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神玉記
第三百九十八章 主人客人
「應該定個訊號，比如敲幾下門什麼的，誰能一直站在門後面盯著啊。」
「這就是你們府上招待客人的飯菜？」
「我說那個地方太局促，皮六於是跟我換個地方。」
沉默良久，胡桂揚開口道：「多謝主人的招待，這桌酒菜是給我準備的吧？」
胡桂揚轉身，只見一名身穿長袍的中年男子匆匆跑來，氣喘吁吁地停下，「差點讓你跑了，你要往哪去？」
胡桂揚將兩間屋子查看一遍，屋內打掃得倒還乾淨，中間有門相通，一個設床為卧室，一個擺桌為客廳。
胡桂揚搶先一步出院，將門關閉，鎖頭正好還掛在門上，於是隨手落鎖。
「酒不在好，菜不在多，重要的是能與朋友一桌吃喝。」
主人猶豫片刻，還是走到桌前，「就一杯。皮六跟你更換房間？這個傢伙，什麼時候學會自作主張了？」
主人大驚，「你知道我是誰？」
「抱歉，我不該說出來，重來：祝主人……」
「我問你哪個萬家？」
「又要幹嘛？」
「哪個萬家？」胡桂揚只注意到這一句話。
七八聲之後，外面終於傳來回答：「來了來了，不是跟你說過別亂叫嗎？你這位客人好不識趣。」
「我是……我是主人。」
「至少讓我敬主人一杯。」胡桂揚起身，翻過另一隻杯子倒酒。
主人挪開手，「最後一杯？」
來者進屋，一下子愣住了，「你是……」
「我這張嘴挑人，實不相瞞，覃太監人是不錯，就是無趣些，所以……」
「不了，我還有事。」
兩人面面相覷。
主人四十多歲，又胖又黑，胖得氣喘，黑得發亮，穿綢著緞，頗有富家翁的意思。
胡桂
院子里只有兩間房，皮明德將人帶進來，也不多做解釋，直接離開，在外面將院門鎖上。
「嗯，你還想要什麼？」皮明德瞪眼問道。
「把你的飯菜端來。」
男子轉身往巷子里看了一眼，然後疑惑地問：「你是從這裏走過來的吧？」
「不能，閣下怎麼稱呼？」
胡桂揚在車廂內聽得有趣，幾次想要插口，都找不到機會，車夫說話太快，改變話題更快，一句話上天，下一句話入地，根本不容別人加入。
這裡是某座府邸的花園，不是很大，收拾得也不夠精心，到處都是破敗的花草，落葉委地，無人打掃，倒是別有一番廢園之風。
「我？我不知道，你是誰？」
皮明德眼睛瞪得更大。
「既然論到交情，萬二哥能一塊多喝幾杯了？」
「嘿，你鎖上門，我怎麼找你？」胡桂揚大聲問。
新車夫頗為爽朗，將手裡的鞭子甩得震天響，並不打在牲口身上，嘴裏不停地與名叫「小伙兒」的騾子聊天，一會鼓勵，一會嘲笑，一會安撫……
「我是客人。你是……」
胡桂揚給自己倒滿，「那我喝，主人隨意。這第三杯……」
胡桂揚笑道：「瞧你嘴上的油腥還沒抹乾凈哩，給我換好酒好菜，吃得高興，爺有賞賜。」
萬通越發高興，「確實，那是個太監堆里少見的老學究，把自己當聖人看待，不過的確是個好人。胡老弟，話說到這個分上——你什麼時候把神玉交給我啊？」
「第三杯，祝萬家世代昌隆，貴妃福壽康寧。」
他正想隨便找個方向邁步，身後突然有人叫道：「那個人
至少他知道這裏肯定不是普通的萬家，估計也不是財主萬家，剩下的「兩萬」，一個是首輔，一個是皇親，的確都很出人意料。
「什麼哪個萬家？」
「當然。呃，你怎麼在這兒？皮六呢？」
車夫年紀不大，二十幾歲，也笑道：「撫琴需有知音，說話也得有合適的聽者，『小伙兒』對我來說就是世上最好的聽者，要論委屈，不是我而是它，天天乾著活兒，還得聽我嘮叨。」
胡桂揚高高漲起的興緻立刻減少一半，笑道：「請帶路。」
「你喊就行了，我能聽見，沒回答就是我不在。」皮明德走了。
胡桂揚大笑一聲，入座吃喝，感慨道：「在權貴家裡當僕人過得也這麼舒服，怪不得一個個眼高於頂，還有人搶著進府，嘖嘖。」
「京城有好幾個萬家，有內閣首輔萬家，有萬貴妃的幾個兄弟家，有財主萬座山的家，還有我不認識的普通萬家，你家是哪個？」
他正吃得興起，忽聽得外面腳步聲響，有人推門道：「皮六兒，客人接到了吧？好好招待，我不方便露面……」
「哈，你先賞賜自己一件厚點的棉衣吧。」皮明德大怒，上前指著胡桂揚的鼻子，「你一個來我們萬家避難的亡命之徒，還敢挑三揀四？六爺為了等你，連覺都沒睡踏實，你倒好，自己亂逛，險些錯過。我不怪你就不錯了，你還敢在我面前裝大爺。告訴你，小子，別說在這園子里，就是整個京城，你皮六爺也是有名有號的人物，你打聽去……」
「不怪他，是我倆一見如故。」胡桂揚舉杯，笑道：「第一杯，謝貴府收
