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何似在人間

月有陰晴圓缺

昭容示意她不要說話，接著道：「我在這裏沒有什麼親人，唯一的兒子又這樣傷透了我的心。只有你，我能依靠的，只有咱們之間這淺淺薄薄的緣分，你要答應我。」

千里共嬋娟

琴音悠揚。

人有悲歡離合

「你來……」

春雨淅瀝。

「皇……皇上，」昭容有些喘不上氣來，一直攥著慶元的手，「能依偎在皇上身邊，是初兒的福分。」

「是……」

于宮中守完靈，慕宛之吩咐木子彬駕車回去。蘇年錦靠著慕宛之的肩膀，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一時哽咽。

「別說了，別說了。」眼瞧得她面色發紫，慶元嚇得手足失措，貼上她的面頰，「別說話，我一直守著你，一直守著你。」

緩緩打開宮門，滿苑木蘭開得正好。蘇年錦看了看石階下的慶元與慕宛之，風過，吹得葉搖樹晃，陽光太盛，刺的她流下淚來。

「父皇。」慶元關上宮門出來時滿臉橫淚，慕宛之剛請了安，慶元便無聲地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說話。

昭容很久沒有這樣清澈舒心過了，仰著頭盯著雲帳上的花紋，慢慢合上了眼睛。她乘著曲譜忽地想起她與慶元初見的曾經，桃花樹下，山麓之旁，他牽著她的手一起跑。風在身側，花香鳥語在身側，田野在身側，天下在身側……笑依然留存在唇角，隨著鼻息的消逝漸漸永恆。蘇年錦哽了哽喉嚨，伸手握住她的掌心，輕輕喊了句：「走好。」

在她面前，他從不敢用朕這個字，怕與她生分。蘇年錦在一側聽得哀戚，就連宮角的司徒都目瞪口呆，曾經威嚴暴戾的帝王，如今竟也有如此溫柔的時候。嘴角緩緩滲出血跡，司徒蒼白一笑，眼眸中閃出花殤。

高處不勝寒

「皇后……」

蘇年錦吸了吸氣，半晌才微微啟唇，「好。」

這一刻，他就想好好地守著裏面的人。

此事古難全

司徒對著她笑了笑，那笑依如當初她見他般清澈。那時杏花疏影，他斜倚在窗根處，手裡捧著書，長發散在肩側，慵懶地讀著詩句，被蘇年錦看個正著。如今不過一載多，卻即要天人永隔。

蘇年錦一怔，原還以為皇后只是寵著自己，沒想到她什麼都已經知道了。

昭容臉上的笑容又平靜地鋪開，似乎，再也沒有心事了。

轉朱閣 低綺戶 照無眠

他挑起指尖時，微微張開唇說了幾個字。喉嚨里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蘇年錦只藉著宮外的日光看他的唇影，似乎是在說：謝謝。

昭容招呼她坐的近些，費儘力氣拉住她的腕子，「丫……丫頭，無論你是哪邊的人，都要保護好自己。」

不應有恨 何事長向別時圓

琴音漸漸小了下去，司徒將磨破的手指搭在琴弦上，用盡最後一分力氣，彈出最後一個音。嘣的一聲，琴弦斷了。偌大的未央宮只有蘇年錦的呼吸愈來愈緊，其他，再聽不到任何一點聲音。

昭容微微轉過頭，朝著她笑了笑，用盡最後的力氣，輕聲道：「帶著……帶著琴師來，就，咳咳……就再彈一曲吧。」

今昔是何年

轉朱閣 低綺戶 照無眠

人有悲歡離合

唯恐瓊樓玉宇

不知天上宮闕

「皇后，皇后……」

我欲乘風歸去

聽說皇后撐著最後一口氣去了太子府，而後狠狠給了太子一個巴掌才倒下的。蘇年錦不知其間發生了什麼事，只看著這偌大的未央宮如今只有自己守著，心中一暖。在皇后的最後時刻，能讓她待在這裏，何其幸焉。

明月幾時有

月有陰晴圓缺

她看見慶元一下子倒在慕宛之的身上，曾經不可一世的帝王，身子也似一夕之間，垮掉了。

指尖的血跡緩緩滲在琴弦上，司徒皺著眉，一點一點將血肉也摻在裏面。旁人聽不出任何異樣，只愈發覺得曲風輕盈，如鳥在側，婉轉啁啾。音律隨著春風一同出宮，飄散在曲廊亭帷，花山假石，綠蔭池塘處，清脆叮咚，如仙人來。

此事古難全

把酒問青天

別時圓

「是……」蘇年錦回頭看向宮角的司徒，見他眼窩發黑，唇色慘白，知道他也是時間無多，一忙吩咐道，「將那個曲子彈出來吧。」

「皇上當年殺了大雍皇室那麼多人，我不指望沒人報仇討債。」昭容哭了哭，手間力道更大，「丫頭啊，你答應我，讓皇上安靜地走。」

慶元緊緊握住她的掌心，又看了看蘇年錦，隨後在她面頰上淺淺一探，便緩緩站起身來。行至宮門時又極不舍地看了昭容兩眼，似乎這一去，就再也見不到了。

未央宮裡，顯得更冷了。

「皇后，薨了。」

司徒死時依舊是規規整整坐著的，雙目清冷，面色發寒，大抵死時，還在想著秦語容與吟兒吧。唇角的血跡漸漸發乾，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具銅人一般，蘇年錦走到他面前，緩緩替他合上了眼睛。他渾身冰涼，像已經死了很久。她雙目一痛，如他這樣的男子，心死時，身也該死了。

但願人長久

千里共嬋娟

起舞弄清影

「咳咳……咳咳咳咳……」昭容在榻間不斷地咳著，瞳孔越放越大，忽聽噗的一聲，昭容枕間瞬間浸濕一片血跡，嚇得蘇年錦面色慘白。

「皇上，我想單獨與這丫頭說說話……」

不應有恨 何事長向別時圓

但願人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