是發了瘋的湯姆。那失控的馬匹擦身而過向城門直撞過去,一個士兵拉住馬韁的瞬間被踢倒在地。好幾個人一起動手才將那馬拉住,現場的人都是大叫。
「我有的是錢,每個星期換一把。」費隆沉聲道,「倒是你,莫非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一面之詞?這裡是我的地盤,不要以為可以像在雪山一樣。」
「金的!」髏大拿著那塊令牌舉向天空幾乎要膜拜,「能賣多少錢?」
「哦,生氣了!」對方是個不正經的大叔,又胡亂侃了兩句,買了一把掃帚,利薩賺了一塊錢。
「你沒事吧?」那救了他們的騎士是列農在幼獅騎士學院的學長,這會兒望著屍體反倒有些后怕,「這傢伙老遠就朝你們揚起斧頭來。我就知道不對勁。發生了什麼?」
髏大冒汗:「你似乎說了很多。但是實際上。你什麼也沒有告訴我。」
「利茨,你去幹什麼?」
「大概過不去了。」費隆大掌在桌子上一拍,「加強宴會的守衛,以防萬一。我回家去洗個澡,有些事情還沒有想清楚。」
伍德鬱悶地用頭撞著牆壁:「一萬金幣。」
髏大奇道:「很多人發瘋?」
「那回頭換成錢給你當房錢。」髏大換了話題笑道,「我昨天學到很多,獨自養活一個女兒很辛苦吧?利茨小姐和羅斯門德那樣的皇室階層打交道,社交開銷會很可怕的。」
突然一個土豆飛過來打碎了隔壁的玻璃,一個男人怒吼著:「嘿,管管你們家地狗,我踩到狗屎了!」
湯姆先生悶頭用斧子砍著白樺樹,堅強的漢子也是兩眼噙滿淚水。「我希望那個賊被劈成兩半!」他一聲怒吼,那樹便倒了。他隨即揚起斧子:「是不是你們乾的?你們怎麼會知道?」
一個士兵向隊長報告:「我們又逮捕了十個人,這下監獄可夠嗆。」
「你!」
髏大出了騎士工會的大門,就奔了阿滋華爾。每個人都說阿茲華爾是最大最高檔的服裝和布匹商店,那件利茨想要的白天鵝絨禮服,標價是九千八百金幣。
髏大在車廂里打了一會兒瞌睡,那特製的車廂內部用火藥箱代替了座椅,髏大就坐在上面晃來晃去。對面的「公爵小姐」眼睛大大的,似乎沒見過生還的炮灰。不過她的手一直搭在刀柄上,髏大想還是不要招惹她。
「所以那個女嬰調查案落到我們身上了。」髏大從背包里掏出文件,「我們需要跑遍全城,我說你能不能給我們些便利,至少讓我們不要隨便被憲兵隊逮捕啊。」
「明白了。」
「最近採購很頻繁啊。」
髏大從巷子里走出去。不知怎麼便到了騎士工會,就跑到衛兵跟前大聲說:「我要見工會主席!我是髏大,要見伍德。馬上!」
髏大笑不出來,目光落到禮服盒子上:「羅斯門德經常送衣服給利茨?」
「您怎麼關心起這個來了?」利薩順便揭開盒子看了一眼,「天鵝絨。」
「危險?」費隆巴哈粗擴的面孔微微露出笑意,獨眼中時常帶有的凶光也變得異常溫柔,「不錯,她是很危險。」
「我知道。」店主渾身戰慄用手指了指貨架,髏大一看,一模一樣的叉子成捆擺在那裡,還有個小牌,上面標著「五塊銀幣」,多半是從這裏賣出去地。
「我知道。」伍德淡淡地說,「我們走後便出了這事,對於尋常的調查員幾乎沒有線索可言。也許雪山魔女挑選繼承人,擄走幾十人,其他的殺了,只挑選一人也是很有可能地。如果證據確鑿,費隆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他有兵權,也許會帶領雷歐博得騎士團對高原魔女國宣戰。加上精良的王城衛隊有五萬士兵,一千兩百名國王騎士。很難說他會幹些什麼。但是我憑良心說,現在不是大動干戈的時候。」
