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第六卷 春風不度玉門關

第四十四章 交待

第六卷 春風不度玉門關

第四十四章 交待

見眾將均無異議,陳德便派出軍使轉達改鎮之意,接下來幾日里便開始安排自己赴闕入朝期間的事物。
有力量有頭腦的勇士才是長生天親自安排的統治者,自稱血統高貴而竊據部落高位的貴族不過是小偷和騙子。這些愚蠢而不開明的貴族首領是草原部落比中原落後的根源所在。佛教、道教、祆教、景教的長老都信誓旦旦保證說,陳德大汗的軍隊執行的乃是神的旨意,現在就是開天闢地,換一批人來掌握權柄的世代。草原人的生活可以和中原漢人一樣富足、體面、甚至高貴。
於伏仁軌、史恭達等先祖出自西域的將領初時得知朝廷賜封朔方節度使尚不覺什麼,張仲曜一提安西二字,卻都悚然動容,不自覺地危襟正坐。陳德不動聲色地觀察眾將反應,心中感嘆,安西四鎮已經湮滅數百年,猶有積威,請封安西節度,倒也不辱沒跟隨自己一路浴血搏殺過來的數萬將士。想到此處,他點點頭,沉聲道:「張校尉所言甚是,吾這邊上書推辭,請朝廷改封安西節度。」同是虛銜,以朔方換安西,乃是以高就低,陳德聊表效忠之意,朝廷斷無不允之理。眾將都面露喜色,均覺與有榮焉。
在西域作戰,廣袤的地域更要求用兵沉穩,只要穩住了陣腳,陳德相信日後哪怕是靠中原百姓步步為營的屯墾,會將突厥人勢力擠出河西。而一旦突破准葛爾盆地和塔里木盆地西部的群山屏障,又是一馬平川,鞏固了腹心之地的安西軍正可揮師西進,佔據那些沒有強兵鎮守的無主之地,直到和波斯帝國直接接壤。那那時候,整個絲綢之路才算是完全掌控在自己手裡。
陳德又轉頭對李斯道:「天山北麓,高昌回鶻本來有些桀驁,葛邏祿部乃是我安西軍的宿敵,你要步步為營,多收服安西四鎮余脈,若要和高昌回鶻、葛邏祿部決戰,和辛古商量,集中我軍大部,一舉擊破之。萬勿孤軍深入。」他這話並非無因,當年安西都護高仙芝統領大軍奔襲怛羅斯,便是被好整以暇的阿拉伯和西域聯軍迎擊而敗。固然葛邏祿族臨陣反水是很大的一個原因,安西軍貿然孤軍深入本身就是將自身置於險地。
這個時代當真是天賜良機。南面吐蕃人分成幾百部內戰正如火如荼,西面阿拉伯人已不當年之勇,內亂頻頻,再過數十年,十字軍東征就要開始。俄羅斯人還沒有越過烏拉爾山脈。沒有一個強有力的帝國能夠阻止以西域為基地向西擴張的步伐。整個世界島的中心,距離中國的指尖從未如此之近。遺憾啊,中原朝廷的目光全在燕雲十六州,就讓這機會輕輕地滑走了。
這就是未來幾年裡,甚至幾十年裡,安西軍將用彎刀、弓箭和財富在草原上不遺餘力推廣的新觀念,它將比焚燒草場更能讓部落從根部解體,源源不斷的將人力、土地和牛羊補充到安西軍這棵不斷生長的參天大樹中。
不管是中原也好,草原也好,統治著這是社會的,表面上看是官府、是軍隊,是刀劍,但從實質上來說,這些武力的統治機器不過是最後一道關口,真正維持著社會運行的,乃是眾人所認可的秩序,這種秩序,或者是光明正大的法則,或者是潛藏首尾的規矩。真正讓牛羊低下頭去吃草的,不是狼的尖牙利爪,而是老天爺的安排,狼是吃羊的,羊是吃草的,這是天意。
「我軍擊敗甘州回鶻各部已有數月,但高昌回鶻和于闐方面仍舊沒有動靜,看來不光是道路遙遠,這兩部回鶻與甘州回鶻之間,沒有兔死狐悲的關係。河西與高昌、于闐之間尚有大片的無主之地,我軍可以徐徐滲透,沿途收服大小勢力,李斯率教戎軍經營出玉門關天山北麓,蕭將軍到河西之後坐鎮我敦煌,郭年率兩千練銳軍出陽關,經營天山南麓。」他頓了一頓,又補充道:「于闐王李聖天心慕中華,又與喀拉汗王朝連年交戰,只要不威脅他本部腹心之地,對我軍西進應當不甚抗拒,甚至有可能向我安西軍提出聯兵的要求,在吾回來之前,可以與之接觸。」郭年點頭答是,心道主公不曾踏足西域,對那邊的情勢居然瞭若指掌,暗暗嘆服。
