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第六卷 春風不度玉門關

第七章 心憂

第六卷 春風不度玉門關

第七章 心憂

正當繼從心灰意懶之際,陳德命李斯成立宗教裁判所,繼從敏銳地感覺這是一個弘揚佛法,打擊邪魔外道的機會,便將弘法重任交託給幾個弟子,自己整天泡在宗教裁判所中與摩尼、祆教、景教、伊斯蘭教褚教士相互辯難。其實眾教教士都意識到宗教裁判所與本教在嵐州地盤上氣運攸關,一旦被指為邪教,立刻便是連根拔起的局面。周世宗滅佛尚且相隔不久,那還只是官府單方面的行動,壓制稍松,則立刻反彈。現在按照嵐州的作法,一旦被認為邪教,則一邊禁止傳播,一邊強迫信徒改宗。別的教門趁虛而入之後,再想弘法那就難如登天了。
此時此刻,繼從和尚正極為緊張地看著嵐州之主陳德,忽然,陳德也抬起頭來,頗為古怪地打量這個面目樸拙的和尚。
作為妥協,陳德提議梁左丘可以主辦一份學刊,收集鄉校中人議論,公諸于眾,辦刊費用由嵐州官府贊助。《春秋·左傳》有雲:「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再次有立言。經久不廢,是謂之三不朽。」立言乃是古時文士孜孜以求的事,梁左丘當即對此大感興趣,將創辦學刊之事一口應承下來,還說要邀請幾個豐州的文友過來。陳德笑道:「左丘先生,吾嵐州取文士,當循先生成例,考校射御二藝,若是先生的文友無法通過,可領不了俸祿。」適才他已經跟梁左丘提過,這鄉校教習,年俸80貫,與十夫長相當,待將來規模和影響逐步擴大之後,再視情況逐步提升,梁左丘作為鄉校首座,年俸兩百貫,與百夫長相當。
陳德卻道:「中原偃武修文之氣日益深重,影響盛大。吾嵐州若執中道而行,必然受其影響,最後仍是文昌武衰之局,所謂矯枉過正,便是此意。文士們只需勤練射藝,取得士人地位也不甚難。」他這話乃是有感而發,歷史上的西夏也算是重視武人了,但到了後來,卻也漸漸顯露出文勝於武的勢頭,也許是文人更善於內鬥吧。所以陳德特別將射御二藝列為文人取得士人地位的必備條件,就算有一天文人當政,身上的彪悍尚武之氣仍在,四方蠻夷仍是占不去便宜。
雖然世俗政府與宗教各走各的路,但以世俗之力推行教義,總能收到極大的效果,繼從和尚當即大喜過望,如此一來,自己這批鑽研神旨的和尚功德非小,肯定是一代宗師了。
這句話乃是繼從和尚萬分鄭重的寫在貝葉上的,這樣的空白貝葉,他從天竺帶回來的也不過幾張而已。但用來書寫神旨,乃是他最大的榮幸。經過幾個月與各宗教教首的辯難,繼從也受益良多,不但了解了其它宗教的許多基本概念,自己對佛學的領悟也更加精進。
陳德卻微微笑道:「梁先生,你信鬼魂神靈嗎?」
陳德見他臉色和緩,沉聲道「敢問何謂仁愛?仁者之道,在乎親親有術,尊賢有等。仁愛,便是愛有差等。」他見梁左丘在聽,便接道,「若是普通文人不通射御二藝者,皆可側身國士之林,試問如何體現出武人的尊崇地位。將士們浴血沙場,到頭來卻于安坐後方的文人墨客平起平坐,怎能不心生不平?」
陳德心中暗道,沒想到這群古代的教士們,窮數月之功,居然討論出了如此符合人文精神的一條神旨來。他心情有些複雜地看著繼從,俯身一拜,嘆道:「果真是神旨,令人有醍醐灌頂之悟,德謹代這一方生民,謝過眾位大德高士。」
