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第六卷 春風不度玉門關

第五章 射藝

第六卷 春風不度玉門關

第五章 射藝

梁左丘聽他發問,愣了一愣,脫口答道:「一曰五禮,二曰六樂,三曰五射,四曰五馭,五曰六書,六曰九數。」這話出自《周禮·保氏》,乃是儒生必須牢記的經典章句,說明了一個古代士人必須掌握的六種技藝。
「先生,你看我嵐州之民,比之中原州府,誰更富庶?我嵐州之軍,比之中原,誰更雄壯?我嵐州之官,比之中原,誰更清廉?」陳德並未直接回答他的話,反問道。
梁左丘見他毫不推搪,承認嵐州現行的制度下蘊藏的危機,心中也暗暗嘆服此人的篤定,正色道:「吾有三策,其一開鄉校,教史書文字,廣傳我中華文化。其二尊崇文士,使其得脫萌戶賤籍,自立門戶。其三,不因言罪人,凡事當以理服人,不可唯力是視。」他胸懷坦蕩,毫不客氣地和陳德對視。
梁左丘聽聞他獻上三策,陳德只取一策,最重要的為讀書人脫卻萌戶賤籍的建議卻被置若罔聞,不禁大急,側身避過陳德見禮后,又道:「大人從善如流,為何非要折辱文士,使其屈身武夫之下?」
「文武並重,並不是文武兼通。這樣吧,只要百步之外連發十箭,分走上中下三條軌跡,七發射中箭靶,便算射術合格,古代重車,當今重騎,不管是車是騎,能夠御馬日行150里,便算御術合格。至於書、禮二藝,可由先生暫且為我掌管銓選士人。」陳德快速的說出自己的條件。周圍的校尉無不互相使著眼色,指揮使就是指揮使啊,就這射術水準,參加弓弩營都可以了。
「先生莫怪,軍士們為國捍邊,灑血斷頭。詩云,赳赳武夫,公侯干城。使其地位尊崇,也是順天道人情而行。文士若是不習御射二藝,自保尚且不能,如何能夠堪稱國士?如何能厚顏食用民脂民膏?」
其時乃是五代末年,除了異軍突起大力優裕儒生的汴梁和金陵,各地都是重武輕文,梁左丘雖然貴為進士,這番話實在是大大觸怒了陳德左右校尉軍士,都惡狠狠地盯著他,只要陳德一聲令下,便將這不識好歹的書生拖下去。
正在眾人要轉身回到點將台上時,忽然演武場外側有人尖叫數聲,接著,忽然一聲發喊「殺人了!」驚得旁邊中民戶俱都驚慌不已,若不是場外有眾多軍士,努力彈壓,只怕當場便要擁擠踩踏起來。
這大好日子居然出了這等事情,陳德臉色微沉,對李斯、梁左丘等道:「既然碰上了,我等且去看看到底何事?」
陳德見微微一笑,心道我這是作法自斃,只得取過親衛遞上來的鐵胎反曲弓,搭上雁翎箭,拉滿弓,嗖的一聲,箭如流星般穩穩紮在了百步之外的靶心。他這一箭沒有特別之處,舉重若輕,行若無事的便射中了紅心,對於久居上位的將軍來說,也屬難得。陳德不便喧賓奪主,舉手謝過軍士們的歡呼之後,將弓箭遞給梁左丘道:「這弓箭吾為先生試過了,弓正弦穩,尚可一用。」
陳德倒聽得樂了,倘若中國的文士都如嵐州的軍士這般彪悍敢戰,漠北蠻族的屁股估計都要被射爛了。在文官都要想方設法掛著武銜來榮耀自身的漢朝,哪怕天下大亂,北方一隅的割據勢力也照樣把塞外蠻人打得滿地找牙。後世中國衰弱,其實大部分都是自身原因所致,說什麼契丹、党項都是封建化了的游牧民族,有領土意識不易對付那是純粹扯淡。等到遼國被金國一通亂拳打死的時候,又跳出來說女真族未脫野蠻習氣,搞定了漸漸不夠野蠻的契丹族。那倒底是半文明半野蠻厲害些,還是純野蠻厲害些?失敗了從別人身上找原因,不是蠢蛋,就是懦夫。
梁左丘不虞他竟然扯上了先秦的君子六藝,意思是說,現在的士人,既然達不到先秦的水準,那就不要再談什麼特權了。
「豈有此理。」他倔性上來,也不管陳德乃是節鎮之尊,一拂衣袖,氣哼哼道。
他這話恰好說中陳德的一塊心病,嵐州如今胡族眾多,諸般制度迥異中原,長此以往,恐怕嵐州之人,如同胡化的燕雲十六州一般,將不能見容於中原。不過他也知道梁左丘說這麼一大堆危言聳聽,必然有后招,便臉色平和地拱手道:「先生既然洞若觀火,可有妥善之法?」
