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下大亂
第317章 到家
新卒又道：「驃騎將軍規定城周一里內，不得馳馬，我們要不要攔下他們？」
「我看未必……」
孫堅突然開口呵斥道：「伯陽，不得放肆！快快向張中郎賠禮道歉，不然我饒不了你。」豫、荊，合則兩利，分則兩害，尤其是現在兩家有了共同的敵人，這時萬萬不能交惡。且，欲復豫州，沒有袁術之助，孫堅將寸步難行。
黃蓋對此次撤軍感到異常不滿，下了城，詢問文聘發生何事，文聘也不知原因。兩人擰著眉頭回到軍中，便見孫堅手中握著一封信，目光凝視天際盡頭，背影予人以蒼涼、悲戚之感。
這兩個縣是今年初孫、袁聯軍打下來的，先是作為進攻雒陽的後方基地，及蓋俊入主雒陽，董卓焚關逃跑，又轉變為進攻關中的基地。當時蓋俊若向孫堅討要，就等於掐住了後者的脖子，孫堅絕不會同意。
胡軫苦笑著道：「我也很想知道……」孫堅去年末還是不值一提的人物，三萬大軍，面對董軍萬騎突擊，一觸而潰，全軍覆沒。孫堅的勢，是由梁縣之戰後開始轉變，其崛起的踏腳石，不是旁人，正是他，胡軫，還有呂布。
「……」
張勳見眾人情緒激動，皺眉說道：「此時豫州局勢複雜，還是不要輕下決斷。相信此時袁將軍已經接到消息，不出數日，必有書信到來，到時我們再行……」
胡軫長嘆一聲，拔刀出鞘，對董越說道：「我們上吧，再不上，新安今日就破了。」
卻說蓋俊聞祖母去世，披麻帶孝，次日留裨將軍黃忠率兵一萬五千鎮守河內，自將餘眾起程返回并州。
程普、黃蓋亦道：「自董卓入京，兩年矣，將軍所作所為，天下皆看在眼裡，公道自在人心，非是我等不願勤王、不願誅賊，而是有人見不得我們立下不世之功。今我等回師豫州，完全是為對方所迫……」
孫堅當下也不拖拉，先送傷兵，次為弱卒，自將精銳殿後，當著董軍的面大搖大擺撤退。
蓋俊所乘紫電及諸侍衛坐騎皆為良馬，經過小半日趕路，晉陽城陳舊而質樸的城郭隱隱在望。
華雄聞言，銅鈴似的雙眼猛地一瞪，良久嘆道：「唉！都怪我輕敵，不看情報，如果早知他是韓當，必不會輕敵，一早將他斬了。」
「這個自然。」蓋俊當年建射虎、落雕二營，一共才兩千八百人，七載征伐，活下來的，不滿五百，蓋
揚聲大喝一聲「駕」，蓋俊縱馬直奔南門。紫電速度奇快，跑起來宛如紫色閃電，引得路中之人紛紛駐足側目，自然也引起了城門守卒的注意。
初時戰場嘈雜，鉦聲不甚清晰，后越來越響，傳遍八方。
董軍士卒激戰一日，體力消耗甚，之所以一直堅持，是因身處戰場，一直繃著心弦，如今鬆懈下來，或坐或倒，貪婪的吸吮著帶著濃鬱血腥味的空氣。此時，胡軫、董越便是想追擊，亦為時晚矣。
「鐺！鐺！鐺！……」
華雄措手不及下，戟鋒呼嘯而至，刺入胸膛，未免開膛破肚或被挑殺，強忍痛楚，向後倒退，戟鋒抽出胸膛的同時，一抹鮮紅隨之噴濺而出。他一個踉蹌，跌倒地上。
黃蓋目視吳景，欲尋答案，後者搖搖頭。
「將軍……」眾將競相行禮。
今時則不同了，孫堅率軍回返，已經沒有理由繼續佔據二縣，除非他想再為自己添一個強敵。
「……」胡軫左臉微微抽搐，他固然清楚華雄勇健，但韓當堪為孫堅帳下第一猛將，梁縣、大谷兩戰，有多少號稱涼州猛將之輩在他面前一觸即潰，甚至直接被斬于馬下者亦不在少數。華雄能和對方拼個兩敗俱傷已算是不錯的結果，若說輕易斬之，胡軫則是一百個不信。
