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第二卷 烏衣巷口夕陽斜

第三十章 英雄

第二卷 烏衣巷口夕陽斜

第三十章 英雄

陳德又幹了一杯酒,笑道:「可惜你不是曹孟德,我也不是劉備,焉能妄論豪傑。」
王侁也不以為忤,眼神已由下移到胡姬翹臀處,問道:「近人皆曰,前朝胡氣太重,所以招致安史之亂而亡國,陳兄以為然否?」
聽他如此說,陳德還真有點過意不去,回身指著還剩一半的肉湯道:「不嫌棄的話,正好燒了鍋肉湯,秘權兄可聊以充饑。」
陳德笑道:「那依王兄所見,當世英雄,該不會是你我二人吧?」
王侁眼睛一邊色迷迷的盯著胡姬的胸部,一邊嘆道:「我朝大軍壓境,這金陵城中居然如此歌舞昇平,吾知末世之衰也。」
王侁還未答話,旁邊卻走過來一個人道:「阿彌陀佛,陳施主此言甚是,眾生皆是平等,何來胡漢之分。」卻是那日在宮中碰見為大周后祈福的清涼寺長老。
次日醒來,陳德有意前往王侁出探望。二人彷彿有了默契一般,絕口不提昨日之事,由於府中乏人做飯,陳德便帶著王侁到清溪坊中一家胡人開的酒家吃飯。自從做了金陵烽火使后,陳德腰包頗為厚實,是這裏的常客,叫了這間店的特色菜是駝蹄羹與鹿尾醬,再加上一大盤胡餅,大盤瓜果,便和王侁一邊品著美酒,一邊欣賞著店中的胡姬跳旋舞。
陳德心中暗道你的膽子也不小啊,竟然敢這樣議論你家老闆,卻越發來了興緻,端起一杯酒又道:「宋國軍中名將有曹彬、潘美之輩,攻城掠地無數,可稱得英雄?」
王侁「哼」了一聲,也不和他客氣,走到湯鍋前坐下,一把抄起碗筷便開懷大嚼起來,不時端著酒杯猛灌一口,吃了個風捲殘雲,最後一邊撫著肚子,一邊打著飽嗝,對陳德道:「陳兄,我看剛才那女子的模樣好生眼熟啊,該不會是覲見國主那日見過的才女吧。你可真夠膽大的,誘拐宮女可是死罪。當年李淵不就是因為這個才被逼造反的嗎?」
「党項拓跋氏乃鮮卑余脈,佔據夏、綏、銀、宥、靜五州近三百年,早已自成一國,現在的族長夏州定難軍節度使李繼筠乃庸碌之人不足為慮,他有個小兒子頗有才具,眼下年不滿弱冠,在族中已有許多部眾擁戴,假以時日,未必不成一世梟雄。」
陳德一向對此人不聞不問,只由親兵和婢僕照料他的飲食起居,孰料到這些人先後歸家過年,最後走的婢僕本來就不是原先負責照料王侁的那幾個,還真將這個江北名士,一代賢相之子給忘了。王侁開始還以為是陳德故意折磨與他,也就硬氣的挺了一天,後來越想越不是回事,潛心靜聽門外動靜,他被軟禁的院落之外除了鳥鳴鼠叫之外再無聲響,把守院門的軍士也不知何處去了,這才大著膽子爬牆出來找尋食物。
王侁笑道:「原來是你,可曾想起還我銀錢了么?」
「那倒不是,此人是個漢兒,名叫韓德讓,乃遼國秦王世子,官居彰德軍節度使。」王侁見陳德睜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笑道:「此人在燕雲十六州漢人中名聲頗為顯赫,只是中原人還不熟悉。」
陳德陰著臉聽著,見他越說越不像話,方才手按刀柄沉聲道:「造反太麻煩,殺人滅口比較簡單。」一邊冷冷的看著王侁。
陳德打翻他的酒杯,哂道:「禍從口出,我看你是習登龍術走火入魔了。」兩人一起大笑,良久,方才互相攙扶著腳步踉蹌的回到房中歇息。
那僧人並不驚慌,雙手合十道:「王施主恐怕是認錯人了,貧僧從未向施主化緣過。」
「哦。」陳德笑道,「繞來繞去,原來在王兄眼中,當世並無英雄。」
剛剛與佳人互通心曲,陳德心緒尚佳,也不怕王侁耍什麼花樣,便不再強要他回到院子里去獃著,自顧自的端起一杯酒到嘴邊喝了。
王侁也端起一杯酒倒入喉中,悠然道:「昔年魏武與昭烈帝青梅煮酒,品評天下英雄,氣概何等豪邁。陳兄可有興緻,不使古人專美於前,與我議論一番當今人物?」
