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第六卷 春風不度玉門關

第四章 進酒

第六卷 春風不度玉門關

第四章 進酒

「常言道,士為國之寶,儒為席上珍。左丘不才,開寶六年進士及第,去官歸鄉,為賊寇所掠,流落至此。」他不欲被陳德等人看輕,一開口便道明自己身份。此言一出,點將台上眾人皆是大驚。自唐代以來,進士雖然不像宋代那樣大富大貴,但在普通百姓心目當中已經確立了極其難考的形象,特別是宋太宗沒有擴招以前,全國士子云集京城,一科進士平常不過十數人,少則數人,多不過二三十人。能夠考中進士,無不是皓首窮經,腦門發亮者,這梁左丘看樣子不過三十許,沒想竟是一名進士。
錦帆營最終還是以半刻鐘之差敗給了錦城營,四十里不是短距離。場外的觀看的民戶不懂得這麼枯燥的行軍比試的厲害,而軍士則對錦城營有一種排斥的心態,是以比試雖然結束,卻並無彩聲。兩營軍士們都按照條例要求,不敢徑自坐在地上休息,也不能喝水,而是緩緩在場內空地上走動,回復體力。
陳德面帶微笑地看著場中翻騰的情形,拉起黃雯一同站起身來,向軍士民眾揮手致意,黃雯有些羞意,臉色微紅,不敢往台下觀眾看去,只側過臉以美眸望著夫君。這時,台下爆發出了更大的歡呼之聲,以原吐渾軍編成的幾個騎營數千軍士都開始朝著主母歡呼,聲音一浪接著一浪。黃雯乃是漢家女子,做夢也未曾料到過這般場面,頗有些忐忑。陳德見她有些不安,便側頭附耳輕聲道:「這些土渾子都奉你為主母呢,不妨向他們揮揮手,以安將士之心。」黃雯無法,只帶著笑容,向台下歡呼將士揮手致意。激起更大的歡呼之聲,直入九霄。最後,陳德邀台上眾校尉,黃雯邀眾夫人,一起立於台上,接受數萬軍民歡呼致意。這場因為金盔置酒而引起的歡呼喝彩,到了後來,竟然使點將台上台下之人都有些沉迷其中,不覺已醉。
陳德與黃雯再三致意,場中的軍士和民戶方才消停下來,仍舊其樂融融地進行著各項比試。正在這時,有一民戶大受場中氣氛感染,忽然想向嵐州之主傾吐一番久矣憋悶在心中的塊壘,便企圖從點將台側面上去晉見陳德。他被親衛攔在台下,便大聲嚷嚷道:「我乃豐州梁左丘,有大事面見團練使大人!」這士子聲量頗高,一時間台上眾人竟皆注目與他,陳德便讓親衛帶他上來問話。
演武場中還在熱鬧地進行著各項比試,除了軍士之外,嵐州官府還在場地一角開設了專供玩樂的射銀錠,刺圓圈等遊戲項目。只需要一個銅錢便可玩一次。射銀錠用麻繩將一塊塊重約五兩的銀錠吊在樹上,民戶百步之外,軍士百五十步外開弓,若能將其射下,這塊銀錠便歸其所有。這時恰值西風未盡,東風欲起,微風習習而多變,將掛在樹上的銀錠也吹得東搖西晃,麻繩僅細細一線,要將之射中委實不容易。不過射三箭只需一文銅錢,射下來便可得到五兩銀子,願意嘗試的人還是大有人在。
陳德沉聲問道:「梁左丘,你要見我,所為何事?」
「你且說來。」
親衛將梁左丘帶上后,先有李斯盤問情況,此人乃是豐州士子,年前被党項人擄掠而去,又被換回嵐州,現在一名橫陣營軍士底下為萌戶,匠作營毛紡工場中為捻線勞作。
刺圓圈乃是參賽人雙手握著長槊立於圈內,離他二尺外繫上一條繩子,高低可變,一個圓圈飛快的從繩子上拉過去,這人如果連續三次都能用步槊刺中那小小的圓圈,便可得一兩銀子。嵐州今年從商隊和工場中賺取了不少錢財,也趁著大比的機會,還利於民,同時激發尚武之風。
況有后將賜酒交給在場中緩緩放鬆休整的錦城營士卒后,軍士們開始還不明所以,況有后便費唇舌給他們解釋了一番,錦城營將士無不大為感動,紛紛對著點將台躬身行以軍禮,三呼萬歲,惹得旁邊的軍士民戶也紛紛過來詢問,聽聞指揮使親自以鐵盔置酒以賞錦城后,無不大為艷羡,這消息傳播開去,滿場觀眾都開始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漸漸的,有人開始對著錦城營歡呼鼓掌,彩聲越來越大,直到此時,這些在嵐州過得戰戰兢兢的軍士,方才感受到毫無保留的接納和熱情。
梁左丘苦笑道:「彼以國士待吾,自當以國士報之。」他話中未盡之意,開寶六年科場弊案,未中進士的士子擊鼓告御狀,宋太祖趙匡胤親自開殿試之先河,錄取進士26人。這梁左丘正是先前未被徇私舞弊的主考官錄取,經過殿試被太祖親自錄取的進士,得了一個禮部的小官兒。
