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歐燦凝視著窗外的霓虹，幽幽嘆了一聲：「你父親說下個周六你們要接待英國軍方的一個代表團，李大使兒子的婚禮，你們都參加不了。」

呂姨真是哭笑不得，換了別人，聽到這樣的話，怕是早就跳起來捍衛主權了。諸航沒心沒肺的，彷彿什麼都不往心裏去。

這麼幸福的回憶，她願意無私地與小帆帆分享。

「我潛心學習佛教，希望藉助佛理能洗滌我心底的怨恨。我甚至把自己關在寺廟裡，不與外界接觸，吃素、念經。但是……這麼久過去了，我內心的恨不但沒有減少，反而像山一樣，沉沉地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原先過著人人羡慕的生活，現在我還有什麼？」語聲哽住，紗窗上的身影雙肩劇烈顫動。

「媽媽好不好？」諸航把封口打開，拿了筷子撥弄麵條，想讓它快點冷卻。

「有一點印象，很文氣的男生！」

「沒啥！」就是想笑。廚房裡那兩個人自以為瞞天過海，做得多好。豈不知，一推門，方便麵獨有的香辣味就撲過來了。還有那個小人，嘴巴辣得紅紅的，下巴上醒目地粘著根麵條。

諸航心裏其實是有底的，首長首先不會認同歐燦的做法，帆帆更做不到。

她這麼優秀的兒子呀……唉！

此時交通晚高峰已經過去了，但路上的車流卻仍然很大，流速也快，紅黃兩色的車燈如同兩條交錯而過的河流，發出潮水般嗚嗚的響聲。

「你記得李大使的兒子嗎？」歐燦扭過頭來問。

「哥，不行的，我真的做不到。」

諸航抱起帆帆，額頭對著額頭：「嗯，我百分百同意。她那兒今年不是新移栽了幾株玫瑰和鬱金香嗎，差個小園丁，帆帆正好合適。」她咯咯笑起來，想象著歐燦到時氣得鼻子冒煙的樣。帆帆傻傻地跟著瘋笑。

「嗯嗯，問大首長好！」諸航呵呵笑著，擺擺手。

兩人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吃得正歡，門突然從外面推開了。諸航下意識地把筷子往後面水池中一扔，用身子擋住「來一桶」。帆帆默契地把嘴巴閉上，小手臂一張，擋在諸航前面。

「好了，不談這事。」歐燦心裏很煩。事情到了這一步，她不可能改變什麼，但有時想想，還是失落。

「她說院子里一團糟，花花草草都沒個樣。」

卓紹華輕輕「哦」了一聲，笑笑：「帕格尼尼那可是小提琴的最高獎項，不錯呀！」

諸航滿意了，挑了幾根麵條，用嘴巴吹了又吹，確定不燙，才蹲下身，遞向帆帆。

「學小提琴，如果有五分天資，再有五分勤苦，就能達到藝術的最高界，而諸航，卻是IT界難得一見的天才，這可是爸爸說的！」

卓紹華目光放低，看看嚴肅而又緊張的小人，什麼也沒說，把門又帶上了。

卓紹華點頭：「是的，爸爸還好，我估計要全程陪同。婚禮在哪舉行？」

「人家現在有出息了，在外交部任要職。太太學小提琴的，得過帕格尼尼大獎呢！岳父岳母，都是國內著名的藝術家。」歐燦悵然若失，毫不掩飾語氣中的羡慕。

「傻樂什麼？」歐燦冷冷問道。

「最好！」帆帆回答得又快又響。

諸航低頭瞅著一臉無辜的壞傢伙，他才是罪魁禍首。

方便麵于卓家，那是堅決不準進門的垃圾食品之一。呂姨執行得很好，他猜出那必是諸航的私貨。不知怎麼的，看著那兩人的樣，就不捨得責問，反而一心想縱容：偶爾為之，不算過。

