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規則的力量
第四章 抵達鄴城
石閔對劉群的主意頗為欣賞，緩緩點頭，對石鑒說道：「皇上。以閔之見。給老蒲洪一個總督關中諸軍事的職位，給他一個征西大將軍的名號，請他滾回關中。哼，閔真想知道，麻秋、王朗是否會聽命於他。」
用過印，石鑒又從容問道：「武德王。老蒲洪事了，佛尊者之事如何了結呢？」
隊伍越來越近，對方面目依稀可辨，石青越來越肯定。是他！那就是武悼天王！
十一月十四。李農三子從廣宗趕來，隨行的還有三萬乞活大軍。三萬乞活軍一部由李伯求統帶駐進原太子東宮，一部由李仲萇駐防城守軍大營，協助孫威防禦郭城七門；一部直接開進西苑，由周成統帶，護衛李農，鎮制西苑禁軍。
「全軍歸建！整頓隊形！準備拜偈武德王！」石青大聲命令，一躍上馬，直腰挺胸，面容肅然，如敬大賓，催馬迎上去。
粗野漢子繃著臉上前，曲腿躬腰，叉手行禮，大聲道：「新義軍左敬亭叩見武德王。石帥命左敬亭先行前來請示，新義軍歸屬哪位將軍節制？駐紮何處？如何行止？」
見畢石鑒，佛圖空來到石閔面前，合手誦佛道：「武德王義勇無雙，若伏魔金剛投世轉生；與我佛大有緣法，他日請為我佛護法。」
「不配？為何如此說？」
鄴城萬人空巷，許久沒有這般熱鬧了。李農很不情願地被石閔拉出城，加入到歡迎者的行列。劉群瞅見他一臉不耐煩的樣子，奇道：「如此盛事，大司馬置身其外，豈非憾事？」
石青下了黑雪，拎著蝎尾槍，矗立在戰馬旁，靜靜地望向西方。
石閔虔誠地念聲佛號，不容置疑道：「鄴城連經動蕩，人心不安；逢此時，正需大德高僧出來宣講佛法，撫慰民眾。請皇上放下私怨，以安定朝綱為要！」
正值此時，佛尊者來了；蒲洪改姓為苻，自立之心昭然若揭……
石閔滿意地嗯了一聲，下馬攙起左敬亭，上下打量了一番，贊道：「好一個虎狼猛士！」
佛圖空人還未到，西涼佛尊者大駕蒞臨的消息，已傳遍鄴城大街小巷；大和尚神秘坐化，他的同門師弟隨即而來；彌勒佛主沒有忘記鄴城善信，佛光依舊普照漳水。
是他！就是他！
琨華殿事變，石閔、李農逃脫成功暗算，逼死石苞、張才、李松。按說是大獲全勝。誰知後續發展，卻讓人跌翻眼
過了一陣，許是眼睛疲累了，石青揉揉眼，活動了一下脖子，四處張望；隨後，他被一處寺廟吸引住了。
「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
忙亂了一陣，石鑒請佛圖空入宮宣講佛法，卻被佛圖空婉言謝絕。石鑒隨即宣布賜封佛圖空為大和尚，駐蹕東林寺，享受善信供奉。佛圖空婉辭不果，最終只得拜領。
「不妨的。」石閔一擺手，上了戰馬，興緻頗高道：「走吧！頭前帶路。」
「大和尚？佛圖空？」石青皺眉沉思，搜遍記憶，也只記起佛圖澄一兩件事，對佛圖空卻無半點印象。
沸騰的人群如熱鍋鼎油，徹底炸開了。無數人跟著和尚一起誦讀：笑口常開，笑天下痴迷之人；大肚能容，容世間能容之事……
「不要緊張……」石閔拍拍他，和聲問道：「新義軍來了多少人馬？是否有輕騎、重騎？」
「好啊！」四周親衛大聲叫好。
三萬乞活軍的到來意義非比尋常；石閔、李農因此騰開手腳，轉守為攻，和石鑒搶奪政務主導權。張舉、趙庶、張春等偃旗息鼓，閉門不出；朝堂之上，石鑒唯唯諾諾，再無昔日風采。
石閔點點頭，對左敬亭說道：「新義軍人數不少，可自成一軍。直接歸我節制。駐防么……就不用駐紮城內了，去華林苑明光宮吧。」
迎接佛尊者的禮儀很隆重；大趙文武百官，該去的都去了，不該去的也去了。連著幾天，閉門不出的張舉、趙庶、石琨、石岳、張春……整理儀容，穿戴彩服，盡皆迎出南門。
石閔、李農抵擋不住，鎮制十幾萬禁軍已讓他們焦思殫慮，那管得了朝政變動。兩人乾脆坐守西苑，緊盯著禁軍不放。由著石鑒折騰。
