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下大亂
第340章 歸心
「那昨日我問起魏奴功課，他說全懂了……」
荀悅點頭稱好，他本來就不善於應酬，何況還有很多公事要他處理，當下指派一個小吏領荀彧去官舍。
荀攸眼前一亮，道：「可是欲換人質？」
鄭泰抬眼看看門外天色，皺眉道：「此時即將日落，登門不免有些失禮，不如明天再去拜見。」
蓋俊回到家后，舒舒服服泡了一個涼水澡，洗去身體汗跡，肌膚乾爽清透。當他行出浴室，妻子蔡琬一如既往的在妝台前等候，兩人默契一笑，一個盤腿而坐，一個為夫擦頭，場面無比溫馨。當年兩人相戀，堪比炎炎夏日里的熱風，幾乎可以把人烤焦融化。而今十幾個年頭過去了，夏風漸漸過度到秋風，沒有了炙熱，只剩下舒爽、宜人。
「無妨……」荀彧微笑著擺擺手道。「將軍為人不拘小節，求賢若渴，諸君便是入夜登門拜訪，將軍也會高興不已，倒履相迎。相處時間久了，你們便知道了。」
荀彧乃是蓋俊身邊首屈一指的重臣，兩人又少年相識，交情深厚，對蓋俊性格最是了解，他既然說無妨，那肯定就是了。三人不再說話，隨荀彧前往驃騎將軍府。
荀彧中平六年（公元189年）曾舉孝廉，入京為郎，而華歆、鄭泰都是同年大將軍何進輔政新主，徵用的海內名士，而當時荀攸亦在此列。所以荀彧和兩人都認識。
「久仰大名啊……」蓋俊再次認真地打量起華歆。他昔年在京都雒陽游太學時，早早通過臧洪、陳嶷認識了王朗王景興，自然也就不會忘記和他齊名，被曹丕同譽為後世難繼的「一代偉人」華歆華子魚。華歆歷史上有何成就，蓋俊通通不記得了，不過能做到魏國開國三公的人，肯定不會差就對了。
蓋俊、荀彧呆了片刻後起身離開，楊俊將兩人送上車，返回涼棚繼續監工。馬車由南門駛入，停于并州刺史部門前，荀彧臨下車，蓋俊和他交代幾件事，便打道回府。
荀彧點點頭，覺得差不多。
蓋俊皺了一下眉頭，下死命令道：「最遲明天中午，所有船隻必須全部離津南下。」
鄭泰拍掌道：「如此，則三輔士民，無不歡騰，並壺漿塞道，以迎勤王之師。」
監奴離開后，蔡琬不再說話，加快動作，不一會兒就幫丈夫戴好進賢冠。
楊俊心中有數，答道：「大小三百余只。」
要問蓋俊更喜歡哪一種方式，
兩人相視一眼，一般無重要的事，婢僕是不會來打擾兩人的。蔡琬提聲道：「何事？」
蓋俊認識兩人，第三人則很面生，從未見過，他的年紀遜於鄭泰，和荀攸相仿，三十多歲，身量中等，姿貌中上，肌膚白皙，面容平和，看似人畜無害，不過蓋俊卻是不太相信自己的第一印象，對方要真是這種性格，也不會和荀攸、鄭泰在一起了。
「哦？可是一龍之龍頭華子魚？」
三人點頭稱好，除此之外，他們也別無他法。
「將軍……」
蓋俊欣慰地點點頭，道：「季才，進度不錯，超出孤預計良多。辛苦了。」
「什麼叫我操哪門子的心？我這是心疼魏奴。」蔡琬輕輕拍打丈夫的肩膀。
無論什麼都好，只希望，蓋俊一直堅持的明年勤王之事，也能像以前那樣，無往不利。
問題是，并州就那麼幾個位置，還都有人佔著，總不能無緣無故把人拉下來吧……
「荀文若，帶人？」蓋俊輕鎖劍眉，忽然腦中靈光一閃，似乎想到了司馬，出聲道：「知道了。你把他們帶去客廳，我馬上就到。」
荀攸訝道：「蓋驃騎當真有此打算？」這件事荀彧守口如瓶，連荀攸也沒告訴，畢竟關係著并州未來戰略，萬一書信落到董卓手裡，後果不堪設想。
午後，蓋俊和荀彧乘車返回晉陽，兩人並未急於入城，而是轉向城南來到汾水。汾水西岸，龍山峻峭靈秀，層巒疊嶂，密林蒼茫。艷陽照射下的汾水，明晃晃如同天上扯下的一道彩練，鋪陳人間。
蓋俊坐到涼棚，喝下一杯清涼井水消暑，謂楊俊道：「今天晚上能全部裝完嗎？」
荀彧回道：「自然是驃騎將軍府邸。」
寒暄過後，蓋俊瞥向靜立的華歆，問道：「這位是……」
楊俊稍一躊躇，便咬牙道：「諾。」
楊俊坐在一座簡易涼棚內，見到蓋俊及荀彧到來，急忙迎上前，「將軍，荀司馬。」
荀攸為人外怯內勇、外愚內智，從不肯輕易透露心中所想，其參与刺董失敗后，荀彧有六七層把握他會來晉陽，可終究不敢百分百確定，今聞其至，心中喜悅。