陳德嘆道:「不得已而為之。」見梁左丘仍然怒氣沖沖,便苦笑一聲,接道:「嵐州尊崇武人,乃是順應天道。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指著遠方連綿的群山,陳德對梁左丘道:「在這群山之後,大漠戈壁之中,無數蠻族勇士,日夜攻殺不止,梟雄輩出。終有一日,胡人中的必有蓋世豪傑出,一統大漠南北,控弦數十萬,皆虎狼之軍,然後南下牧馬中原,以弓矢為皮鞭,以漢人為牛羊,絕我華夏種姓。若不早做準備,我中原何以當之?」
見左丘臉現疑惑之色,不太明白他為何突然作此危言聳聽。陳德嘆了口氣,沉聲道:「赳赳武夫,國之柱石。此乃當今之天道。韓非子曰,上古競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謀,當今爭于氣力,說的便是此意。當今之世,偃武修文,乃是逆天而行,焉能不亡。吾中原若不尊重武夫,四方狄夷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此消彼長,百年之後,華夏武風衰敗,狄夷日漸強盛,局勢將不堪設想。」他說這話乃是有感於此時中原朝廷以文御武的國策,梁左丘也頗多感慨,不知不覺道:「大人有憂國之思,卻為何固執于折辱文士?」
繼從和尚確實是將這條神旨萬分當真的,若非神旨,信奉不同宗教的教士怎會最終達成一致意見。繼從心裏有一個極其荒謬地想法,也許大家信仰的都是同一個神,但只是對神旨的理解不同造成了不同的教派,現在的宗教裁判所,正是將不同教派的理解相互參照,去偽存真。一想到自己所做的事情竟然如此神聖,繼從就激動的渾身發抖,有一種將自己的身心全部都獻給佛祖的衝動。
梁左丘笑道:「無妨,吾豐州文士,身無武藝者必定是有護衛家將的大族子弟,不需靠俸祿過活。家境不富者都需習武防身,只刻意練習月余,達到陳大人設定的標準不成問題。」陳德不覺莞爾。他沒有想到的是,這時代的寒門士子可能才華天分不高,恆心毅力卻都是極強的,否則如何守得住妻兒老小皆食粥,寒窗十年無人知的煎熬。有恆心毅力,又因環境所迫必須習武防身,自然射術也遠勝旁人。畢竟和其它武藝相比,這射藝乃上古君子之道,習之並不有辱斯文。聽梁左丘提及,豐州士子還有不少習劍的,只是劍上了戰陣不如刀,於國無用,劍術再好,也不能作為取士的標準。
見梁左丘若有所思,似乎接受了他的解釋,陳德嘆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關係華夏百年氣運,斯文掃地之事,還請先生多多包涵。」現在是冷兵器時代的後期,社會發展的水平決定了武夫當國的現實,強行不遵從這個天道的,只能被別的種族淘汰。多災多難的華夏文明,需要虎狼從中再周旋數百年。
看著繼從和尚樂呵呵地背影,梁左丘皺眉道:「大人,子不語怪力亂神,為何抬舉這等僧道之流?」他乃是傳統儒士,秉承韓愈的遺風,最是不屑佛家。
梁左丘果然面色大變,看著陳德怒道:「吾之文友來此傳道授業,你不奉為上賓倒還罷了,何苦如此折辱斯文?」幾欲拂袖而去。
