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規則的力量
第五章 殺威棒？
建安驛東，一片靜寂。
周成嗯了一聲。「周某也信得及石帥。」說著，走開幾步，離大隊遠了一些，石青、孫威心領神會，跟在周成身後，離開大隊，踏上一條小徑。
石青牽著黑雪，緩步而行，默默點頭。
石青不知道歷史上石閔、李農是否成功收編了禁軍；他只知道，自石虎死後，鄴城就從未安定過。即使石閔、李農這次成功收編了禁軍，依然不能扭轉鄴城的混亂狀況，甚至直到李農、石閔一一斃命，鄴城依舊混亂一團。
「張校尉辛苦！石青多謝了！」石青揚聲大喊，眯眼望過去，只見張艾身後是一隊挑擔的軍士，軍士身後是一群白花花的山羊，山羊之後，黑乎乎聳立著一棟巍峨的宮殿。
想到這裏，他不由的有些分心，再難進入物我兩忘的境地。就在這個時候，石閔連鉤戟橫空砸下，如泰山壓頂；戟未到，挾帶的風已颳得石青兩頰生痛，石青慌忙挺槍擋格。
「周大哥饒了我吧……」石青上前，見過周成，親熱一陣子后，他將眼光瞟向石閔，對周成說道：「新義軍窮困，此來除了隨身幾日乾糧，既無銀錢，更無酒肉。如何請得起客，哪裡又有酒？」
火燒雲無邊無沿，遮蔽了整個天空，身處其中，石青感受到極大的壓力，只有不停地咆哮發聲，苦苦抵擋。
石青意欲行禮叩謝，石閔使力攔住。開懷笑道：「罷了。你我軍漢，自此便是袍澤兄弟，哪來這許多繁瑣禮節。」
石青雙臂一震，雙刃矛盪開；火燒雲中再次傳來一聲喝彩，兩點清冷的星光出現了一點溫潤。
史料在腦海中交替閃現，上面的字跡似乎被血淚泡的扭曲變形，鮮活起來，蟻蟲一般啃噬著石青的心房，痛得石青厲聲大吼：不！絕不允許此事發生！
「有何不敢！」石青奮力掙扎，揚聲怒吼，手中蝎尾槍倏地昂起，舉火朝天，身上的束縛嘩然崩散。
無論是新義軍還是悍民軍，俱俱鼓瞪起雙眼，看得如夢如幻。
好！
驀地——
「謹遵武德王教誨！」
在石青眼中，這個世界彷彿已經變了；沒有建安驛，沒有上千的護衛軍兵；整個天地，只有那匹火紅的戰馬，那個偉岸魁梧的身影。
叮——
即將落地的瞬間，石青槍尾一支，左手撐地，擰腰翻身，旋即站起。他來到火龍馬前，單膝跪地，肅然行禮：「石青見過武德王！武德王殺法無雙，石青不是對手，心悅誠服
「殺！」低沉的嗚咽變為短促的爆吼，蝎尾槍已如九淵潛龍，飛騰而起。只是一個照面，只是一股氣勢，雙方尚未真正交手，龍騰槍法已被迫激發出來。
石青應了一聲。
想到這裏，石青忽然生出一種無力的感覺。
這是一個火紅的世界，如戰火在焚燒，如血雨在潑灑。石青雙目圓睜，死死盯著火紅天幕後的兩點寒星——那是石閔的雙眸。清冷！凜冽！充滿戰意！
孫威哈哈一笑，爽快道：「孫某確實聽到些風聲，具體情由卻是不知。孫某職責乃是戍衛七門，七門無事，便是大功；其他的懶得留心。不過，周帥，你若知道些什麼，說給毒蝎兄弟聽聽也不妨事。毒蝎兄弟不是外人，孫某信得及。」
周成吁了一聲，笑道：「石帥好福氣，新義軍駐進了溫柔鄉。」
石青再度垂頭拱手。道：「請武德王恕罪！」
騰龍槍槍刃恰恰點在連鉤戟月牙刃上，發出一聲輕翠的鳴響。連鉤戟盪了開去。