「多謝。」
「那我就不客氣了，萬二哥。」
天沒亮他就隨袁茂出門，來到附近的一座小廟裡，陪著一名太監的牌位待了多半個時辰，他被交給一名陌生的車夫，轉移到另一座大廟的後門口，在這裏不用等候，騾車已經備好，上車就走。
車夫略一拱手，又甩起鞭子，「小伙兒，跑起來吧，讓你的蹄子踐踏京城的大街小巷，證明你是出身高貴的『京騾』，閹人能掌重權，你……」
胡桂揚早已分不清東南西北，下車之後更是不知身處何地，繞到車前，拱手笑道：「憑閣下的口才，當車夫有點委屈。」
胡桂揚對車夫越發生出好感，「敢問閣下怎麼稱呼？」
「你叫住我，卻不知道我是誰？」
「能。」萬通坐下，掃一眼桌上的菜肴，皺眉道：「皮六怎麼招待的？就這點東西？」
胡桂揚猶豫幾次，決定還是謹慎些好，轉向來到皮明德的住處，那是一間獨立的小屋，布置得不錯，尤其是有半桌酒菜，還沒怎麼動筷。
「等會，我給你找吃的，真是麻煩。」
胡桂揚住進的小院頗為袖珍，院寬不過幾步，被一口老井佔據了將近一半，井口上以大石封堵，顯然已經好久不用。
萬通乃是萬貴妃的一個弟弟，行二，在錦衣衛擔任閑職，領俸不管事，胡桂揚雖然沒見過此人，但是聽說過，馬上道：「萬大人是我的上司，還是我敬你。」
「原來你知道我是誰。」
男子四十歲上下，長得黑瘦，像是剛剛醒來不久，臉上還有宿醉的痕迹，「我是誰？我……你是誰？」
「我姓皮，叫皮明德……哎，我怎麼跟你說這個？上頭交待
皮明德帶著客人走進一座小門，將門關好，「你呢，叫什麼？看你的樣子，是從外地來京城避難的吧？」
「嗯。」
「我趕車在城裡繞來繞去，就是為了掩人耳目，我不問你的姓名，你也不必問我，彼此忘得乾乾淨淨，豈不甚好？」
胡桂揚大笑道：「有理。」
聲音被奮起的蹄聲掩蓋，沒過多久，連蹄聲也消失了。
車夫指向巷內，「往裡走，到哪停止我就不知道了。」
「最後一杯。」
主人略顯尷尬，「知道，我也是受人所託，幫個忙……那個，你先吃著，我……」
主人笑道：「既然知道，那就更好。在下萬通，敬胡校尉一杯。」
胡桂揚點頭。
皮明德撇下嘴，「隨你便。看到那邊的小院沒有？你住那裡，東西都給你準備好了，再有需求隨時叫我，我就住在那邊的屋子裡，未必時時都在，你叫個一兩聲就行，別一直叫。」
「餓著肚子呢，想識趣也難。」
「好說好說。」主人一飲而盡，剛放下杯子，就被倒滿。
「這是位奇人，可惜無緣結識，能支動他的人想必也是個人物。」胡桂揚突然對這次「逃亡」興趣大增，邁步走進巷子深處，忍不住想自己的雙腳也在踐踏大街小巷……
「胡老弟。」萬通哈哈大笑，顯然更喜歡江湖上的稱呼。
胡桂揚心中只剩下一種「興緻」：此人看樣子真不知道他的身份。
胡桂揚又舉杯道：「第二杯，敬主人福如東海、財源廣進。」
「袁茂可以啊，不對，他說過，他也不知道地方在哪。」
「一塊吃點吧，蒙你收留，我還沒感謝過呢。」
「這個傢
「嗯？」
小巷與一條繁華的衚衕相連，外麵店鋪眾多，行人如織，胡桂揚獃獃地站在街口，不知下一步該往何處去。
胡桂揚不理他，信步亂走，很快找到通往其它院子的門，猶豫著要不要推門。
主人不得不喝，過後掩住杯口，「夠了夠了，實在是不能多喝。」
繞行多時，騾車終於在一條小巷內停下，車夫朗聲道：「客人，可以出來了。」
「我、我沒說這是萬家。」皮明德臉色一變，轉身要去。
「那就是你了，別管你是誰、我是誰，跟我走吧。」男子不太耐煩，好像錯過此前的交接全是對方的失誤。
院門打開，食物送來，兩大塊肉、一碗米飯，皮明德放下要走，胡桂揚叫住他，「等等。」
皮明德光顧著怒罵，聽見鎖聲才反應過來，再想開門已經來不及，「你、你想幹嘛？你這個小子，不知好歹，我們萬家……我好心收留你，你竟然忘恩負義，等我出去，立刻將你交給官府……」
「真論職位，我就不管你的閑事了，咱們這是江湖相助，只論交情。」
「原來是六爺。」胡桂揚又一次拱手。
胡桂揚笑道：「我的名字最好不說。」
胡桂揚越走越慢，兩次路過小門，卻沒人突然走出來請他進去，眼看前方就是巷子盡頭，他有點困惑，「接我的人在哪兒？」
「說得好。為什麼老覃說你言辭鋒利，讓我擔待些呢？」
「還不如跟著車夫一塊走了。」胡桂揚喃喃道，轉身出屋，來到院門前，高聲叫喊「皮明德皮六爺」，沒人應聲，他就一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