羅佑通、林宏接令后,陳德又道:「大非川以南地勢高聳,冷瘴厲害,前朝咸亨元年,吐蕃入寇,名將薛仁貴為邏娑道行軍大總管,與吐蕃兵會戰于烏海城下,大敗,損兵十萬。儀鳳三年,李敬玄與工部尚書劉審禮率兵與吐蕃戰于青海,又大敗。並非將士不勇,乃是冷瘴緣故。你等當約束軍士,沒有適應冷瘴之前,不可進入烏海一帶,切記。」見陳德說得疾言厲色,羅佑通和林宏都唯唯領命。林宏心中還有些奇怪為什麼陳德居然連吐蕃地界情勢都如此清楚,羅佑通卻暗暗佩服不已,當年他單人獨騎襲殺吐蕃人的時候,也曾經進入大非川以南地帶,便遭遇了冷瘴,死裡逃生,從此再不敢越過大非川南面。
聽著陳德平靜地布置著各項事體,辛古相信,從日出之地到日落之地,這棵大樹必將蔭庇所有的牧場、高山、湖泊和沼澤。剎那間,身居副節度使,驃騎軍都指揮使高位如辛古,也產生一種為此而獻身的感覺。當陳德轉頭又向羅佑通交代攻打青唐城的事情,辛古方才從那種近乎皈依宗教的感覺中掙脫出來,這感覺有些彆扭,再看向陳德的目光,又多了複雜難明的敬意。
「安西四鎮雖然淪陷,百年來異族相戰,尚有不少漢室鎮將軍兵苦苦堅持,但西域廣袤萬里,每處軍兵百姓少者數百,大者數千,所謂名正言順,若是大人領了安西節度使名號,我軍進取西域之時,收服這些四鎮余脈大大有利。」張仲曜見陳德仍在思考,怕他舍不下朔方節度使的威名,又補充道。
而所謂道德秩序,不過是借用了天定的比喻,就如陳德此刻藉助神意一般,讓萬千百姓,上上下下都相信生活本來就是這個樣子。但實際上,人意並非天意。就像是所有的法律都不可能像物理和化學定律一樣沒法違背。
陳德見李斯惕然領命,看神色是將他的囑託牢牢聽進去了,滿意地點點頭。開拓西域,高昌回鶻是最大的阻力,用自己身邊調教最久的李斯為主將經營山北,也是取了一個穩字。
「既然我來,就要改變。」心裏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陳德暗暗苦笑一聲,將這個近乎神棍的頓悟趕出腦海,他轉向正危襟正坐的羅佑通和林宏二將,沉聲道:「環顧四夷,唯有竊據青唐城的吐蕃諸部尚有威脅河西之力,盤踞邈川的溫逋奇氏和逃奔青唐城的折逋葛支合兵不下兩萬,但吐蕃諸部自相紛爭頻繁,難以集中全部兵力和我軍相爭。馳獵軍、錦帆軍當以涼州為基地,仿照驃騎軍成例,收服和驅趕青唐城北面的吐蕃部落,相機奪取青唐城,將舊有吐蕃勢力趕到大非川南面去。」他話中之意,乃是將能夠消化的吐蕃部族消化掉,而仍然不服從安西軍規矩的,就驅趕得更遠一些,為河西走廊的南面擴張出一塊戰略緩衝的大面積的土地,同時,青唐城就在青海湖的旁邊,海拔僅有2000多米,史書上又稱為河湟谷地,湖畔水草豐美,農牧之地,可以養兵。
可是突然有一股勢力,攜帶全新的觀念,彷彿狂風暴雨一般衝擊過來,讓牛羊都猛然發現,原來自己本來不是天生吃草的,只要有尖牙利爪,就是狼,就可以嗜血,就可以讓那些原本高高在上的行屍走肉成為變革時代的祭祀,成為軟弱的牛羊。到了這個時候,維持著舊秩序的所有威嚴和武力,在躁動不安的風潮面前,不過是被這狂飆突進一般的變革輕輕揭去的一層紙罷了。現在,陳德通過他的驃騎軍,告訴草原上所有底層的部落勇士,你們可以,改變。
「河西之地東西綿長,南北狹窄,雖然兩邊有群山天然屏障,但還是容易被敵軍攔腰截斷。為了贏取更大的迴旋餘地,驃騎軍要派出騎兵分隊,收服馬鬃山、合黎山和龍首山以北的草原部落,爭取將走廊以北千里草原變成我軍的牧場。」見辛古領命,陳德點點頭,驃騎軍組織開展收服草原部落的戰鬥已經駕輕就熟。以軍士為基幹管理草原部落,十夫長,百夫長,校尉逐級建立起來的統治體系,實際上和後世鐵木真統一草原所建立的統治體系類似。只不過鐵木真更多利用了他的本部貴族和親信來建立統治核心,使用鐵血殺戮的手段吞併其他部族。而陳德則更多地利用部落中有勇力卻無身份的戰士急於改變地位的願望,以更和平地方法在草原上建立以軍士蔭戶製為基礎的統治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