石閔莞爾一笑，沒好氣道：「汝若有需用，直接去領兵省討要就是；何須做出這般模樣。也罷。汝既開口，本王不能小氣，待會命人送兩百壇酒，一百隻羊過去；賞賜新義軍的兄弟。讓汝等今夜盡情高樂。」
石青當然知道這點，石閔若不是待士卒如手足，悍民軍怎會如此驍勇？怎會為他賣命？
周成喃喃自語：難怪石青敢和北伐軍對陣，果然勇猛。
「毒蝎兄弟勿須擔心，要不，我稟明武德王，給新義軍換一處防地？」孫威以為石青擔心手下兄弟惹禍，溫言勸說。
華林苑是一片長、寬各有三四十里的廣漠園林，沒有圍牆。石虎曾想四周築牆，將園林圍起來，幾番嘗試，死傷無數人丁，也未能成功。因為所砌之牆太長，牆體單薄，易於倒塌；牆體加厚，工程量又太大，大趙傾國之力也沒法完成；最後終究作罷，只在華林苑外圍留下一圈倒塌的牆體廢墟。
「武德王準備怎麼做？會不會出事？」急切之下，石青忘記了顧忌，大聲問道。
不好——雙刃矛！
這一刻他面如滴血，額頭青筋暴露，十分的猙獰兇惡。把周成、孫威嚇了一大跳。
好！好啊……。
喝彩聲極大，正自全神貫注抵擋連鉤戟的石青聽后一怔，隨即驚喜交加：我竟能和武悼天王交手幾十合！
石青沒有閑心欣賞這些，他滿腦袋想得都是鄴城
「明年春上……」石青沒有笑，咀嚼著這個時間，稍傾，不解道：「明年春上會怎麼樣？」
「哈哈。痛快！痛快！好久沒有放手一搏了。汝身手不錯，難怪讓張遇連連吃癟。」石閔哈哈笑了幾聲，隨即收起笑容，正色道：「汝在懸瓠城殺我悍民軍上百兄弟，本王欲讓汝吃些苦頭，為死去的兄弟出氣。哼！竟被汝躲過了。」
「石帥！」
「不用。謝謝孫大哥的好意。石青知道應該怎麼做！」石青喘著粗重的鼻息，一字一頓地回答。
火燒雲中傳出一聲讚許的喝彩。喝彩聲未歇，一點寒芒如電光石火，倏忽而至。
石青想也未想，眼睛依舊盯著對面的寒星，騰龍槍飛騰而起，依憑著感覺迎上。
待石青起身，周成過來調笑道：「石帥。恭喜榮升節義將軍。周某可要討杯喜酒喝了；呵呵，這頓喜酒，周某必將以前相請石帥的喝回來，方肯干休。」
聽他誠懇保證一番，石閔這才轉顏，翻身下馬，攙起石青，扶臂言道：「汝當謹記今日之言。以後稟遵軍紀，靡勒部屬，休要妄生事端；與某戮力同心，掙出個功名富貴。如此，方不負汝一身好本領。」
這時恰恰幾個內侍迎面走過來，周成閉上嘴，不滿地橫了石青一眼。
好！
「兩軍對陣，死傷難免，懸瓠城之事，本王不再追究。只是，汝擅自攻取樂陵倉，這般膽大，如何了得……」石閔說著說著，語氣越來越是森寒。
漫天火燒雲向下一合，意欲將石青包裹起來。
「你就放心吧……」周成不知是有所顧忌還是故意賣了個關子，含含糊糊說道：「武德王和老帥謀划已定，正暗中運作，直待時機成熟。嗬！興許下個月……就可以動手了。」
雙刃矛貼著黑雪鞍韉掃過。
「你們怎麼才到？害我等候許久。石帥。武德王遣我前來，犒賞新義軍的兄弟……」一個聲音打斷了三人，卻是才被提拔為校尉的張艾在遠處招呼。
就像滾油中濺落了一粒火星，熊熊烈焰衝天而起；霎那間，石青渾身上下已是一片滾燙，胸膛似乎要炸開了，低沉的咆哮不由自主地從喉間發出。此時他就是一頭蠻荒凶獸，兇狠地嗚咽著，雙目赤紅如血，死死盯住撲面而來的火燒雲。
倏地——
嗥——