「你們兩個嘀咕什麼呢，嗯？」樂勝陰著臉看向二人。
「整軍歸營，而後你等至軍帳議事。」孫堅背對諸人道。其聲音嘶啞若梟，聞者無不大吃一驚，孫堅連聲線都變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眾將面面相覷，良久，抱拳稱諾，領命而去。
孫堅雖然心急如火，恨不得插上一對翅膀飛回豫州，卻不得不耐下性子，苦苦忍耐。
「孫堅怎麼會變得這麼厲害！簡直和以前判若兩人！……」董越心裏抱著和華雄一樣的疑問，感慨道。
「都坐吧。」孫堅將案上書信率先遞給下手的妻弟吳景。
沒去成河東，他倒也沒有失望，反正明年關中大亂，屆時自己必親至河東。晚一年而已，無甚要緊。
「我尚有事，有時間到我府上坐坐……」蓋俊說罷，策馬入城。
樂勝眉頭倒豎，隨著騎士為首者臨近，降下速度，他眉頭漸漸舒展，瞳孔不斷放大。
「將軍，你還記得我？你還記得我？……」樂勝神情激動萬分。
蓋俊巡視河內郡期間，曾生出到河東郡看一看的想法，因為自去年蓋胤用兵河東，據有大半，蓋俊還不曾去過一次，這對自己的統治非常不利，如今的河東士民大概只知有府君（太守），而不知有將軍。可惜事有不巧，碰上祖母去世，他也就扼殺了這個念頭，不然非得六、七月份才能回來。
想到馬上就要見到妻子，蓋俊臉上堆滿笑意，忽然間，門口傳來兩個小童的聲音。
孫賁冷哼著打斷他的話：「等到袁公路來信，豫州早就丟得一乾二淨。」
念及守孝，自然不可避免的想到大兄袁本初，《禮記》曰：「三年之喪，二十五月而畢。」他先服母喪，之後又補服父喪，共計六載，五十個月，這廝是怎麼熬過來的？真不愧為他特別取的外號「忍者神龜。」
董越點點頭，剛要有所動作，忽然城外傳來鳴鉦的聲響。
孫賁抽出刀，狠狠剁下几案一角，大喝道：「我等在關中不顧生死，為國討董，逆賊即將垂破之際，竟有醜類襲擊豫州，更有何言？當立刻回軍，殺！殺！殺！殺光曹操、周喁這些禍亂國家、罔顧社稷的奸軌。其背後若有人指使，同視而誅之！」
孫堅率領最後一批兵卒穿過被董卓一把火燒成廢墟的漢函谷關，回到河南境內，對背後的董軍徹底放下心，繼而，目光死死盯向雒陽城內的蓋胤。蓋俊素來與袁紹交厚，天下共聞，誰知道他會不會突然襲擊自己。為了小心起見，他無意從雒陽返回豫州，而是欲從雒陽、函谷間的谷城縣渡河谷水，向南經河內縣返回大谷關，進而入潁川。
據父親說，伯父蓋沖自服三年母喪，欲替他再守三年，似乎有挑戰『人之極限』袁本初的意思。在蓋俊看來，著實有些過了，服喪只是對逝去親人懷念的表現形式，若真心，服喪三天又何妨？若無心，只為名聲，守三十年也是空守，不足一提。
「阿兄，有馬蹄聲，你快看看呀，是不是阿父回來了。」
午後，袁術信使到達孫軍大營。讀完信，孫堅算是吃下一顆定心丸，只要袁術答應支援錢糧，使他無後顧之憂，他不懼任何人，不管對手是曹操、周喁，還是他們背後的袁紹，孫堅都有十足的把握將之擊敗。
其實這些都只是借口，兩人真正的所想是，既然『勝』了，何必再冒險。
一名年約弱冠，長相清秀的
孫軍剛剛開始渡谷水，蓋胤就單槍匹馬找上門來。他官居河南尹，諸事纏身，忙得不行，沒有時間和對方打官腔，直接開門見山的以河南尹名義討要大谷關以南新城、梁縣二地。