此時店中的客人王侁和著僧人拉扯起來,紛紛側目而視,陳德忙道:「王兄,我看你的確是認錯人了。小長老是金陵城中有名的高僧,怎會騙你銀錢。」同時拉兩人都坐下。只是那僧人見滿桌都是肉菜,不願久呆,念了幾聲阿彌陀佛便告辭走了,只留王侁一個人還在那裡哼哼唧唧。陳德站起來要付錢走人,聞聲而來的夥計卻滿臉堆笑著道:「老闆吩咐,二位大官人的酒飯錢免了。」
「那除此人之外,王兄心目中還有誰可稱英雄?」陳德喝了一杯酒,又問道。
陳德冷聲道:「這個不用你操心,既然吃飽喝足,秘權兄不妨回到你的屋裡去好好獃著。」
陳德端起一杯酒,想了想道:「麟州楊業,北擊契丹,南抗大宋,一代名將,可稱英雄?」
王侁笑道:「議論君王乃是大忌,陳兄,你這可為難我了,先自罰一杯吧?」
王侁哈哈大笑道:「正是如此,時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他靠近陳德,有些曖昧而神秘的低聲道:「陳兄,你處事通達,能得軍心,若能上應天機,下得人和,未必不能成一代英雄噢,我對你寄予厚望。」
陳德想想也是,楊業不就是你給逼死的嗎,要讓你承認楊業是個英雄確實有點難度,又道:「開封坐龍庭那位,一條桿棒等身齊,打天下數百軍州都姓趙,可稱得英雄?」
王侁伸了個懶腰,抬手向外瞭望,道:「如此雪景,令我想起北方故鄉,難道陳兄就不能成人之美,讓我在此少坐。美景當前,你我便一邊煮酒談天,一邊賞雪論文如何?」
陳德加了一塊炙羊肉放進嘴裏,邊嚼邊道:「國家興亡何等大事,怎可妄執一端。前朝有諸多失當之處,外有內輕外重之失,內有宦官秉政之亂,不是一個胡氣太重可以掩蓋的。」
「那此子可稱得英雄?」陳德問道。
看陳德將酒喝下,王侁方道:「若論雄才大略,四方諸侯,連同江南國主在內,是怎麼都趕不上我朝陛下的,只可惜……」
王侁舉杯和他碰了一下,先干一口,然後道:「楊業勇將,愛民如子,惜乎太過好名,又性格剛烈。孫子曰:忿速,可侮也;廉潔,可辱也;愛民,可煩也。楊業三者皆具,又忠於昏庸之主,算不得英雄。」說完將一杯酒幹了下去。
王侁拉住他的衣袖道:「不是你便是你的同門師兄弟了,你帶他們都過來讓我辨認一番,自然還你清白。」
「現在還稱不上。」王侁似乎有些遺憾道,「鯉躍龍門方成龍,蟲破蛹后化為蝶。遼國上下素來猜忌漢人,不知道此人能否抓得住機會一飛衝天。」
王侁放下酒杯,傲然道:「不過是些鷹犬而已,如何能算英雄?」
王侁著實感覺脖子發麻,後悔不該藉此要挾陳德,堆笑道:「興許是為兄餓了許久,看花了眼,宮女怎能隨時在外間走動,定是陳兄在外間的紅顏知己了,不知是哪家的名媛?」一邊說一邊還煞有介事的拍著胸脯道:「為兄的雖說是江北之人,可對江南的名門望族可說頗有研究。不妨為你籌劃一二,娶哪家的女兒更能助你平步青雲。」說完又打了一個大嗝。
「哦?難不成是契丹人,党項人?」陳德奇道。
「當今之世么,我知一人胸懷大志,腹有良謀,能得士心,可惜,此人並不在中原。」
王侁也是一笑,端起酒杯,緩緩道:「當年周世宗南取江淮,北略燕雲,天下幾在掌中,漢唐盛世可期,方稱得英雄,惜乎天不假年,空使豪傑扼腕。」
王侁笑道:「出君之口,入我之耳,有何不可?」他不待陳德反駁,搶先道:「陳兄,以你之見,當今天下,有幾位人物稱得上英雄?」
王侁也端起酒喝了,接道:「可惜他畏懼契丹過甚,空有精兵數十萬,卻打算贖回燕雲十六州,先失了豪氣,也算不得英雄。」
「可惜什麼?」陳德饒有興緻的追問道。
陳德呸了一聲,笑道:「有句話叫做端起碗來吃肉,放下筷子罵娘。說的便是王兄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