髏大點點頭。一直走到黑暗的走廊里去。兩側都是掩體,一些士兵埋伏在角落裡,戴著奇怪的鏡片。髏大向他們揮手,那些士兵便有些發獃,似乎沒有想到有人能夠在這麼黑暗的地方看到他們的確切位置。
「不可能!」髏大一陣天旋地轉,無力地坐倒在墓碑前。「為什麼一點兒也想不起來?我的家人。為何會一點兒也想不起來?我到底都記住了什麼?騎士的信條?一個應該被詛咒的名字?大頭朝下的劍法?為什麼真的寶貴的東西我什麼都記不住?為什麼看到了都想不起來?不錯。就連我和蓮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我都一點兒也記不起來。到底什麼對我才是重要的?」
「哦,美女啊。我說利薩,為什麼這兩天這麼精神?一定是有好事情。是不是想把店子關張嫁人了?」
※※
那是瑪斯的過去,不是髏大地過去。儘管能想通這一點。責任,榮辱,乃至赤裸裸地情感還是透過骨架一脈相傳,竟然無法迴避。情感便是這樣,是和理性毫無相關的客觀產物。髏大不住想要說服自己,那是瑪斯的所作所為,不是他地責任,但是淚水沿著面頰滑落到面頰上,復甦的情感在召喚他,他只能攤開的雙臂擁抱刻著自己名字的墓碑。以求得心靈的安寧。他拚命用臉龐感受石板的堅硬和冰冷,似乎鑽進這個墳墓便能回到心安理得的地方,便可以重來一次。
「第一朵花是蘭鈴花。」
「黑暗牧師?」老乞丐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當斗篷的麻袋片,「是不是太時髦了?」
利茨小姐穿著白色的絲綢長裙,就像是象牙塔里的公主來到灰暗的森林。讓髏大開始明白利薩的想法。
在沙丘靠近城邦的一側,法王墓葬會圈出了相當可觀的一塊土地,由聖殿騎士撥派專人管理,為哀慟的心靈提供尚可寄託的場所。他們在那裡做了象徵性的合葬墓園,按照軍隊的編製列出英靈的名單,雕刻在石碑上。戰爭已經過去四年,石碑上的人名仍然無法做到善全。
一陣樓梯響讓他回到還算幸福現實中,他至少可以坐在漂亮地雜貨店老闆娘旁邊,見證她的願望一步步從二樓走下來。見證別人的幸福。那也是一種幸福吧。髏大風趣地這樣想。如果自己也能幸福,那就可以加倍幸福了。
「真地不是打劫?」店主顫顫巍巍,「那您得去當鋪,我這裏不回收。進價也才三個銀幣……」
原來這裏就是瑪斯的家,他坐在角落裡偷偷看瑪斯的女兒和老婆。他亦很憤怒,因為不知道該責怪誰。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為什麼會像個陌生人般坐在角落裡?然後還突然發現有負債纍纍的感覺。
「正在算。」利薩用鉛筆沙沙列了張表格,習慣性地用筆頭代替手指理了理耳稍的髮絲,「不錯,一下子就有五個金幣零二十塊銅幣的流水。」
「哎?那太遠了。還是等有馬車,或者叫列農騎馬帶你去吧?」利薩多少有些不放心。
「大人晚一些會來接她。」列農沒有見到利茨有些失望,但似乎公務在身,和髏大簡單打了招呼。匆匆忙忙地走了。
想聽自己的解釋的時候,有買東西的人來了,是個鄰家的常客。
髏大說完和列農離去了,留下費隆一個人在屋裡生悶氣。
「嘻,髏大先生很有趣。」