「毒蝎兄弟！你來的真巧，趕上武德王用人之際。再晚……哈哈！只怕就沒多大用處了。」孫威哈哈大笑，眉飛色舞。「兄弟。讓我們跟著武德王、李總帥好好乾一場吧。」
石青噓了口氣，後背一陣陣發涼，大冷的天，他的夾衣竟然被汗濕透了。
「這幾日，朝政漸趨穩定，武德王和總帥意欲放開手腳，重編禁軍……」三人一馬緩步而行，周成從容說著，聲音很低。聽在石青耳中，卻如一個個驚雷在霹靂炸響。
孫威嘿了一聲，鄭重道：「毒蝎兄弟。你要當心，好生靡勒部屬，不要闖出禍事。這些不是尋常女子，她們是皇室禁臠，萬萬動不得！我們雖不把石鑒當回事，但有些規矩卻需遵守，否則就亂了套。」
蹄聲奔騰，刃閃寒芒，人似猛虎……人、馬、戟未到，鋪天蓋地、勢不可當的氣勢已席捲過來。石青身子忽地一緊，似乎被這股氣勢牢牢束縛住了……
「且慢！」石閔適才未能舞得盡興，此時被石青挺拔剽悍的身姿勾起爭雄之念，疾聲阻止石青。一催火龍馬，疾駛而來，亢聲喝道：「石青！汝可敢接某一戟！」
「孫將軍說的不錯！若等到明年春來，嗬！可什麼都撈不到。」周成附和著孫威，隨後調笑石青一句：「周某倒是奇怪了，石帥的鼻子為何這般靈？什麼好事都能趕上趟。」
石青老老實實請罪道：「新義軍實為形勢所逼，不如此，便無活路。以後再不敢妄為了。」
啪——周成拍了他一記。「不要多想。只管好生干一場就是了。」
「武德王！」石青心頭火熱，情不自禁高呼出聲，身子一動，意欲下馬拜見。
雙刃矛！
說話間，天漸漸暗了下來，他們來到華林苑深處。越來越多的人影在隊伍四周出現，身影婀娜，差不多都是如花似玉的宮女。這些宮女見慣了大場面，見到新義軍也不害怕，呼朋找伴，語聲嬌怯，在林間台閣翩翩來去；給這凄冷的冬日黃昏增添了不少春色。
原來周成見石青低頭不語，以為他心中不快；出言安慰。不過，他這句話卻讓石青心中一悟：成也好敗也好，管他許多！大丈夫但求戮力拚搏就是了。
距離越來越近，雙方面目清晰可見……那張年青的面容已經有了三分滄桑，厚重的鐵甲被征塵蕩滌得黯淡無光，只有那雙眸子異常明亮，似乎兩團火焰在其中
「謝武德王提拔！」石青再次拜謝，這次石閔沒有阻攔，坦然受了他一禮。
明光宮到了。
「好！」諸葛羽大呼。他和荀羡作為石青親衛，隨軍而來。在此之前，他哪見過這種場面。呆愣一陣后，情不自禁喝彩出聲。
還捶了孫威一拳，石青還是趁機拍了石閔一記馬屁。「石青早知武德王體恤士卒，只沒想到，見面更甚聞名。端是名不虛傳。」
忽——
周成雖未言明石閔和李農準備如何整編禁軍，但他話里話外卻透著一股子自信。但是，石青對此並不樂觀。
石青對周成燦然一笑，「周大哥說得是！石青定會戮力大幹一場！」
石青虎吼狼叫，雙臂一振，龍騰槍潑風般攪進火燒雲中。無論是蝎尾還是龍騰，從來不是用來防守的。
來得好！殺！
石青低聲自問。沉思良久，依舊一籌莫展。
一隊巡視華林苑的禁軍開過來，大聲喝問，孫威上前，出示令箭，傳達石閔口諭，對守衛禁軍交代一陣，隨後轉回；周成這才開口回答石青的疑問。「孫將軍是武德王信得及之人，應該知道，武德王和總帥正在謀划大動作。」
歷史的運轉自有其一定的慣性。這個慣性是由人心、文化、習俗、政治制度、甚至是氣候變遷等各種因素混合成的巨大力量。在這種力量面前，任他兇猛無雙，任他智計百出；也不過是只渺小的螻蟻。