「是。」荀彧表情肅然地點點頭。這話一出，三人就算不想出仕并州也不行了。「
荀彧一旁介紹道：「這位是平原華子魚。」
蔡琬蛾眉微蹙，說道：「蓋郎已經是驃騎將軍領并州牧，據有河北十三郡，民眾數百萬，揮一揮手，數以十萬計的猛將、精卒爭相蹈火搏命，異日入主長安也未可知。魏奴何須要練那騎射之術？近來，為了騎射，魏奴連經書功課都聽得不甚認真。」
「果然……」荀攸、華歆、鄭泰相視一眼，暗暗嘆息。
「……」
荀彧點點頭道：「只是此事恐惹張中郎不快。」
蓋俊跨過門檻，三步並作兩步來到鄭泰、荀攸身邊，握住二人之手，左看看，右看看，朗聲笑道：「鄭公業、荀公達，我可是盼你二人久矣，今日總算盼到了。」
荀攸、華歆皆稱善，並言願盡微薄之力。
荀彧看看堂下數人等待荀悅批示，搖頭道：「不用，大兄你忙。我自己去就好。」
洪福齊天？眼光卓著？抑或，直覺過人？
蓋俊拍拍蔡琬的手，推門而出，穿廊過廡，來到客廳，就看荀彧和三名儒士交談。其中一人三十五六歲，臉容古拙，鼻直口方，雙目似有神若無神，正是歷史上曹操的謀主，大智若愚荀公達。
荀彧強笑道：「我會同將軍再行商議，一定想方設法救出何君。」
眾人並未接話，紛紛陷入沉默，何伯求，為董卓所捕，投入大牢，至今生死不明。荀攸當然不是那種把話題帶入死路的人，他是故意提及何伯求，他沒忘記當初逃出長安前，對何顒的保證，懇請蓋驃騎施救。
觀蓋俊近年行為，荀彧感到非常奇怪，他每每做出當時看來是愚蠢，事後卻證明正確的戰略。除了收復雒陽后駐足不前，還有許多，比如當年京師士人和官宦爭鬥到最激烈時，董卓趕赴雒陽的同時，身在匈奴美稷的蓋俊亦將兵南下。董卓好歹有大將軍的首肯，蓋俊卻是什麼也沒有，此舉形同謀反。而董卓剛剛主政，蓋俊又立刻進軍左馮翊，威逼長安，擺出開戰的模樣，討得并州牧，成為一方諸侯。說實話，這已經算不得謀略，而是妄為，
「楊主薄……」荀彧微笑回禮。
蔡琬深以為然，小孩子才七歲，就是十七也不算晚，確實用不著著急。正欲開口，突然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這三人，安排上，荀攸的才能主要在軍事上，可入驃騎將軍府。華歆授予州從事即可，把他納入到并州決策層。鄭泰其人則有些不好安排，他前在長安任尚書一職，可說是極有權勢，自己也不能小氣了。
「主人、夫人，荀司馬帶人求見。」門外傳來監奴的聲音。
四人互相見禮，坐定，荀彧撫掌笑道：「余適才與將軍出城巡視晉東屯田區，將軍還曾提到公達、鄭尚書。將軍若知三位大才前來晉陽，必定喜不自勝。」
「將軍來時尚有些擔心，如今，則安矣。」荀彧笑著說道。扭頭瞭望汾水，僅僅依據目測就知船隻不少，問道：「楊主薄一共徵得多少艘運糧舟船？」
蓋俊享受著妻子的撒嬌，笑道：「這是魏奴自己的選擇，你默默支持他就好了。」
蓋俊越說越「火」大，右手用力一拍几案，恨聲道：「明年，我必牧馬長安，取其首級，告慰諸位先帝、列祖列宗、天下士民。」
「……」四人皆默然。張綉官至中郎將，帶兵過萬，鎮守河東治所安邑，可說是位高權重，足列北疆將領前十。拿其叔當交換人質，定會引起他的不快，當需慎重再慎重。可若不拿出有分量的籌碼，董卓必然不許。
蔡琬慢條斯理的梳著丈夫的長發，半晌，輕輕呼喚道：「蓋郎……」
荀攸點頭附和道：「蓋驃騎用兵如神，治國亦是無雙，昔年何伯求斷蓋驃騎有『吳起之才』，異日必當出將入相，果如其然。」
蔡琬小聲抱怨道：「魏奴今日趁我午睡又偷偷跑到演武場瘋玩大半天，回來時，左手都磨破了……」次子蓋謨隨蓋俊，是個左撇子。左手頻繁拉弦夾箭，不破才怪。
水面上，扁舟如燕，百舸爭流。河岸邊，車馬眾多，川流不息，正將一石石糧食裝載船上。蓋俊下了馬車，踏上萋萋芳草，目視畫面，連連點頭。
夏季的日頭毒辣得很，特別是下午，楊俊一邊
荀彧回過神兒來，問道：「你們可曾用過餐飯？」得到三人肯定的答覆后，起身道：「那我們走吧。」
回去的路上，蓋俊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著……