髏大和列農一無所獲地走了出來,身後又傳來男主人痛苦地用棍子敲打牆壁的聲音。髏大和列農相互聳聳肩膀:「我看他也快瘋了,早晚而已。」
「利茨很累了,她今天去了法王墓葬會。」利薩似乎很開心。將裝著禮服的盒子放到一邊。「等一下我再告訴她。」
「好吧,好吧,或許這是我唯一能夠,或者說,來得及為利茨做的了。」髏大攥緊了手心。
利薩微笑著:「請問您想要什麼?」
「還用問?殺了你們!」
利薩頓時手中打滑,叉子轉著圈在兩隻手間來回跳躍,不過最終她還是成功地將叉子壓回到桌面上。髏大滿面笑容:「送給你了!我剛發現這裏什麼都要錢的。」
「安全了,呼。」臨近城門,髏大和列農都喘了口氣。髏大惱道:「總算知道為什麼這個案子棘手,好端端的人,怎麼突然就瘋了。」
「我想掙錢,很多錢。」髏大直言不諱。
男主人則將桌子掀翻,用棍子砸牆上的每一個架子。最後他對髏大說:「真的沒有什麼好告訴你們,一覺醒來,身邊的嬰兒就沒有了。丟失的時間嘛,都在報告文件上。」
「我們只是站在旁邊而已!」
「哼,工會主席似乎不是可以呼來喚去的角色。」髏大來到一道厚重鋼門前,衛兵將一根繩子拉了三下,對著一根銅管說話,門便開了,露出漆黑不見五指的通道。
不是每個人都懂得表達的技巧,就如同海崖和浪濤地彼此傾慕,卻一定要有聲勢。費隆彎腰走進浴室,那門框總是不夠高。洗澡水稍微燙去了他地疲憊,他不禁發出舒適的呻吟聲。然而一個婀娜的身影出現在浴池地帷幕外,費隆不動聲色地將手探入池底,水花一翻,手中已經多了一把厚重的鋼劍。
※※※
「不是,很多人的脾氣都有些暴躁。諺語說,炎熱的天氣使人暴躁,但是現在夏天早都過了。」
列農的順口胡謅應驗了,丟失嬰兒后,湯姆和羅斯已經離婚。羅斯帶著一顆受傷的心獨自到城市去生活,希望熙來攘往的人群能夠分擔她地失落。
利薩抬頭看了他一眼:「那是總價,我地收穫是一個金幣。」她抿著嘴笑起來,「不錯。」
髏大和列農在大牢里呆了兩個鐘頭。費隆親自把他們提了出來,天已經很黑了。「怎麼搞成這個樣子?」
「慕尼黑?」一個老乞丐頂著麻袋片,「哦喲,那是什麼地方啊,這位貴人?」
「下一家,城的另一邊?有沒有近一些地。」髏大和列農找了個酒館。將文件攤開來,列農一張一張地看,不由得咒罵起來。「該死,地,沒有任何兩家是相鄰的!他們的家庭遍布方圓百里,整個王都以諾我們需要走遍。就連我也不是每個地方都去過,等到完成這個任務,我猜你已經是街道通了。」
髏大感到無所適從了。因為那本不是羅斯門德的責任,若是羅斯門德都毫無怨言,他又有什麼權利推脫?
髏大和列農不住後退:「那麼你想怎麼樣?」
髏大於是和列農來到了最近的一家丟失嬰兒的家庭,所幸這家的主人沒有離婚。也沒有發瘋。只是那女主人一提起這件事來就開始乾嚎:「我受不了,不要再讓我想起來了!」
「見主席?請你在這裏等。」衛兵懵了一下,還是決定給他通報一下。幾分鐘后,衛兵回來對他說:「請跟我來。」
門被推開了,列農戴著手銬痛哭流涕:「真的是我們走到哪裡,哪裡地人就會發狂啊。」
「沒法子,是學生會『運籌帷幄總部』的決定。近期有不安全的因素,也許會爆發戰爭,我們要做好準備。羅傑校長也是這麼批示的,他回來后第一件事就是整備軍械庫。」
「噓,不對啊。」髏大突然勒住馬,指著旁邊的牌子,「明明是湯姆和羅斯夫婦林場,為什麼會變成湯姆林場?」
