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奇愛歷險》第一部 悶棍與冰霜新星

一、殺機

第一部 悶棍與冰霜新星

一、殺機

我譴責了保險公司,要求維護自己的名譽,對於沒人給我送信表示為難。「要知道,這兩封信對我來說都很重要。」
是聯盟郵政局的局長,我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多麼正義的聲音!拋棄了仇恨與偏見!
我在南瓜上插了一百零八刀,去了皮,煮成南瓜粥。現在能吃到這麼面的南瓜要珍惜,綠化好,肥料純天然。然後我上床睡覺,睡得很甜,在夢裡繼續插、插、插。
我問:「為什麼?」
他們不信。而且他們情緒都很激動。一大群郵遞員及其家屬衝上來想要把我家拆掉,還好軍隊阻止了他們,軍情局的人畢竟都是我的同學。說起來大家面子上都很熟,其實誰也不知道誰是幹什麼的。所謂面子就是用來減少流血和流汗的。
「還寫?」
想不到第二天一早我的信被退回來了。
所以它要跟我說實話。
寫完之後我反覆讀了三十遍,對於自己信中所表達的正義感很滿意。如果它有哪怕一點兒廉恥之心,它都應該哭著從住的地方跑出來把那顆牙雙手獻上。
寫信之前我平靜地上了街,帶上了我所有的積蓄。
跨國企業聯盟郵政局拒絕給我送信,說這幾年為了「聯盟快遞,使命必達」的榮譽,已經死了很多優秀的郵遞員。如果軍情局不肯對此進行干涉,他們就中斷和我們仙都芮拉王國的一切合同,讓我們自己去送信,並且吞併我國郵政儲蓄里的每一毛錢用來當撫恤金。
誰知他接下來說:「我們也很想聽,所以您得把信的內容當眾念出來,不能只有您一個人看!」他大義凜然,橫眉冷對我顫抖的手指。
不過我很懷疑它是不是有那一點兒廉恥,因為我就沒有。任何人文學素養到了我這樣的境界,都應該已經愛上自己,對廉恥有了免疫力。
群眾、陪審團、憲兵、法警、郵遞員用強烈的呼聲淹沒了我的聲音說:「要!嗶——!」
立刻有人振臂高呼:「我有話說!我們這裏代表的是國家司法的公正,您不能這麼做,這裏不是您一個人的檢察院!」
一個寫了五年信的筆友,不管它如何對你,你都一定不會生氣的,你怎麼會生氣呢?這五年以來它是我生活的全部,我每天都在等待它的回信中度過,精確地計算著信件在路上所需要的時間,一眨眼已經過去了五年。或許你會感到憤怒,感到失望,但是你絕對不會生氣的,孩子們都已經慢慢長大。
軍需品店的侏儒把裝在瓶子里的辣椒粉給我的時候一再叮囑,千萬不要放在廚房裡。
我看完它的回信后一點兒也不生氣。
我把希望寄託于無面者。
然後我去了侏儒們的地下都市侏儒現代城,因為信件會在路上走三個月,北方邊境很潮濕,很陰冷,這麼重要的充滿友情和回憶的信件要是受潮就不好了。所以我想起侏儒們曾經研製出一種軍用辣椒粉,用它作為乾燥劑。為了充滿信任的友情,我得用這種辣椒粉讓這麼好的墨水在信封里保持乾燥。
「面對現實吧,小子!」她一聲大吼,如同河東之獅,斷了我求生的念頭。她將法槌在桌子上敲得震天響,墨水瓶都不停地起跳。如果那是鐵鎚,她恐怕就要拿著它撲上來砸破我的頭,說不定我一下子就腦漿迸裂,流得一地都是。她惡狠狠地盯著我說:「這就是政治。」
我被帶到皇家檢察院,作為一名讀過軍校並且沒有工資的公務員,我被要求接受調查。
檢察官獰笑道:「再來一個要不要?」
過了六個月後,它回信說,殺人不好。然後問我為什麼要殺那個女人。
它唯一的缺點只不過是有一點點劇毒而已,不過這種微小的缺點對於真心寫信的知心朋友來說是可以用誠意彌補的。何況還可以驅蚊蠅,從信紙旁經過的小動物都會七竅流血而死。
再六個月後,它在信里說我很有骨氣,是條漢子。又問我,幹嗎一定要用刀殺。它在信中教我,可以僱人殺,也可以趁人不備把她推到溝里,並且它說它就喜歡把人推到溝里,它知道仙都的城裡都有很多很深的溝。而且這兩個辦法都不會髒了自己的手。