梁左丘瞪著眼睛,對這樣不尊重的問題不予理會,陳德便自答道:「先生養浩然正氣,自然不屑。可走卒凡夫,卻需要有信仰寄託向善之念和來生之思。他們的心思便像是一張紙,若是我嵐州不努力在這張紙上寫寫畫畫,恐怕就要被別人給畫亂了。現在我不但不會讓別人在我的紙上畫,還要把別人先畫好的擦掉來換成我們的內容。」他也不管梁左丘是否聽懂,暗暗思忖,一手持劍,一手持神旨,什麼時候往西域再進一步呢。
梁左丘道:「大人強詞奪理了,歷來文武兩途皆是晉身之資,也未見得武人有甚不平之氣。」
兩人越談越是投契,陳德忽然想起一事,又道:「左丘先生,吾嵐州若非士人,便是萌戶,剩下的都是商民。先生豐州學友倘若不通曉射御二藝,雖然有錢,恐怕也只能做萌戶了。好在先生與通過射御考查的文士都擔任了教習公職,他們可以託庇在你們治下。」他知此事可能會觸怒梁左丘,但若不預先說好,只怕壞了嵐州的規矩,將來得不償失。
繼從和尚連忙回禮,聽陳德又道:「眾位大德勞頓多日,嵐州官府當有重謝。只是這神旨甚是難懂,不如還請眾大德將其註釋出來,不求典雅,通順即可,署上眾大德之名,方能在我嵐州軍力所及範圍之內,將這條神旨廣為傳播。」
「%¥#!¥@&……#&¥*#)@&。」陳德輕聲讀出一段各教派經過諸多妥協辨析而極其詰屈聱牙的文字,大意是保障宗教信仰自由,各教派不得以俗世武力強迫他人改信。看得出來,逃避到嵐州來的教派首領對全世界正如火如荼的殘酷的宗教戰爭都還是心有餘悸的。這就好辦了。
因此,宗教裁判所中全都是各教教首親自坐鎮,每日里相互辯難。我說你不可崇拜偶像,你說他不可迷信多神,爭執不休。繼從和尚反倒找回了在天竺時與眾多佛門,婆羅門智者辯難的激情,幾乎是不眠不休地舌戰眾教,終於說服了眾家教首,大家一致同意,如果真的有神的話,那有一件事情一定是違反神的意圖的,又稱第一條神旨。數月激辯,得出這條神旨之後,眾教教首約定明日再戰,各自回府在夢中與本教神明溝通彙報去也,這繼從卻喜滋滋地拿著這條神旨找到李斯。不得不說,眾多宗教之中,佛教在這個時代有最多和官府打交道的經驗,繼從深知神旨也需要官府的大印才能生效。
陳德與梁左丘邊走邊談,因為嵐州孩童稀少,鄉校暫由梁左丘一人擔任教習,每天日落之前為孩童開課,日落之後則有梁左丘主持講席,無論軍民賢愚,皆可以在鄉校切磋學問,議論時政。為吸引家長將孩童送到鄉校就讀,除了免費的書本外,嵐州官府負責提供上學孩童一頓有肉的中餐。為了吸引嵐州的有識之士放心前去參加講席,陳德將手書「鄉校之內言者無罪」,刻作石碑,立於鄉校之前。言外之意,鄉校之內議論時政可以百無禁忌,在外面便不可妄發議論。算是遵循春秋子產先例,陳德將梁左丘所求的「言者無罪」打了個折扣,畢竟宣傳攻勢的厲害,他清楚得很。
陳德與梁左丘正談得投機,忽然李斯帶著一個慈眉善目之人過來,陳德認得這人乃是在嵐州開壇說法的一個和尚,法號繼從,乃是從天竺歸國的高僧,身邊攜帶有佛舍利塔、菩提樹葉、孔雀尾拂等物為證,和繼從一同歸國的僧人尚有不少,但其他人都在汴梁傳經,唯有這繼從聽說嵐州不禁摩尼、祆教、景教,甚至連正在西域和佛教徒殺得血流成河的伊斯蘭教都可以自有傳教,便發了大願,只身前來嵐州弘揚佛法。誰知嵐州無論軍民,都忙於各項事務,又在官府諸般制度的引導下極為功利,少有信眾。數月下來,信佛祖的沒有幾個,反而是在胡人中有較深基礎的祆教紅紅火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