那個騎士學員剛走,列農便來了,捧著一個紙盒子放到櫃檯上,和髏大打了招呼,對利薩說道:「羅斯門德大人讓我把利茨小姐的晚禮服送來,這是用來出席晚上的宮廷宴會,王后陛下也說非常想念利茨小姐,所以務必出席。」
「我得到——這個!」髏大將叉子放在桌子上,「真正的銀餐具!我試過!」
「那不關您的事!」利薩虎著臉,「我說啊,您想要什麼?」
「什麼?女嬰失竊案?」列農臉色發白,「我不幹,我還想活!」
正說著,一個穿著幼獅騎士制服的騎士學員走了過來:「利薩阿姨啊,我們要二十罐鹹菜和十張桌布,五十張床單,一百條毛巾和……」利薩一一記下來,那騎士學員敬了個禮:「晚上學生會派車子來取。這是貨金。」
列農面色鐵青:「不是的,大家都瘋了!巡邏隊不能這麼干,不能……」
一個女聲在帷幕外說道:「將劍放在池底不會生鏽么?」
「這個時候?」髏大聽出了一些苗頭,試探著問道。
「我知道不是你們乾的。」湯姆先生突然表情有些詭異,舉著斧頭向他們逼近,「但是你們勾起了我的痛處!」
「哦。」髏大淡淡地應了一聲。
利茨帶著髏大來到了緊挨著王城的土丘,實際上,騎士沙丘就是髏大最初到來地地方。與其說是一座廢墟,不如說是一座墳墓。在那場殘酷的戰爭中,數以萬計的士兵永遠地隨著白玉聖城倒在了沙丘下。英武的騎士,忠誠的士兵,都一貧如洗地倒在了那裡,換來今天的黃金城。
「但是這一切與我無關。」
「這是什麼?」費隆拿著油燈仔細地看,不由得入迷了。那些圖案漸漸融化,只剩下一些水漬殘留在那裡。費隆將那圖案記在腦子裡,擔心忘記,又用紙將水印拓了下來。他獨自坐在桌前沉思:「克拉爾到底想告訴我什麼?」
「我想去騎士沙丘。」利茨拎著一隻籃子,臉上有些淚痕,似乎在夢裡哭過,「我想去祭拜。」
「嗯?」
她這樣說的時候一種炫目的光彩從她柔弱的身軀里散發出來,充斥著靈魂中長久以來的憤怒和堅忍不拔的能量。髏大無法正視,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有活著的目標,所以鑄就了王都以諾這樣地黃金城。這樣的一座城池或許可以摧毀,但是即便摧毀一萬次,也會因為母親執著的美好願望在廢墟上重建。
「在,」費隆用毛巾在胸膛上擦拭,一面側耳傾聽外面的動靜,「確實在我手裡,我正在用它搓澡。絲質……很好,去污力特強,還可以增添芳香。」
髏大向利薩問道:「剛才好大一筆生意,賺了多少?」
外面沒有動靜,費隆小心地穿好衣服,拉開幃幕,克拉爾已經走了,桌子上的盒子也已經不見。桌子上有不太明顯的紋理在閃光,原來是水在桌面結成了冰畫出的圖案,是一個不完整的魔法陣。
「我的願望是什麼?」髏大在心底大聲地問自己,「我只是個真正卑賤的骷髏,沒有拿得出手的願望。但是我一定會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復活!然後,然後……我便該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真是的啊,願望什麼的與我無關,我竟然沒有許下願望的權利么?」
費隆也不生氣,沉聲威脅道:「女嬰地事不要讓我查出和你們有關,否則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哇!」花子跳了兩跳,兩隻手在背後上上下下都拔不出叉子,流著眼淚背著叉子跑了,一路喊叫著,「惡魔!來人啊,殺人啦……」