石青不好意思地一笑，待內侍走遠，他繼續追問道：「周大哥。武德王和老帥準備怎麼做？」
石青聽到這裏，驀地一怔，忽地憶起一件史事：
石閔讓石青招集韓彭、丁析、王龕等一幫將校，溫言勉勵了幾句。隨後交代一番，自回鄴城去了。
我該怎麼做才能有所幫助？
周成、孫威則帶新義軍經東林寺后，繞城而走，來到城北，沒走浮橋，直接從冰面上越過清漳水，進入華林苑。
吼——
許久——
石青高興得嘴都合不攏；沒想到初來鄴城，初見石閔，是這麼美妙融洽。
石虎驕奢荒淫，強征民間女子二十多萬，充實宮室。冉閔誅殺石氏滿門，下令遣散宮中女子，誰知這些宮女大多家破人散，除五萬多有家可回，另有十五六萬竟無家可歸。冉閔無奈，收留了她們。兩年後，鮮卑慕容圍困鄴城，城內糧絕，被飢餓逼瘋了的男人，闖進宮中，以這些女子為食，十幾萬副森森白骨讓漳水斷流。吃完女子之
就是此時！
轟——
三人都是經年戎馬，驀然看到這一幕，恍若墜入粉紅色的夢境，一時間閉嘴住言，靜靜前行，似乎擔心破壞了這份溫馨。
石青一激靈，寒毛豎起，心臟猛地一縮，全身血液似乎倏地迴流，旋即噴發般炸了開；這股爆炸的力量如此巨大，讓他在不可能時做出一個奇怪的姿勢，栽蔥般向旁倒去，急速滾鞍落馬……
石青閃念間，龍騰槍一挑，在身前盪起萬千條槍影。
火燒雲一暗，粗大的連鉤戟如攪亂天穹的烏黑旋風，挾帶著無匹威勢橫掃過來；月牙刃綻放出清冷的光輝。
火燒雲中爆出第三次喝彩，喝彩聲后，緊跟著響起沉悶的吼聲，吼聲之後，連鉤戟如烏龍翻滾，雙刃矛似閃電縱橫，倏忽來去，剎那間，火紅的天空被攪得支離破碎，只有三件凶兵殺器上下翻飛，一道黑影，一道白影縱橫來去……
石閔微微一笑，受用了這句吹捧，和聲道：「某意欲讓新義軍單獨成軍；你這個軍帥也該有個正式名號。嗯，既是新義軍，當有義字，義字之外，某望汝等有節。有節有義，汝即為節義將軍吧。」
周成似乎想到什麼，忽然憤恨起來，惡聲惡氣地大罵起來：「石虎這個狗東西，真正是喪盡天良！寧可把一二十萬女子抓進宮中閑置，也不讓平民百姓有個女人成家生兒。死了都便宜了他，該當將他挖出來，挫骨揚灰！」
「毒蝎兄弟！我不是說過嗎？武德王待屬下如手足兄弟。今日可是信了。」孫威上來，深沉一笑，重重鎚了石青一拳。
「殺！」石閔爆喝，如天際滾雷，轟隆而過；火龍馬如火燒雲，騰空而起，冉冉而來；一瞬間，就鋪滿了石青整個視野。
良久，孫威徐徐輕噓，一陣后怕。懸瓠城與毒蝎一戰，自己真是撿了條命。
重編禁軍！這可不是說說就能辦到的事，也不是簡簡單單的定編；而是兼并，赤裸裸的兼并；七、八萬人吞併十幾萬人，艱難可想而知，兇險不容置疑；伴隨這個過程的將是血腥、殺戮、陰謀……
四周將士得到提醒，一起大聲喝彩。
叮——
連鉤戟、騰龍槍實打實交了一記；石青只覺雙臂發麻，動作稍稍一滯。驀地，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肋下冒出……
園林里多馳道小徑，多花圃林園；宮室樓台也不少，卻因園子太過廣闊，反而顯得稀疏，相隔里許才出一座、兩座，散亂地點綴著皇室園林的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