信紙上沾了口水印子,我從口水的流量上看出它其實是想吃我。我回信說:「騙子!不識字能回信嗎?這種騙小孩兒的把戲對我是沒有用的。」
檢察官大人說:「我要拆了你的信!」
除了我,整個房間的人都被抬去解毒,鼻涕和眼淚流了好幾天。我在第一時間捂住自己的鼻子,從窗戶跳了出去。
信走了。我知道不會再有回信。
我對演示效果感到很欣慰,用來實驗的那張椅子從此長在牆上了。他們說,可以用這種膠水粘飛機零件,他們有很多飛機翅膀都是不用螺釘而直接粘上的。
我從小就讀於國防學院下屬的刺客訓練營,包括刺客幼兒園、刺客小學、刺客初中……雖然後面的部分我沒讀到,總之都是提前特招委培,專門為軍情局提供刺殺人才的學校。軍情局是國家保全體系的總稱,是一個以國家的名義幹掉肥佬的機構,出過很多有名的特務。下設七個分支機構:從軍情一處至軍情七處。
我在回信中寫道,這個世界是有光明的,是可以講道理的,請保重身體,不用擔心也不必回信了,因為我會替它去要那顆牙的。
我說,就是它,沒關係。我跟他說:「放心好了,我從來不吃辣椒的。」
他們見到我分外親切,第一句話就說:「嘿,你初中還沒畢業么?」
我揉揉眼睛,拉開窗帘,外面人聲鼎沸,一大群郵遞員堵在我門口,還帶來了很多士兵,其中還有軍情局的軍官。
「這是最新品牌的超級粘合劑,一百年也不會失效,粘住就絕對松不開的焦油怪牌粘合劑!」
它六個月沒給我回信。
他們說不用了,他們來找我是因為保險公司不同意繼續支付撫恤金,說這是刑事案件,屬於有計劃謀殺,理賠前要先立案,否則無法關於理賠定性問題呈交報告。他們還懷疑我和翡翠龍、熔火犬還有無面者是一夥兒的,他們一直想拘捕我,只是苦無證據,現在想不到我和風蛇也有瓜葛。
你們能想象那種痛苦的程度么?
我說,沒畢業,不愛念書。現在有沒有文憑都一樣活著,這樣自由。
又過了六個月,它回信了,說它看了我的信,沉默了很久。它感覺到了我殺人的決心,非常感動,說要是能幫我殺人就好了,但是它實際上是只沒有腿的大肉蟲子,沒法離開北方寒冷的地洞。
我想了很久,還是決定給它寫信。
它收到我的信哭了,說很久沒有過我這麼值得信賴的朋友了。
為了這點兒東西,我幾乎花光了全部的積蓄。但是這是為了友情,為了回報這份難得的友情,我是絕對不會吝惜錢財的!
「同意了!」法槌第一次在桌面敲響,通過率百分之百,我的抗議無效。
我耐心地跟它解釋說,她很有地位,沒有人敢殺她,所以僱人是不行的;她力氣比我大,走路比我快,所以我沒法把她推進溝里;就算推進去了,她水性很好,自己會爬上來的;她還是個大法師,我只是個毛賊,如果兩刀殺不死她,死的就是我了。
我抗議,他們這是強姦法律,強姦正義,以國家的名義滿足他們齷齪的偷窺欲。
我寫信給它,問它身體好不好。又說給不給我它的牙齒都不要緊的,給點兒錢也行。因為我一直在等它回信,沒有去工作,每天只能吃南瓜。
信走了。
他一撕信封,兩隻手就被粘住了。他很鬱悶,所以用力撕,信封是牛皮紙的。他一聲大叫,將信封扯破了,辣椒粉飛得到處都是。他流著眼淚拿起信紙,說:「呵……呵……」噴嚏沒有打完就中毒暈倒了。
這個世界上大多數的人都是一刀捅不死的。
然後我在南瓜田裡挑了個南瓜,像往常一樣哈哈大笑著插了它很多刀。只有殺了那個女人,才能讓我從心理變態中得到解脫,才能讓我有勇氣面對現實生活。在此之前,我誰也不想殺。身為一個初中沒有畢業的刺客,不能出去上班掙錢,那是一種多麼大的痛苦。
檢察官很胖,穿著紅色的袍子很神氣。「我最大的愛好就是拆別人的信,嘿嘿。」他問陪審團,「你們有意見么?」
我的回答很簡單,因為理由本來就很簡單。她看不起我。
我分別寫信給翡翠龍、熔火犬和無面者,要求它們每人給我一顆牙。它們的牙齒就是最好的刀。
我表示抗議。「這是觸犯個人隱私的!」
再見了,我的朋友。謝謝你陪伴我這麼多年,儘管我一直在提任性的要求。再見!