「這就是平民和貴族的鴻溝啊,如果靠我攢錢來買就起碼需要四、五年不吃不喝,每天生意都必須和今天一樣好。」利薩無可奈何地說著,「這也是我不願意利茨和羅斯門德交往過深的主要原因。利茨還小,這個年紀分不清崇拜和愛情的區別。崇拜是崇拜,愛情是愛情啊。我想羅斯門德大人也是把利茨當作親妹妹一樣疼愛著。唉。總是不知不覺和你說起這些,或許是因為你長得太像我先生的緣故吧。咦,髏大先生?你去哪裡?」
「去死,混蛋!」
「九門提督費隆·巴哈。費隆認定的事情,傾家蕩產也一定要無愧於心。如果沒有合理的解釋,他只能懷疑雪山魔女。」
髏大問道:「為什麼?武力也是解決問題的方法。費隆願意,就讓費隆去打。慕尼黑和萊特尼斯都不插手都是了。」
「他瘋了!」髏大和列農大叫著分頭逃竄,湯姆先生在後面瘋狂追趕。列農不顧一切爬上馬背:「快,跑!跑!」髏大急道:「真的不能殺他么?」
傷口會迅速合攏是件好事,至少說明他不是個普通人。不過,也就是如此而已。
列農伸著一根手指已經不會說話了。髏大解釋道:「沒什麼,這傢伙瘋了。他死了也好,你可以簡單地理解為辦了一件好事。」
一個衛兵進來報告說:「閣下,宮廷的宴會開始很久了,國王陛下說還等著您過去。」
一瞬間從桌子上地銀叉柄看到自己地未來,那是一條擺在眼前的末路,就如擺在桌上的銀叉一般實實在在擺在眼前,髏大不能不想,不能不痛苦。
不到一分鐘,已經發展成十幾人的街頭混戰。叫罵連天,人歡狗叫。又過了兩分鐘巡邏隊來了,騎著馬用鞭子劈頭亂打,揪住了就是一頓爆捶。似乎不是息事寧人,反倒打得更凶了。不過到最後裝備精良地巡邏隊獲得了勝利,砍死了三個亂民,其餘的抓起來管教,人人都是鼻青臉腫。狗群夾著尾巴各自回家。
利茨將一朵潔白的小花輕輕拋在風裡,那花撞在花崗岩的合葬墓碑上,從楔形的頂端順坡滾動下來,留在一個凹進去的人名里。利茨將花束上的花一朵朵拋灑在墓碑上,整個春天便來到了墓園裡,密密麻麻的人名都能分享那份馨香。
髏大和列農還沒有看明白,兩邊已經打了起來。女人飛刀砍中了男人的肩膀,男人一棍將女人打倒在地。突然屋裡奔出一隻金毛大狗,朝著男人猛撲。隨即一個路人大叫一聲:「嘿,打我家鄰居!」也撲了上去,又有一人喊著「仗勢欺人!」加入戰團,滿街都是狗叫。賣紅薯的丟下車子:「有熱鬧看啊!啊,我的紅薯!都去死吧!」
髏大猛振雙臂:「這是為了利茨,我會讓她嫁給你的!」
「我說過我們雪山魔女不幹那種事。」幃幕外赫然是雪山魔女的長老克拉爾,「烏鴉們也不會。取走每一個嬰兒都必然合情合理,信不信由你,我只是想要回我的紗巾,你不要說不在你手裡。」
髏大不停地奔跑,一種羞慚至極的情緒讓他無法停下來。「我要掙大錢,雖然只有一兩天時間。我也要賺大錢。」
「不,不要……」利薩把叉子往外推,爭執間碰到髏大的手,突然紅了面孔將手縮了回去。
她用力將光禿禿的花梗抽打在墓碑上,「啪」地一聲脆響,髏大彷彿挨了一個耳光,半邊臉都火辣辣地腫起來。利茨轉身離去,髏大撥開掩蓋在墓碑上的雜亂花梗,赫然看到一個名字:大隊長瑪斯。
門外突然響起嘈雜的腳步聲,憲兵隊在外面喊:「閣下,冒昧前來打攪。事關重大,我們懷疑有兩個人偷了您的令牌。」
