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孝勇

「我會死嗎？」

其實無論主撫、主剿，殊途同歸，目的一致，就是使涼州恢復安定，而欲使涼州長久安定有一件事必須做到——即吏治清明。

董卓可是賴羌亂出世、賴羌亂崛起、賴羌亂權重，並最終尾大不掉的。

「二十而冠。」

與面對野豬來襲時的遊刃有餘不同，蓋俊戰戰兢兢搭上第二支箭，大蟲已至馬前五、六丈處，併發出第三聲咆哮。

他終於明白為何父親剛才不曾躲避。

二人下了坡，看到蓋勛、閻忠信馬由韁，高聲闊論。他們也看到了這邊，對馬背上的野豬指指點點。

太快了！

旁邊閻忠坐騎受到驚嚇，「蹭」的一下跑開，閻忠反應不及，從馬上跌落下來。

雙方相距三十步遠時四騎突然大驚，蓋胤之馬更是掀翻野豬，驚慌地朝山上跑去。

「可惹到一個不得了的大傢伙。」蓋俊騎在馬上嘟囔著，神色平靜，絲毫不擔心它會傷到自己，他的自信不僅在於相信自己的射術，更來源於身旁的蓋胤，在他庇護下還真沒有哪個畜生能近得了身前。手下不慢，再出一箭，這次看得清楚加上距離頗近，是以整支箭幾乎沒入野豬前胸。野豬可不是笨傢伙，相反非常狡猾，遭到重創立刻就要返回灌木叢。

他咬牙切齒，還不解恨，一箭、兩箭、三箭……十箭……直至箭袋射空方才停下。

你極力邀請我們去你家，不會是存了免費保鏢的心思吧？

經他提醒，蓋俊抓出弓，便要前去接應父親二人，突然間一條斑斕身影猛然從蓋勛身側樹叢跳出。

猛虎如遭電擊，空中撲勢一緩，只撲中馬肋，按倒馬匹，它再吼一聲，竟舍下身前摔得頭昏眼花的蓋勛，轉奔向偷襲者。

虎奔跑起來的速度太快了。

利箭帶著驚嘯聲貫入猛虎的脖頸，猛虎被箭上附帶的力量掀翻，不等它爬起，又有兩箭先後鑽入腹中，接連遭創，大蟲終於失去了它山君的威風，躺在地上嗚嗚哀鳴。

「你是白痴嗎？」蓋俊氣喘如牛，大聲吼道，左手顫抖著，幾次欲舉起馬鞭都是不行，如非脫了力他定會狠狠抽在蓋胤臉上。

此四個字說出容易做來難，然則吏治不清，羌人遲早還會暴亂。

蓋俊一路聽下來，冷眼旁觀。

蓋俊固然對閻忠的為人頗有「意見」，也不得不承認他學識淵博，名士頭銜實至名歸。父親蓋勛就是他心中的一桿秤，他認為能和父親侃侃而談者都是有學識的人。

蓋胤二話沒有，提刀入內，只聽得幾聲哀嚎便再無一絲聲息，之後蓋胤肩扛著已經死透的野豬步履沉穩的走出，將其置於馬背。

蓋俊怒道：「你這是飽漢不知餓漢飢，我就想不明白，為何阿父允你飲酒。」

蓋俊渾身寒毛炸起，驚得連箭都捏不住了。

蓋俊撥轉馬頭，騎馬來到近前，猙獰著臉拔出一箭，並將之射入猛虎眼眶，這一擊是致命的，猛虎立時便沒了生息。

「我十六了。」

蓋俊緊拽韁繩，輕聲安慰踏雲，同時目光驚疑掃視四周叢林。

「哪裡跑？」

羌族叛亂本身涉及方方面面，是一個複雜的政治問題，討論此事必然會引起分歧。果然，兩人很快意見不一。閻忠極不認可段熲的血腥手段，他更欣賞皇甫規、張奐的招撫主張，認為羌人之所以屢降屢叛，皆因投身閹人之貪官惡吏耳，只要朝廷下定決心懲處之，不是沒有一檄而定亂的可能，並且代價也小得多，至少無需幾十億軍費。