一進去,我就受到了匪徒們的夾道歡迎。他們親切地稱呼我「獄友」,有人給我敬煙,有人請我喝酒,有人請我打牌,不要我出一分錢,還有女人陪。我發現這裏已經完全失控了,他們砸爛了所有的牢籠,打穿了通往女子監獄的圍牆。我驚訝于監獄裏面的豪華生活,還學會了抽煙,我在外面過的都沒這麼好。
我大聲喊:「我是無辜的!」死這麼多郵遞員不是我的錯,是聯盟郵政局貪圖虛名,逼迫職員送死。而且我每次都支付了郵資。
但是很顯然,檢察官大人絲毫也不在意自己的名聲,我懷疑,他可能根本就沒有名聲。他獰笑著拿起我給風蛇的信,說:「有人需要補充趁現在。」
那東西實在是很辣。
經過多年磨練,我已經很擅長寫信,措辭很強烈,義正詞嚴地告訴它,我有證據、也有權利要它那顆牙,而且它不能以郵路不通、不識字、物品遺失等種種理由來忽視我的存在,否則我將派遣一位無照律師去找它的麻煩。
半個月後,仙都最高檢察院重新審理了此案,她咬牙切齒地宣讀了審判書。
解決的辦法就是——捅他兩刀,一手拿一刀。
風蛇其實不是一條到處亂跑的怪蛇那麼簡單,它富有惡名,而且品位很差。
最後我又去了地精們聚集的大都市普爾斯馬特,並且參觀了他們的膠水工廠。沒法子,難得買了這麼好的墨水和這麼好的辣椒粉,要是在中途信封開口了可怎麼辦。信可要在路上走三個月,我實在是擔心得不得了,恰好地精們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我預計信在路上要走一個月。
他們說:「難道你還不明白,你的每一封信的背後,都意味著怪物們一頓豐盛的午餐。」
我好不容易才整理好心情,然後,我開始想那隻借東西不還的風蛇。
我不能反抗,那些軍情局的軍官都是我的師兄弟,我得給他們面子。
首先我去了精靈國的永生森林,那裡很遠,我需要坐地鐵,騎馬,然後坐船,再騎馬,但是我必須去,因為那裡有一個全大陸最大的藥劑商店。我讀小學的時候曾經去過一次。只有在永生森林居住的暗夜精靈們才能採到一種墨水的原料,所以只有那裡才能買到我想要的墨水。我實在是太想要這種墨水,它的味道非常好聞,像麝香,要是保存得好,過很多年這種氣味兒都不會消散。它的顏色也很正,你從沒見過這麼黑的黑色,並且過很多年都不會褪色。
寫這封信的時候我一直捂著鼻子,每寫幾個字就得出去透透氣,因為墨水揮發的毒氣不是好玩的,但我堅持把它寫完了。我一直告訴自己,要平靜,不要流淚,可是在把辣椒粉裝進信封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哭了。
不過說實話,說心裡話,看他們衣衫光鮮的樣子,我也很想去幹掉肥佬——或者放過他,撈取大筆的不義之財。但是我既然沒有文憑,就沒有地方肯要我,國家機構不要,傭兵和保安單位也不要。咳,就業問題向來都是這麼嚴酷的。
高級知識分子就是不一樣。
心裏想著一個人,天天晚上失眠,夢見她,吃什麼都沒有滋味,恨不得能立刻插死她。我已經形同行屍走肉,白天想插死她,晚上做夢也想。對,和談戀愛差不多,你們這麼理解就對了。
信走了三個月,無面者回信說,它在遙遠的北部邊境冰風崗的冰天雪地中很久沒有收到過信件了。它是個很寂寞的妖怪,收到我的信它很開心。讓我替它向仙都王國的各位問好。然後它問,為什麼要他的牙。
實話就是——它只有一顆牙,很久以前被它唯一的朋友風蛇借去吃早飯了。風蛇是長著翅膀的很華麗的蛇,它拿到牙齒后一陣風一樣飛走了,沒有腿的它沒有辦法,結果那顆牙就一直沒還。從此它不再相信任何人,是我用年復一年的信件溫暖了它的心。當它羞於給我回信的時候它才驚奇地發現,孩子們都已慢慢長大。
不過我不走,我本來就是無辜的。我相信我是無辜的。