髏大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你不是黑暗牧師么?」
利茨太漂亮,太完美了,她不屬於這裏。但是她不該靠著恩惠去到配得上她的宮殿里,她的每一分錢都該出自供養她的母親之手,這樣,她就可以挺胸抬頭。
髏大和列農站在一邊:「世界瘋了。……,等等,為什麼抓我們?我們是無辜的!」
「黑暗,」他喃喃地說,「最黑暗的地方不是因為沒有光,是人們心中黑暗。天黑了好睡覺,但是心裏黑暗,便不能安眠,不能安眠!惡夢會隨著你,隨著被王都以諾的光輝封印地黑暗孳生,讓死城出現在眾目睽睽的日光之下。」
在王都以諾有一家叫做阿滋華爾的服裝店,利茨每次經過,都要在巨大的櫥窗前站一會兒。裏面有一件價值一萬金幣的禮服。利茨眼巴巴地看了好一會兒。
她說著,泣不成聲,但是除了湛藍的天空里悠遠的風聲沒有任何迴音。利茨擦乾眼淚,大聲說道:「這是我最後一次為你哭泣。看在神聖的春天的面子上,我為你哭了這一次,以後永遠不會了。再見了,爸爸!」
「你嘴上不說,心裏是這麼想的。」
「那麼,我代您向陛下稟報。」士兵敬了個禮,「大人,請注意休息。自從上次的休假回來,您好像更疲勞了。我們心裏都清楚,那其實是去做危險的事情吧?」
他忍不住湊到櫃檯上來:「這樣賺錢很辛苦吧?」
伍德一下拎起椅子在牆壁上砸得粉碎,似乎壓抑了很久。臉上青筋爆起,但最終還是以一聲嘆息來疏平胸中塊壘。
「請節哀順便。」
利薩笑了笑:「雜貨鋪是這樣的。不過偶爾也會有些大生意,比如幼獅學院採購床單啦,因為羅斯門德大人的關係,學生會每次都會來照顧我的生意。」
「沒有辦法,撿一家近地吧。」
髏大趴在桌子上看著利薩忙來忙去,眼神就像一個孩子一般。
一隻有力的手將他從墓碑上猛拉了起來,髏大有些失控,嚎叫著將對方推開,對方跌了一跤,卻並沒有生氣。
「我用它插吸血鬼。」
他抬起頭。一種強烈的黑暗氣焰彷彿就要從地下熊熊燃起,吞噬整座城市。伍德說的是對的,事態已經非常嚴重。從他們地地對話來判斷,羅斯門德的情況也不樂觀。雖然他們看上去依舊很風光,城市也很明媚,但是那些都是表象。羅斯門德在餐桌上焦頭爛額的樣子決不會在一覺醒來便煙消雲散,這幾天他一直沒有出現,也沒有和髏大聯繫,說明他已經難以控制大局。
「哦,可以絞死一些。」隊長滿臉是血,顯得非常興奮。
「辦好這件案子!」伍德一把打翻了桌上的茶水,髏大及時躲過,那些茶葉都準確的進了花盆。銀杯子在地上發出刺耳地聲音滾來滾去。髏大明白為什麼會有兩個大盆栽了,反正那也不關他的事,他揚起手裡的紙:「一萬金幣!」
髏大心中一凜:「人心變得黑暗了。」危險的感覺再一次在他的潛意識中擴散,讓他渾身的寒毛直豎。但那僅僅是一種源於黑暗的直覺,就像在黑暗中尋找掉入魚缸的指環般捉摸不定。
「不動聲色地進行備戰么?」髏大於是覺得羅傑是個深藏不露的人。在羅斯門德作出反應之前,羅傑便已經察覺了可能出現地危機。或許他過於謹小慎微,但是他不正經的年輕外表給了人們不去驚慌的理由,計劃便得以有條不紊地進行。羅傑年紀輕輕就被皇室倚為柱石。從這一點來看,便不足為奇了。
髏大看著,不知為何有些不是滋味。以前發生過什麼他並不知道,但是這樣看著,他便覺得無論如何不能悄悄離開。