「喀嚓」一聲脆響，華雄手中刀刃斷為兩截，臉上首次浮出驚色，他萬萬沒有想到對方性情竟然如此剛烈，不惜以命換命。
韓當心中感到極度不甘，明明輕而易舉就可取得對方首級，偏偏動不了。
孫堅明白的道理，張勳身為袁術麾下大將，豈能不知，輕哼一聲，算是勉強接受了孫賁的道歉。
華雄本以為自己會為大意付出生命的代價，哪曾想韓當不作追擊，停在原地乾瞪眼，他當然不會天真到以為對方好心留他一命。
胡軫、董越經過一番商量，放棄了追擊的念頭。一是己方損失慘重，兵力無多，能派出的人有限。二是崤函古道路途險惡，號稱「終日走硤中，無方軌列騎處」，不便騎兵行動。三是古道周圍重岡疊阜，灌木叢生，處處可以伏兵，以孫堅之善用兵，也許己方一個疏忽，就會被圍而殲之。
張勳勃然大怒，黃口孺子，目中無人，好狗膽……
「將軍的座上客啊！」相貌清秀的新卒不由羡慕道。
「我孫堅在此立誓，此生必殺你三人！」孫堅言罷，轉身登馬，一路飛馳入營，回到大帳，端坐主位，以手支額，陷入沉思之中，直到眾將齊至，才回過神兒來。
董越對好勇鬥狠不敢興趣，使人將華雄抬下去醫治，見胡軫緊緊盯著戰場，便也望了過去。孫軍攻城戰，中郎將文聘立於城下協調諸部，城頭上，黃蓋負責排陣，韓當負責廝殺，分工明確。今韓當遭創，孫軍雖受到一些影響，但指揮作戰的文聘、黃蓋皆在，不傷及根本。相較而言，董軍受到的影響更大，畢竟，方才己方在對手的猛攻下連連退縮，幾乎不支，是華雄帶領著生力軍扳回頹勢。現在華雄負傷退走，己方士氣立刻大幅回落，再度向後龜縮。
「大家都別沉默不言，說說看我們現如今該怎麼辦……」孫堅面無表情道。經過一段時間的獨處，他看上去已經平靜下來，至少表面上察覺不出異樣。然而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孫堅故作平靜時才是最可怕的，一旦爆發出來，
胡軫、董越相視一眼，對方竟然在大好局面下退走，兩人第一個念頭就是對方有陰謀，沒敢第一時間下令追擊。
守孝期間，不能穿美服、不能享美食、還要禁慾，日日嚎哭，神情憔悴為佳，軍中環境還是比較符合這幾點要求。
這位司馬可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驃騎將軍在北地郡初建射虎營時，他便投軍，連戰有功，無奈運氣不好，在征討屠各人時右臂被齊肩斬斷，只得到這裏任城門司馬，安度後半生。
「我勝了……」韓當臉上露出一絲獰笑，向前邁出一步，便要斬殺華雄，然而一陣莫名的心悸襲來，體內血液幾為之不流，使得他再難寸進。情知自己傷口距離心臟太近，受到波及，才會這般。
下一瞬間，雙方部曲一邊將自己的主將送往後方，一邊賣力追擊敵將。爭奪戰血腥而混亂，韓當被送下城時已經陷入昏迷之中。不過華雄也不比他強多少，身體貼地，被侍衛架著拖行，期間又挨數戟，蹭出一條觸目驚心的血痕，由此可知狀況之慘。
蓋胤順利達成目的，遂在谷水邊與孫堅作別。
吳景、孫香、孫河一同站起，抱拳道：「將軍下令吧，我等原為前驅。」
「難不成……」華雄笑了，因為笑得太過用力，以致連連咳血，但他仍然在笑。
「無名小卒？……」胡軫搖頭道：「那人可不是無名小卒，他姓韓名當字義公，幽州遼西人，乃是孫堅小兒麾下有數大將。」