蓋俊見閻忠孤家寡人一個，憋不住問出困惑良久的問題：「世伯未帶隨從？」須知這裏可非中原，而是各族雜居、戰亂頻繁的邊地，獨自外出遠行需擔極大風險，遇到劫財那算你命好，就怕碰上既劫財又劫命，實際上這樣的匪徒足足佔了九成九，畢竟誰也不想留下後患。

「你瘋了？」蓋俊不由大急，強烈的情緒波動大大緩解了身心壓力，他發現自己能動了，兩腳腳尖綳直衝下，緊夾馬腹，上半身扭轉一百八十度，拉硬弓，搭重箭。

蓋俊腦中一片空白。

蓋俊第三箭在野豬入叢前一剎射穿它的後腿，接著沖蓋胤努努嘴，示意他收拾殘局。

蓋勛觀念與之相反，主張剿殺，他覺得閻忠想法過於天真，懲處閹黨官吏就能解決問題了？難道禍害涼州百姓的官吏都是這些閹黨嗎？恐怕不見得吧。雖說段熲耗費國家年賦稅之大半，卻成功平息了戰亂，使羌人未來十年、二十年無法恢復元氣。

「野味有了，可惜無酒。唉，就算有酒也沒我的份，不知到了漢陽，是否有喝酒的機會。」順山坡而下，蓋俊感嘆著。此處乃安定郡邊界一座大山，沿著山腳走，大概兩個時辰后就可抵達漢陽地界。

這是一個無法解開的死扣！

猛虎吼出一聲宛若驚雷般的咆哮，一躍而起，眼看就要撲到蓋勛，只聽「嘣」的一聲弦響，一支似驚鴻、似閃電的長箭射入大蟲背部，箭簇從另一面鑽出。卻是蓋俊見父危險，情急之下本能所為，而且用得是力量驚人的左臂。

腥風撲面而來，蓋勛僵硬的扭轉脖頸，目瞪口呆地看著一隻吊睛白額大蟲沖向自己。

「有猛獸。」蓋胤焦急道，他弓刀都留在了馬上，惟有從靴內拔出一支匕首防身。

一切安排妥當，四人行將出發，閻忠是漢陽郡人，需從此地往西南而行。

周圍，死一般的靜。

「咻……」一支羽箭激射入灌木叢，一頭體型壯碩的野豬從中竄出，一邊凄厲嚎叫一邊狂奔過來。

大漢之所以會亡不能說全因羌亂，怎麼也要算一個重要因素吧。

蓋俊暗地裡腹誹道。

不過兩人聊著聊著，盡皆收聲，相視而嘆。

一路行來，路況極差，滿眼儘是大山、小丘，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被劫，殺了隨便找地兒一埋，可謂神不知鬼不覺。

蓋俊豎起大拇指，這頭野豬怎麼著也有三四百斤，扛之如無物，太霸道了。「嗯，先前獵了兩隻野雉，這頭野豬是意外之喜，夠了，回去吧。」

「嘣！」

閻忠淡然回道：「帶了一個僕人，死在半路上了。」

踏雲還未嚇僵，帶著他回身往山坡上跑。

嗯？

不遠處蓋勛、閻忠互相攙扶著起身，看著被射成刺蝟似的山君，不禁面面相覷。

因羌人叛亂被鎮壓不到五年，這裏又是主戰場，蓋勛、閻忠不語其他，但說平羌舊事。

猛虎綠瑩瑩的眼珠一凝，沖勢稍緩，似有轉向之意。

面對一隻虎，你根本無法躲避。

蓋胤低下頭，小族叔在氣頭上，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方式。

「小族叔你就別抱怨了。」蓋胤難得搭話。

慌亂間目光斜覷，意外看到蓋胤持著匕首不退反向斜前方跑，同時揮臂呼喝，顯然是想把虎的注意力吸引自己身上。

良久，閻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射虎救父，孝勇無雙。如此佳兒……將來必為西州冠冕。」

「這就是虎威嗎？我命休矣！」他腦子非常清醒，偏偏身體不受控制，這一刻他坐下之馬也嚇僵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