髏大知道她在質問她的父親,利茨攥緊了手指,憤憤地說:「你沒有養過我一天,只是為我們帶來痛苦。但是你死了,卻多少為我們帶來了榮耀。可是你以為我們需要地是這個么?我寧願我是那個小鄉村裡幸福的農夫的女兒!」
男子一把揪下柵欄上的一根木棍,怒道:「潑婦,以為你是女的我就不敢打你不成!」
髏大伸手:「現在就給我。」
髏大不假思索:「我干。殺誰?」
正想著,被砸了玻璃的人家衝出一個手持菜刀的女人:「你以為我家男人不在我就好欺負?有狗屎你就非得往上踩么?你這王八蛋!」
※※※
髏大失神地問:「無一例外?」
「胡說,我才沒有那麼想。明明看不到對方的想法,就不要冤枉別人。」
列農愕然:「什麼?兩百金幣能做什麼?」
髏大點了一下文件:「三個月丟失了幾十個剛出生的女嬰?那不會是雪山魔女做的。」
髏大和列農搖頭:「不是我們乾的,我們只是……」
多麼熟悉的話語,又是多麼不同。髏大冷靜下來,眼前是兩個高大的穿著黃金鎧甲地聖殿騎士。看守墳墓的人。
「但是費隆不能代表國家的意志。」伍德厲聲道,「如果選擇,我寧願保全士兵的生命,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雜貨鋪的櫃檯彷彿宮殿的園藝牆,年久失修地樓梯聲從未如此悅耳。
羅斯門德是個好人。這個城市是個夢想中地故鄉,但是慕尼黑也是,達克尼斯也是。髏大不想再想下去,因為他有權利逃避。他把思路回到掙錢上來,伍德說得很清楚,不能找正規騎士,他所能求助的也就只有一個人而已。
「我不在地兩個月,治安好像瘋了一樣,一定有什麼讓民眾的情緒不滿。」費隆罵道,「稅金並沒有特殊的調整啊,公眾設施也維護得很好,代理執行官做得很好了。這個月有兩百起群架,死了一百四十多人。以諾很大,所以這樣的數字不算什麼,但是平常而言。每個月頂多有二十起群架而已,平均三個月才會因為打架死一個人。感覺上,好像全城都在打架。雖然警戒力量是平時四倍,卻根本難以掌握局面。我正要求騎士工會儘可能調動非現役兵力。」
費隆罵道:「什麼時候這麼財迷了!我懸賞一萬金幣調查案件,你大可以招募一百人的隊伍做事,結果只有兩個肉腳跑來跑去。分錢地時候是痛快,死得會更快,等著橫屍吧!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沒有收穫的一天。」
利薩饒有興趣地拿起來看了看:「不錯啊,挺精美的。不過你會分辨純銀和鍍銀嗎?怎麼試的?」
「那就好。」騎士擦了把汗。「明明是涼爽地秋天,人們為什麼都像要發瘋似的啊?」
「我知道。」利薩垂下了頭,突然又說道,「那麼就讓長了討厭面孔地髏大先生陪你吧?髏大先生,你給我們帶來的困擾和不安就用保護利茨來補償吧?」
一個小時后,列農和髏大騎馬前往最近的丟失女嬰的人家,那是離城郊最近的一家林場。
「是很多錢么?」
「想法不錯。」伍德一直看著光禿禿的牆壁,「我需要一個臨時小組來調查惡性事件,你來組織吧。酬勞有一萬金幣。」
「不,不會。」
盡頭的門自動打開了,又有天光出現,伍德就站在門口地天光里,從深深地天井仰望著悠遠的蒼穹。當髏大走近的時候,他將手裡一疊厚厚地文件甩在桌子上。「哦,你來了。」他看上去似乎很困擾,「有什麼事么?」
髏大抬頭望著石碑的底座,上面刻著「國王騎士近衛軍第一大隊」的字樣,心中不由得一動。瑪斯便是這個大隊的隊長,那上面會不會有他的名字?他自己的名字?