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他正月始南下，準備東征冀州事，今五月末矣，不知不覺間，離家已有近五個月之久。
「子豪，你怎麼樣？要不要緊？」董越看著傷痕纍纍的華雄，急問道。董越字伯遠，其年在三旬出頭，身長七尺余，體態健碩，方面大耳，形象威武。他是董卓的族侄，用兵穩重又不乏奇變，董卓對他非常喜愛，屢屢對外稱他為董家的千里駒。
河內懷縣和太原晉陽相距超過千里，蓋俊隨軍慢悠悠行進，滿二十五天，脫下孝服之日，正好進入太原郡地界。此處距晉陽已不滿二百里，按照正常行程，大軍還要五六日才可到達晉陽，蓋俊等不及了，帶領數十名騎士脫離隊伍，快馬加鞭，馳向北方。
「我已經看了九遍，而你才四遍。」
胡軫此刻心中隱隱感到後悔，要是當初他不和呂布意氣之爭，而是攜手奮戰，孫堅未必會
蓋俊思念妻子，無心公事，經并州刺史部門前而不入，州府官吏頗為識趣，故作不見。蓋俊轉過街角，從這裏算起，就是他的家了，不過他不能翻牆而入，還要走甚遠才到家門。
「諾。」樂勝目送著蓋俊遠去。
一字眉酸酸地道：「將軍那只是客套話。」
「讓我看看到底是何事惹得姐夫如此失態……」吳景接過信，仔細一看，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這封信是沛國相袁忠親筆手書，言及曹操、周喁率數萬大兵南下，襲擊沛國。吳景怒不可遏，幾次欲跳將起來，皆是強行忍住，傳給身旁的孫堅兄子孫賁，孫賁觀後面色鐵青，又交與族兄孫香，然後是程普、黃蓋諸將，袁術將文聘、張勳……
一字眉回道：「反正不是你我能夠高攀的人就是了。」
以及等等等等眾多理由……
孫堅不傻，分得清利害關係，想也沒想，一口答應。
「……」一字眉滿臉的躊躇之色，攔吧，對方身份顯赫無比，招惹不起。不攔吧，這條規定甚嚴，對其視而不見，恐惹上頭怪罪。正在他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南城門司馬緩步而來。
董卓今已年過六十，諸子皆幼，胞弟董旻平庸、侄子董璜文弱、女婿牛輔粗鄙，相比之下，董越無論能力抑或手腕，勝出不止一籌。
董卓猶豫的是，兩者關係稍稍有些遠。且，他如今還未到油盡燈枯的地步，也許他能活到幼子長大呢，世上的事誰也說不準。
「咦？」蓋俊看到樂勝，為之愕然，細思道：「你是、是樂……樂勝對不對？」
軍帳內鴉雀無聲，針落可聞。
孫賁倒也乾脆，立即行禮賠罪，道：「賁年幼無知，聞豫州失陷，氣急攻心，口不擇言，張中郎莫要和我一般見識。」
越日，孫軍高掛免戰牌，看得胡軫、董越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華雄死狗一般躺在地上喘息，扯了扯嘴角道：「一時還死不了。娘的！大意了，差點被一介無名小卒砍掉腦袋。」
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葯賣。
「袁紹！曹操！周喁！」孫堅低低嘶吼，其臉色慘白，目光如火，周身散發著凜冽如刀割般的殺氣，宛若厲鬼臨世。
信經眾人之手以極快的速度環繞大帳一圈，最終回到孫堅面前的書案上。
「沒、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