讓文士考校射藝,便如趙匡胤讓進士摔跤奪狀元一樣,很容易被人誤解為一種羞辱。陳德親自試弓遞箭,大大保全了梁左丘的面子,他心中有些感激的接過弓箭,屏氣靜心,運勁開弓,叭的一箭出去,也是穩穩中靶。因為要求連射,梁左丘也不多休息,徑自又搭弦開弓,大概估算了一番,把箭斜指天上,兩指一放,箭矢飛出一條漂亮的拋物線,仍舊射在了箭靶上。周圍的軍士都大聲喝起彩來。接著下來一箭,梁左丘將箭射出一條更高的拋物線,仍然射中箭靶。如此這般連射了十箭,九中箭靶。
陳德見他如此知情曉事,大喜過望,道:「先生如此助我,德當親自送先生上場。」說完便站起身來,送梁左丘到演武場里的射箭場。眾軍士民戶大都是認得陳德的,一見他入場,以為陳德要親自獻藝,紛紛都大聲喝彩起來。
梁左丘凝神思忖片刻,沉聲道:「大人好算計,假使天下讀書人都以此為晉身之資,以中國之大,讀書人之眾,舉國憑空增加弓箭手當以百萬計,又能騎善御,蠻人賊寇,在中原寸步難以橫行。」
梁左丘臉色難看,他沒想到陳德竟然直接反詰他的話語,但他素來不做昧心之語,點頭道:「嵐州士民富庶,可比開元天寶年間,軍威雄壯勝過禁軍,官吏廉潔奉公,未曾聽聞有貪墨之舉。」
梁左丘點頭道:「既然如此,左丘當成人之美,請將軍借我弓箭,此後晉身文士,考校射御二藝,請從左丘始。」這時代的士人大都偏處一隅領悟經典,每個人境界不同,有人願為「倉中鼠,食積粟,居大廡之下」,有人卻追求救世濟民的政治理想,而梁左丘恰是後者。他長於亂世,雖然是儒生,卻非常認可全民武裝的重要性,既然是嵐州公開拔擢的第一個文士,便決心以身作則,考校射御二藝。恰好他長在戰亂頻繁的豐州邊塞,這兩項技藝都是保全性命的本錢,按照陳德所說的標準,倒是可以勉強一試。
梁左丘毫不客氣地坐下以後,拱手道:「陳大人,嵐州地狹民寡,而處四戰之地,大人慾使民尚武,尊崇武人,原是不錯。但不可捨本逐末,中國之所以為中國,不在武力而在文化。如今嵐州雖有軍民數萬,竟無鄉學私塾一間,雖有儒士文人,屈身萌戶賤籍,奉養赳赳武夫。長此以往,嵐州數萬軍民,必將只知有軍法,而不識倫理。唯力是視,而罔顧禮法。狄夷與華夏之別,不在血統,而在道德禮儀,文物教化。大人乃天下英雄,江南為臣時亦有文章傳於天下,忍看此數萬子民,出華夏而入狄夷乎?將軍單以刑賞教化百姓,乃是秦時成法,豈不知秦亦二世而亡耶?」
陳德見他只是苦笑,想必有難言之隱,既然人家不願說,他也不再追問梁左丘到底為何棄官不做,只沉聲道:「敢問梁先生有何事教吾?」揮手讓僕婦給梁左丘搬過來一張凳子。
旁邊的軍民見他文質彬彬,卻未曾想身懷上佳箭法,都衝天叫起好來。起先對他頗有不滿的嵐州諸校尉也頗為服氣。梁左丘笑吟吟地將弓箭還給陳德,問道:「不知考校御藝的路線如何?」
陳德緩緩點頭道:「先生能秉公而論,乃正直之士。便請先生代為聘請教習十人,開設鄉校,教我軍士百姓識文字,曉詩書,傳我華夏文華。這鄉校之事,煩勞先生一力操持吧。」說完起身拱手相拜。
陳德見他入彀,臉色放鬆,笑道:「樂之道,秦漢以降,早已失傳,如斯憾事。數之道牽涉天道渺茫,幽窮難明,放眼世間習者寥寥。德便不再多言。禮與書,先生貴為進士,想必諳熟。射、御二藝,試問當今之文士,幾人能夠?」
陳德拍拍他肩膀,大笑道:「明日吾陪梁先生策馬出遊,至黃河而返,若是先生一路都能策馬騎行,便算是通過了。」梁左丘也是性情直爽之人,知道這是陳德示以親厚,躬身謝過。
陳德笑道:「雖然有些為難士子,但這是利國利民之舉。」
陳德起身後,正色道:「周禮有記,養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敢問哪六藝?」
陳德這番話,若是落到中原久不經戰事的飽學宿儒耳里,定要面紅耳赤地引經據典和他爭論一番。但這梁左丘生於邊關,長於亂世,又曾被胡人擄掠出塞過,自然曉得這武藝的重要。他沉思半晌,問道:「術業有專攻,文武之道,俱都博大精深,陳大人莫不是想讓文士們都與大人手下的健兒這般勇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