髏大發足狂奔,找了家櫥窗都是金屬閃光的店:「這把銀叉子給你們,一萬金幣怎麼樣?」
「但是很值得。」利薩驕傲地說,「她是神賜給我的天使,是我在這個殘忍的世界里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我們已經鑄造了一座新的奇迹之城,所以將來一定會更好,一定會的!我會花費所有,直到將她教育成了不起的姑娘。她不會走我地路,不懦弱,不悲哀。沒有男人捨得拋棄她。」
「他們說你死得很慘!是英雄!」利茨大聲說。「我不知道是不是安慰我。」
花子有些膽怯了:「是,是啊?」
「一邊去吧。」髏大忿忿撇下他往裡走。「這個骯髒地角落一定有黑魔族的使徒。出來!我需要錢,錢!」
突然一枝箭從遠處飛來直釘在他額頭上,屍體滾落馬下。憲兵隊來了,一個國王騎士走在前面,拎著一把巨斧。面色猙獰:「果然在濫用職權。都抓起來。」
髏大臉色鐵青:「你要我的全部財產?」
「嗯,不過太多了我不敢要——怕慣壞利茨,除了生日禮物。每次宴會後就還回去。」
「聽到了喲,這位大哥。」一個年青的花子滿臉漬泥擋住了去路,「把你全部地財產交出來比較好喲,不然我可是會去報告騎士工會,試圖和黑魔族做交易會被堆在廣場中央燒死。你有沒有見過那個巨大的銅柱?那場面還真是驚人哩!」
店主扯開嗓子高呼:「有人搶劫啊!」
「請一直往前走,不要拐彎,不要有奇怪地舉動。」
「您的心情我們可以理解,但是這樣的行為會驚擾到難得安息的靈魂。」一個騎士說,「請不要讓他們有負罪感,因為他們是最善良的人,無一例外是英雄。」
屋裡除了天光沐浴的寫字檯和文件櫃,便只有一個武器架和兩個大盆栽。
「哪有那麼巧。」費隆哈哈大笑,「難道你們到哪裡,哪裡就發瘋不成。這樣吧。拿著我的令牌,算是為王城近衛軍軍辦事,暫時有和憲兵隊同等的權利。」
髏大心中一動:「失蹤女嬰?委託人是?」
髏大鬆開店主將叉子插在櫃檯上:「那就五個銀幣!」
路途不熟的他轉進了一個黑暗狹窄地小巷子,一些喜歡蓬頭垢面的人蹲在這裏,頭上頂著麻袋片。一股晦暗腐臭的氣氛籠罩著這裏,髏大卻大喜,高聲喊道:「有沒有慕尼黑的子民?你們的不死之王在召喚你們。」
「你會進監獄,因為這裏沒人作證,我們說不清楚!」列農已經絕塵而去,髏大隻好跟上。那瘋漢大吼一聲,斧頭擦著髏大的耳朵擲在樹榦上,髏大幾乎要從馬上掉下來,但還是逃走了。
「至少,這傢伙不會為丟失嬰兒而煩惱了。」
他得到了聖殿騎士恬靜的笑容:「無一例外。」
「有姦細?」
髏大和列農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和我們無關吧?」
瑪斯和髏大,究竟應該怎樣區分,髏大自己也沒有一個概念。瑪斯應該是逝去的靈魂吧,維繫他們的不過是同一副骨架,但即便如此,髏大還是會引以為意。
髏大冷眼觀察著工會內部,已經不像上一次那麼好奇衝動。確實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工會已經全面戒備,沒有閑雜人等,每個拐角都有衛兵,花壇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壁壘和火炮。一些魔法裝置正在運轉,不知道有什麼樣地作用。但是髏大很清楚,平時是用不到這些東西的。
「給你好了!」髏大一把將他按在牆上,將叉子插在他背上。「這就是全部財產,告訴你,老子都沒有辦法打劫!」
髏大虎視眈眈望著他:「能不能讓你幫我一起做這個委託?」
列農氣喘吁吁:「那不是關鍵,我們跑了這麼遠什麼也沒有問到!」
髏大聽了他的話后很想打劫他,但是一個巡邏小隊幾乎是立刻衝到店裡來看看究竟,髏大隻得帶著一腔怨氣和那把叉子離開了銀器商店。
「幹了!」
「挺敏銳嘛。」伍德緩緩點了點頭,背著身將那疊文件丟給髏大。「找到所有失蹤女嬰的家庭,調查並徹底摧毀盜竊和販賣組織。」
「我猜你不會想要了。」費隆道,「外面的桌子上有個盒子,裏面有十二條阿茲華爾的優質絲巾,你可以都拿走,每個月一條,用完了再來拿。」
「你不會後悔的,如果今天晚上你再一次見到我,我一定會告訴你些你感興趣的事情。」
「不,不殺人,只是工會和正規騎士全都不方便出面。」
「這個……就是少了『夫婦』唄。」
髏大面無表情:「現在我可以確定地告訴你一些事情了。」
「我拎得動。」利茨倔強地說,「媽媽,你該知道我為什麼如此固執吧?」
天亮的時候,髏大回到了雜貨鋪,利薩坐在櫃檯里穿了新衣服,圍著一件好看的方格圍裙,向他和善地笑了笑。「出去一整天有沒有什麼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