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機漏
第二百二十三章 雲塌
谷中仙彎腰駝背，本來就老，這時更是顯得老態龍鍾，「天機船不要凡人跟隨。」
小草還是不開口，伸手從懷裡取出一個小包裹，猶豫著遞過來。
連喊十幾聲之後，胡桂揚放棄了，無奈地笑了一聲，坐在地上，慢慢躺下，用手蓋住鼻孔，雙唇緊閉，不想再吸塵土。
變化可能早就發生了，快到城門口時，這三人才發現。
「它不承認。」小草的目光只停留在胡桂揚身上，心情愉悅，還有點緊張，她想這就是死到臨頭的感覺吧，仔細咂摸，又覺得不像，乾脆不去尋思。
趙阿七一直搖頭，「我們約好了，等她遍采五處丹穴，會比何三姐兒更厲害，天下無敵，然後她會保護我采丹。天機船飛升以後，我們一塊行走江湖，再不受任何欺負，她會來找我，肯定會，我們約好的。」
何五瘋子點下頭，向小龜島的方向馳去，打算從那裡開始，挨個丹穴尋找，雖然連第一處丹穴可能都來不及趕到，他卻不著急，也不後悔，驅馬正常前進。
谷中仙苦笑道：「我是官府通緝幾十年的反賊，說的話有人相信嗎？我剛才在遠處看到你，覺得有必要告訴你真相……」
何五瘋子一反常態，沒有鬥嘴，也沒有瞪眼，反而笑了一聲，又用雙手抱頭。
「白來一趟，嚇得逃跑，這就是傻瓜。」胡桂揚喊道，他能接受「或許會死」，卻不願意主動送死。
「祝你順利。」
胡桂揚欠身接在手中，沒打開就知道裏面是什麼，「金簪？」
能治小草，就能治西園。
離城還有數里，雲霧消失殆盡，日落西山，揮灑的陽光卻好像比正午還
小草與何五瘋子急忙跟上。
胡桂揚上馬追趕，三人馳下圓丘，不拘有路無路，將光柱當成目標，直奔城裡。
最後是光柱，離得越近，光芒越濃重，連城牆都被染成了紅色。
小草無所謂地嗯了一聲，兩隻眼睛越來越明亮，盯著胡桂揚，似有千言萬語，卻遲遲不肯開口。
「或許。」谷中仙半天才吐出這兩個字。
胡桂揚在城門外逡巡未進，他的預言很快得到證實，天上的轟響匯成一團團雷鳴，地面起伏如海上小舟，最大的變化是光柱，原本是衝天而起，現在變成了從天而降。
胡桂揚站起身，一邊走一邊揮舞雙臂，試圖撥開籠罩在身邊的黑暗。
「你有要去的地方嗎？」胡桂揚問。
「很傻。」胡桂揚無意安慰任何人。
「想辦法進入西園小樓，想辦法讓它送我登船，想辦法讓它交出一兩枚天機丸，再想辦法活著出來，這事就成一多半了。」
眼前突然一亮，胡桂揚走了出來，恰好面對鄖陽城。
小草搖頭，莫名其妙地露出微笑，雲層在下降過程中大塊撕裂，小草的微笑恰如那些透過來的陽光，驅走四周的黑暗。
「我有這麼大本事？」
「不是添亂。」身後一個聲音說。
胡桂揚呆若木雞，他立下前所未有的功勛，卻不能為人所知，最重要的是，不為西園所知，在那個年輕人印象里，胡桂揚仍是不服管教、擅自行事的錦衣校尉。
胡桂揚如釋重負，「我還以為自己犯下大錯。」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一把抓
小草咧嘴而笑。
小草站在下方一點的地方，好奇地問：「我呢？」
那是活人。
「這可糟了，我真要當逃犯了。」胡桂揚又想起一件事，雙手揪住谷中仙的衣領，「天機丸的隱患有得治嗎？」
沒見到袁茂等人，胡桂揚心裏反覺輕鬆，舉目望向城裡的光柱，「咱們再去給它添把柴。」
「跑。」胡桂揚調頭逃跑，他的計劃原本還有一線希望，現在一切都已來不及。
胡桂揚看向鄖陽城，「我不跑了，想看看這最後的景象。」
什麼都要想辦法，那就是沒有辦法，這樣的計劃反而更對何五瘋子的胃口，呼嘯一聲，縱馬馳騁。
何五瘋子勒馬原地轉了一圈，「反正沒剩多少時間，我去找三姐，或許能找到呢。」
「你有話要說？」
胡桂揚以為最後一刻會更加暴烈，也更加壯觀，而不是灰頭土臉地被凍死在荒郊野外。
「你替我保存。」
這可不是胡桂揚預料的壯麗場景，眼前伸手不見五指，灰塵湧進嘴裏嗆得他咳嗽不止，馬匹受驚，撒腿就跑，胡桂揚強行勒韁，反而被掀翻在地。
小草飛身上馬，何五瘋子慢慢抬頭，「為了什麼？」
其次是地面，微微顫動，揚起一片一片的灰塵。
「你也抵住了。」何五瘋子頭也不抬地說。
何五瘋子真的快要瘋了，不停地拍打腦袋，最後抓住胡桂揚的胳膊，「你最聰明，快想想三姐去哪了。」
這個「我們」不是何五瘋子與胡桂揚，而是他與趙阿七。
何五瘋子里裡外外找了一遍，最後