呂姨氣呼呼地回道：「雖然她是卓將的媽媽，我當然得尊重點，但我是給卓將和你做事，哪裡不好，你們盡可批評，用不著她來評頭論足。」

「帆帆奶奶今天來就是突擊檢查？」諸航問道。

「這個季節舉辦婚禮，忙的人很辛苦。」

「花園大酒店。」

家裡的園丁剛修剪了草木，植物的青澀氣息很濃。掩在樹蔭間的路燈四周，一隻只飛蛾爭先恐後地往前撲去。叫了一天的知了不知在哪根樹枝間憩息，院中的幾株白玫瑰含苞待放，迷人的氣息從花瓣間悄然飄出。

「諸中校認同她的說法？」呂姨臉黑了。

站在門口的卓紹華挑了挑眉：「諸航，我送媽媽回家，一會兒就回來。」

「除了你拒之門外的婚姻，你什麼都沒失去。」卓明嚴厲地回道。

把呂姨打發走了，門再次掩上。她舉起食指讓小帆帆不要出聲，小帆帆被她那神神秘秘的樣子給興奮得兩眼都閃綠光了。找了把椅子墊腳，在櫥櫃的頂端，她翻到了一袋康師傅的「來一桶」。這是她某一次逛超市時偷偷捎回來的。呂姨做的飯，又營養，又美味。但是有時，她真的懷念康師傅的味道。當那熱辣辣的香氣充滿空氣，似乎把時光一下子推回到幾年前，她在冬日的寢室中，和小艾、寧檬擠作一團，捧著一碗康師傅，你一口我一口，不亦樂乎。

「我也想，可是……你是我的哥哥，紹華是我的侄子。諸航就像一根倒刺佇在那裡，我沒辦法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歐燦心口一堵，雙目睥睨，幽幽問道：「你就這點想法？」

「愛不只是擁有，還有寬容。你這樣死死揪住他年輕時犯的一個錯，叫愛嗎？你如果還在愛著他，那麼去找他，一時半會不能面對眼前的現實，就像從前一樣，定居國外。」

卓紹華收回掃視的目光，啞然失笑。難怪歐燦惱火，自己那院和這院比起來，確實有點慘不忍睹。可為什麼，他能泰然處之呢？

歐燦面無表情地上了車，她看到卓紹華的嘴角抽了幾抽，不禁擰起眉頭。車一出大院，卓紹華控制不住，笑出聲來。

「她還說帆帆帶得不好、吃得不好、教得不好，明兒個要把帆帆帶回她那邊管著。」呂姨偷偷瞄諸航。

諸航依舊一臉平靜。

「看不懂就裝懂唄！」諸航嘻嘻哈哈的，「呂姨，你去外面守著，防止她又有什麼事。」

前方塞車，卓紹華輕踩剎車：「我家諸航更不錯。」他臉上的笑意加深了。

卓紹華蹙起眉，停下腳步。書房的紗窗上映著兩個身影。

「哥，你不能這樣殘酷。你知道我有多愛他，不然也不會嫁給他。」

「還帶了幾本書給帆帆，都是外國字。二十個月的孩子看得懂嗎？」呂姨沒好氣地哼道。

歐燦輕聲嘆息：「你還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她好什麼？想到要和她一塊出席婚禮，我頭皮就發麻。」

車子拐進衚衕，裏面的勤務兵聽到喇叭聲，早早把院門打開。等車子停妥，勤務兵敬了禮，告訴卓紹華，首長在裡屋呢！卓紹華點點頭，朝里走去。歐燦說去廚房看看，讓阿姨再加兩個菜，晚飯就在這裏吃。

撕開封口，倒上熱開水，再封起來。不一會兒，香氣就從不合縫的地方漫了出來。這可比綠豆粥誘人多了，帆帆連連直咽口水。他個矮，夠不著灶台，只好討好地抱著諸航的腿，像只小袋鼠，媽媽，媽媽……一聲比一聲甜。

這委屈看來不是一般地大，呂姨急得都用上成語了，諸航同情地皺皺眉。

帆帆早早地就把嘴巴張到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