況有后小心翼翼地捧著那裝滿美酒的兜鏊,快步走下點將台,這美酒雖不是賞給他的,但他自己心中也滿懷激動,與有榮焉。點將台上眾人都歡喜讚歎,主帥金盔盛酒以觴將士,乃是豪邁之舉。左軍統御蕭九望著那群被滿場觀眾刻意無視的冠軍,眼中有些感動,端起一杯酒送入喉中,一線暖意直入肺腑。
陳德將這酒香四溢的兜鏊交給況有后,環視眾人,方才指著場中的錦城營,笑道:「這營新兵成軍不足三月,便能贏了錦帆,吾便以金盔置酒,為吾壯士做酒具,賞之。」揮手讓況有後送下去。
兩年之後,趙光義弒兄奪位,雖然有趙普金匱之盟說法遮掩,這些禮部官員卻是明白人,因為皇帝繼位並非心血來潮之舉,誰有希望,誰無希望,大都會從一些禮制上的細微安排上看得出來。對熟讀經史,又供職于禮部的梁左丘來說,無論趙光義如何掩飾,原本繼承大位的人都不該是趙光義,乃再清楚明白不過的事情。梁氏在豐州耕讀傳家,以忠義自許,這梁左丘更脾氣固執,既然趙光義得位不正,他覺得如果繼續厚顏吃朝廷俸祿,便是負了太祖的知遇之恩,於是棄官歸里,未過多久,便被党項人擄掠而去。
射銀錠的現場,十夫長段百里正得意洋洋的將一塊銀子揣進懷裡,他娘子呼延媯笑眯眯的依偎在他身側。忽然,她臉色變得煞白,輕聲向段百里耳語數句,快步走向場地外圍,小心觀察身後丈夫並未跟來后,來到一處樹蔭底下。這裏離演武場已有一段距離,人煙稀少,有一個面目猥瑣的漢子正在那裡等她,笑道:「還是和從前那樣,要等許久。」一邊湊上身來,要將她攬到懷中,一雙粗手上下揉捏,呼延媯反抗不及,被他抱住,掙扎不止,許久未曾有過的屈辱感覺都湧上來。雖然近處就有民戶和軍士來回走動,但她礙於顏面不敢呼救。旁人只當這兩人親熱而已,遠處演武場上的歡呼和鼓掌聲仍然如潮水一般起伏。
梁左丘撣撣衣衫,躬身道:「陳大人,吾觀嵐州上下一心,軍民奮起,大事亦有可為,但有一點,實在有違常理。願為大人諫之。」他眼神灼灼地望著陳德,毫不客氣,凜然生威。旁觀的校尉軍士都是心中暗道,好一個大胆的書生。
「好!」兩個粗狂的聲音加入了歡呼的大合唱中。
「大人,鐵兜鏊取來了。是否要兄弟們下去警戒?」況有后恭敬地將鐵盔遞上來,他以為團練使要向演武場上的軍民講話,或是起身到演武場里示以親厚了。陳德對這些親衛極好,除了讓各部智將悍卒前來教導軍略武藝外,還常常以身作則教導為將之道,所以這些親衛也多少知道什麼樣的場合大人可能會有些什麼樣的舉動。
陳德皺著眉頭看著這最為寂寥的冠軍,揮手叫來親衛況有后,吩咐道:「將我的鐵兜鏊取來。」
「兄弟,他們為什麼朝著台上歡呼啊?」剛剛比試過握槊的兩個軍士互相問道。
陳德微笑著搖搖頭,取過鐵盔,聞了聞裏面的味道,還好,不是很汗臭,便將兜鏊倒過來,將面前酒壺中的酒傾倒入內。他這裏陪著兩位夫人,酒亦少喝,但鐵兜鏊內里甚大,一壺酒倒完之後僅僅蓋了一個底兒,陳德皺眉忖道,我的頭顱竟然這麼大么?抬手又將原本放置在辛古面前的一壺酒拿來往兜鏊里倒去,共注入四壺美酒,方才將一個兜鏊裝滿。此時點將台上的蕭九、李斯,連同眾位校尉軍官眷屬都詫異地看著他,不知指揮使是何用意。
「既然開寶六年進士及第,為何不做大宋的官兒?」陳德頗有些詫異的問道,宋代公務員的待遇乃是高薪養貪,只要你不謀反,生命絕對有保障。雖然太祖年間的進士大都只做了些小官,不像太宗以後,新科進士一下子便是高品大員,這梁左丘棄官歸里,也太詭異了。
「不知道,難得放開嗓子喊上幾回,一起吧。」
身為嵐州團練使,陳德共有四副鎧甲,一副皮革軟鎧,一副全身鐵鎧,一副重騎兵鎧甲,一副輕騎兵鎧甲,兩個頭盔,一個是中原比較常見的鐵兜鏊,沒有面罩,乃是平常出席各種儀式所戴,另一個則是上陣所用,按照他的顱型特製的鐵盔,前面有面罩,只露出弧形的眼窗,頭盔後面延伸往下保護住脖后,前面還掛著一片鱗甲遮住咽喉要害,鐵盔與內層之間隔著分散重打擊力的木製框架,最裡層襯了絲綢木綿。戴著這鐵盔,既舒適又安全。除非被流矢射入眼窗或者近處刺穿咽喉鱗甲,便沒有性命之憂。陳德已經命匠戶營試製專供百夫長以上軍官穿用的複合鎧甲,並且希望能夠將鎧甲製造盡量標準化、規模化,爭取讓所有軍士都得到最好的防護。除了自暴自棄者,沒有人是不怕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