何顒不僅評過蓋俊，也曾評過荀彧，言其為「王佐才也。」相比于早有盛名的「射虎滅蝗蓋子英」，何顒這番言論，對荀彧的影響更大，使他擺脫宦官女婿的虧污，同時也衝出潁川的局限，一舉名聞天下。
「嗯？」閉目養神的蓋俊以鼻音回應。
三人聞言精神都不由一振，靜等下文。
楊俊搖搖頭道：「恐怕不行。」
「坐、坐……」蓋俊一邊走向主位，一邊招呼四人坐下。幾人話題，自然避免不了交談刺董之事，蓋俊對長安士人的遭遇表示同情，同時咒罵董卓禍國殃民，並把河東地震，董卓不思救民，反而驅趕百姓北上的惡行暴露出來。說實話，董卓惡行罄竹難書，講上一天一夜也講不完，這事拿到別處根本不值一說。但蓋俊可是受害者，被逼得手忙腳亂，諸人都是附和其語，聲討董卓不義。
「在下已出奔長安，拋棄官職，荀司馬請勿再提尚書。」鄭泰隨後感慨道：「這次我等由左馮翊入北地，經上郡、西河進抵太原晉陽，期間種種，實在叫我等大開眼界。」
此事于情于理，荀彧都不能視而不見，只聽他說道：「何君之事，我亦聽說，第一時間和將軍有所勾通，將軍的意思是直接向董卓要人，信也已經發出去了。但，董卓其人素來剛硬，而且其擺脫了來自關東方面的威脅，近來又大肆逮捕反抗他的志士仁人，可說是暫無外患內憂，所以成功的希望不大。」
「小孩子精力有限，怎麼可能做到面面俱到，必然顧此失彼。」說道這裏，蔡琬手臂動作不由一緩，面上露出些許異樣來，卞薇所出蓋嶷從小就很懂事，犧牲夜間休息兼顧兩者。蓋謨可沒有這樣的自覺，且蔡琬也捨不得獨子這樣做，這是要折壽的。
「對他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同修文武有些困難。」蓋俊道：「學慢點不怕，但不能偏廢其一。」
荀攸跟著起身，疑惑道：「走？去哪？」
荀彧又道：「不過此事也不是毫無迴旋餘地……」
「數載未見，將軍別來無恙否？」
蓋俊微微睜開明澈雙眸，透過銅鏡見蔡琬臉上模樣，
另一人年近四旬，身長七尺七八寸，和蓋俊差不多，在這個時代屬於高人行列，此人生得方面大耳，形相威武，眼如點漆，奕奕有神，顧盼間，神采掩飾不住。此人便是河內共縣縣長鄭渾胞兄，以才略、智謀著稱於世的豪傑之士鄭泰鄭公業。
荀悅正在五業曹內辦公，州內主文學者，有五業從事，即荀悅所任之職，及典學從事，文學從事、勸學從事等。他們理論上屬於平級，談不上誰大誰小，但蓋俊去年為了請出家族二世二公，本人素有名聲清譽的河內人張范張公儀，特拜其為典學校尉，比兩千石，實際上就等於是文學之首。荀悅到來后，則成為其副手。
荀彧目送馬車遠去，正要返身入門，忽聽門吏道：「司馬，兩個時辰前令從侄荀公達與兩位友人結伴而來，碰巧司馬不在刺史部，是由荀從事接待。」
「咦？公達來了，甚好、甚好……」荀彧聞言大喜，當即去找荀悅。
荀彧越想就越迷惑，他知道長史賈詡也有同樣的感覺。
「文若，你回來了。」荀悅放下文牘，起身說道：「公達刻下在官舍休息，我帶你去。」
「我還能騙你不成。」
接下來四人話題轉到中原二袁紛爭上，都對二人罔顧社稷，爭權奪利感到不滿。其實在荀攸、華歆、鄭泰這等從長安出來的士人眼中，蓋俊的表現也不比兩人強多少。直到荀彧告訴三人，明年蓋俊會勤王長安，討伐董卓，才覺愕然。
蓋俊等的就是這句話，喜笑顏開，長談一個時辰有餘，諸人以夜晚為由，提出告辭，蓋俊一直送到大門口，表足了誠意。
荀攸、華歆、鄭泰三人住進并州官舍，先是沐浴，洗掉一身灰塵，而後用飯，填飽肚囊，最後躺倒塌上抵足小寐，剛剛醒來不久，荀彧便登門找來。
「哦？」蓋俊一怔，沉吟一聲道：「果有此事？」
「正是。」
荀彧緩緩說道：「你們當知去歲將軍揮師南下，于河東兩敗董卓大軍，斬俘數萬級。而俘虜之中，便有董卓麾下愛將張濟。一年來，其侄破賊中郎將張（綉）伯錦屢勸不行，也許是顧及關中家人安危，始終不降……」
荀彧見到荀悅，迫不及待問道：「大兄，公達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