馬跑得快，雲層降落得更快，黑雲真的要壓到城池。
胡桂揚搖搖頭，收回目光往別的方向看去，何五瘋子反應奇快，「回墓地了？」
他閉上眼睛，居然有些睏倦，過了一會，他又睜開眼睛，坐起來，雙手在地上摸了幾下，終於確定地面不再顫動。
胡桂揚嗯了一聲，上馬向墓地馳去。
「一些，有些人寧願死在船上。」谷中仙不願多說，「所有活人都是你救下來的，包括我。」
「不用管我，師兄，你先走吧，我在這裏等苦雨出來。」
「傻瓜做事，不問為什麼，心裏不痛快就想動手。」胡桂揚望著空中時隱時現的大船，直到現在也沒瞧出它的真容是什麼樣子，「一切都是它引起的，就算不能摧毀，讓它緊張一下也好。」
「這回好了，人人失蹤。」胡桂揚爬到圓丘頂上，四處遙望，東邊依然一片黑暗，西邊略有陽光，顯得十分誘人。
幾乎一整天沒有陽光照射下來，雲層又帶來大量水汽，胡桂揚突然覺得有點冷，沒管住自己的嘴，喃喃道：「天機船是要凍死我嗎？真是令人失望。」
胡桂揚勒馬，叫住另外兩人，扭頭向西方望去，紅日西傾，離天黑應該還差一個時辰，「谷中仙猜得不準，難道天機船這是要提前飛升了？」
「胡大哥……」小草終於想要說點什麼，卻被巨大的轟響所掩沒。
胡桂揚盯著他，既同情又鄙視，「她已經死了，活人在丹穴里不能停留太久，過午必死，現在已經是下午。」
眼
「嗯，挺像。」小草甚至沒有抬頭看一眼。
趙阿七一直躺在通道里，身受重傷，神智卻還清醒，絕未看到有人去而復返。
從通道里出來的何三姐兒，肯定會發現狀況不對，但她沒去尋找胡桂揚等人，就此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想看著天機船飛升，「拋開一切，天機船真是奇迹，做夢都想不到的東西，比鬼神傳說還要奇妙，可它卻不承認自己是神。」
「你讓天機船感到驚恐，因此願意談判：它提前飛升，這回是真的提前，沒有掠走丹穴里的全部力量，這會延長旅程，但是不影響天機船到達終點。」
「你們都被趕下來了？」
何五瘋子又笑一聲，仍不肯抬頭。
趙阿七笑了一下，稍稍挪動，讓自己舒服一些，「如果她從丹穴里直接出來，請你們告訴她一聲，我還在這裏。」
「小草……咳咳……小草……」胡桂揚大聲叫喊，吞進更多灰塵，可是聽不到回應，也摸不到人。
胡桂揚舉起右臂，迎接墜落的雲，四周又變黑了，他更覺興奮，大聲道：「別人在沉睡中毀滅，只有咱們親眼目睹毀滅！」
胡桂揚鼓足勇氣向上望去，隱藏多時的天空終於露面，像是姍姍來遲的救援者，帶來足夠的水，火災卻已結束，大家只關心受損情況，而不是水多水少。
「你又不欠我人情……好，我保存。」胡桂揚笑了一下，此時此刻，想做什麼才重要，原因純屬多餘。
「咱們不當傻瓜啦？」何五瘋子大聲問。
首先是聲音，從
胡桂揚無話可說。
圓丘仍在，裡外卻都沒有人影，連約好等在這裏的袁茂、樊大堅等人也不在。
「只有傻子才能抵住天機船的重重誘惑。」胡桂揚補充道。
「你連這種事情都要問，也是傻瓜一個。」
「抱歉，我沒辦法治好天機丸的隱患，也沒辦法帶你逃離危險，本來有機會的，但我做出愚蠢的決定。」
何五瘋子起身跳上馬，「你知道怎麼做？」
遠遠看去，城池依舊，空中、地上散布著一團團雲霧，正在快速消散，陽光趁機收復失地，胡桂揚轉身看去，剛剛還是一團黑暗，如今只剩薄薄一片，塵土歸地、水汽上升，不久之後，一切即將恢復正常。
「聞不華說真正的僬僥人可能非常弱小，聞家人自己就是受騙者，他們的話不可信，這句話卻可能是正確的——你知道我想到什麼？天機船就是一隻巨大無比的機匣，弱者也能操縱它。」
空中的層層烏雲也在逐漸下降，像是年久失修的老房子，房頂正在整個塌下來。
胡桂揚先是高興，隨後竟然感到失望，「原來是我誤解了，天機船或許沒那麼殘忍，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添亂。」
小草不見蹤影，馬也沒了，胡桂揚孤身一人，邁步向鄖陽城走去。
「所以我跟你一樣傻。」
「先去墓地看看吧。」胡桂揚彎腰向趙阿七道：「能站起來嗎？」
胡桂揚急忙轉看，「嘿，你竟然回來了。」
胡桂揚抬頭看一眼天空，何五瘋子馬上道：「三姐上船了？」
何五瘋子開口贊同，「你做得對，應該等下去。」
厚厚的雲層砸下來，將大量的灰塵、水汽潑到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