陪審團的理由是:那些妖怪沒有仙都國籍,又屬於高智慧生物,所以理應屬於外國公民。翡翠龍是龍族的,熔火犬是火元素界的,無面者是蟲族的,風蛇是蛇族的,我給它們寫友好信件造成了這一切,就是裡通外國。
檢察官大人的老婆很生氣。她說要絞死我。她真的那麼幹了。因為她是大檢察官,這個案子如今已經被移交給仙都王國最高檢察院。
調查很簡單。
他們給我看聯盟郵政局的員工名單,精英郵遞員的名字都是紅字。我問紅字什麼意思,他們說就是死了的意思。我問為什麼死了,他們說因公殉職。我向他們表示敬意,然後表示我願意多寫信,繼續支持郵政事業。
二十五個陪審團成員連同憲兵、法警、郵遞員一起高呼:「沒意見!」
我說沒關係,好不好給我兩顆牙,一顆不夠,因為翡翠龍和熔火犬都沒給我它們的牙。
我用了最好最結實的牛皮紙糊信封,把信封送進郵箱,我的心釋然了,就好像看著心愛的燕子飛走了。
他說:「吸進一點兒就會辣死人,就算辣不死也會涕淚橫流一整年,並且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從此失去視覺和嗅覺,你不想炒菜的時候搞錯吧?」
因為這次突發事件,我被關進了監獄。
檢察院百分之四十的成員傷亡,職能徹底癱瘓,等待人員重組。被醫好之後他們當中的半數都有迎風流淚的後遺症,聯盟郵政局局長和陪審團全體成員因為離得太近得了哮喘,但是他們說不怪我,也不怪上帝,比起檢察官大人的半身不遂和腦積水他們已經很滿意了。他的下半生、乃至死後的頭五十年手裡都得粘著那兩截信封。而且除非他死去,否則一有人碰那兩張牛皮紙他就會情緒激動。
而我發誓要殺的那個女人一刀是絕對殺不死的。能摸到她的衣角已經很不容易。我頂多隻有一次機會,能夠從背後捅她一刀,所以我必須得到最好的刀。
檢察官清了嗓子,朗讀了我的信。我措辭強烈的語言通過檢察官大人的聲音激昂地在檢察院里回蕩。他讀罷一敲鎚子,錘音在檢察院的大廳里迴響,好信!幾乎是立刻,他們否定了我和風蛇有瓜葛,肯定了我和無面者是一夥兒的。為了證實這一點,他們拿起了我給無面者的最後一封信。
「經調查,該犯屬於高智能犯罪,裡通外國、用生化武器襲擊檢察院,造成重大人員傷亡、公檢法以及郵政組織癱瘓,證據確鑿,被定為一級叛國罪。」
之所以會有軍情局的人出現,那是因為我是刺客,不屬良民;他們將我舉報給刑事案件調查科,而治安官找到一份檔案表明我是特務應召候選人員,受過相關的訓練,因此不能交給治安官和法院按照一般原則處理,而要交給軍情局,再由軍情局移交給皇家檢察院。
兩個月後,熔火犬回信了,字很難看,落款按了個爪印。它說,它不識字,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如果我有什麼事,可以去找它面談。
他們圍著我激動地說:「太解氣了,太轟動了。」自從仙都王國建立以來,還沒有人如此重創司法部。他們打算藉著我的銳氣研究如何大規模越獄,我對此表示贊成,並和他們一起研究方案,貢獻了許多重要的意見。
「我是無辜的。」我小聲說。
一個月後,翡翠龍首先回了信,它的字很漂亮,言語很誠懇,它說:它住的那裡不通郵。我信了。我給它回信說不要著急,帝國的郵政事業發展得很快,生活會越來越方便的。
我說:「不要!這信……」
檢察官大人無視我的抗議拆了信。
而且,墨水瓶包裝也很好看。
我回信向它解釋:我要用它的牙做一把刀。我要殺一個人。一個女人。
我抗議:「沒有任何審判,沒有陪審團,沒有聽眾,沒有辯護律師,而且根本沒有人死,那個罪行描述應該不是我,你們抓錯人了。」
為了告訴它我們永遠是朋友,我得給它回最後一封信,有教養的人寫信都要有去有回,從我開始,就要從我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