石閔神色一動，探詢道：「劉大人之意是……」
「是啊……」李農似乎纏不過劉群，嘆息著解釋。「什麼人配信教？是那些大英雄、大豪傑！佛主不是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嗎？大英雄、大豪傑信啊，殺啊殺的，等殺不動了，一丟下刀，立時成佛。嘿！多美的事。由不得他們不信。我們這些賤民，就算被殺被剮，死了也不過是還清前世罪業，嘿嘿，既成不了佛，信他何用？迎頸就戮么！」
劉群手指西方，笑道：「關西是氐人原籍，如今有兩頭大老虎在那獃著，若將氐人遣回原
臨近鄴城，他看到了很多寺廟，並不以為奇。只是眼前這個有些不一樣。不是因為這處寺廟宏偉廣大，也不是因為這處寺廟周圍的景緻如詩如畫；而是寺廟進進出出的香客善信太多了，用人山人海來形容，只怕也不為過。
「殺！」石閔爆出一聲短促沉悶的吼聲，連鉤戟、雙刃矛兇猛地向前擊去；前方如同是千軍萬馬一般，戟、矛旋風般在左右前後倏忽來去，兩團光影將人和戰馬隔蔽得密不透風……
劉群深知他的為人，並不害怕，反而捻須問道：「大司馬。乞活為何不信教？」
「這世間哪有人逼出武德王真正的殺法！若想再見武德王的殺法，只怕需請鬼神才行……」一群親衛湊興緻地鬨笑起來。
孫威欣喜地大聲答應。他替石青高興，能蒙石閔親自接見，石青以後的前途自不待言。他和左敬亭告辭石閔，意欲離開之即，石閔叫住了他。
「兩頭大老虎？」石閔莞爾。他知道，所謂的兩頭大老虎指的是麻秋和王朗。這兩人是多年來的驍將名帥；各有幾萬本部軍馬。如今一個駐防雍州長安，一個駐防涼州金城。
尚書左僕射劉群朗笑一聲，道：「武德王勿須憂慮，與其留氐人在此為害，不如遣之。」
聲浪一聲高過一聲，一浪強過一浪。震得劉群耳中嗡嗡直響，什麼也聽不見。他扭頭看去，只見身邊的李農嘴角掛著濃濃的譏嘲。
石閔身子一頓，停了下來，意猶未盡的樣子，搖頭說道：「可惜！沒有對手相逼，終究使不出真正的殺法！」
大趙皇室自石勒、石虎以降素來信佛，對佛門優容有加；可惜的是，佛門似乎對石氏並不友好，石虎晚年被大和尚佛圖澄坑陷，因此斃命。石氏子弟對這些恩恩怨怨一清二楚，當然不能故作不知，輕易放過。而石閔名義上也算石氏子弟。是以，石鑒有此一問。
石閔大喜，連誦佛號，道：「大和尚謬讚。石閔愧不敢當。為佛護法，閔之責也，義不敢辭。」
石閔的考慮很周全，交代了左敬亭后，他轉對孫威道：「聽說周成與石青熟識，你約上他，一起迎迎石青，帶新義軍去明光宮安頓；嗯，今晚來不及了，明天吧，你帶石青過來，本王要見見這位敢沖敢幹的猛將。」
苦思無果，石青無奈地搖了搖
「等等……」石閔想了想，道：「左右無事，待本王親自走一趟，迎接石青。」
寺廟緊挨著建安驛北部邊緣，距離石青大約四里。在斥候的搜索範圍內。
石閔有些為難，皺眉不語。
馬弁牽來火龍馬，負刃親衛呈上連鉤戟、雙刃矛。石閔一躍上馬，一手持戟、一手持矛，一踢馬腹。火龍馬四蹄放開，圍成西苑校場狂奔疾駛。
斥候回道：「那是大和尚以前駐蹕的東林寺。聽說，大和尚的同門師弟、被西涼諸國供奉為佛尊者的佛圖空，今日大駕蒞臨鄴城，並已被皇上賜封為大和尚；鄴城內外善信都去拜偈供奉；所以才會這般熱鬧。」
「哈哈哈……好！」石閔開懷大笑，這幾日好事連串，一個接一個，讓他想不笑都不成。
左敬亭大聲應是。
左敬亭被石閔看出心中緊張，不好意思地憨笑兩聲，回道：「新義軍此番來得俱是步卒，合計四千五百人……」
「老蒲洪自立之心，路人皆知。以武德王之意，應該如何處置？」石鑒高坐丹樨之上，垂首問向在下侍立的石閔，口氣不像垂詢，更像請示。
「寡人知道了。」石鑒微笑頜首。轉對光祿大夫韋謏道：「如此就請韋大人安排迎接佛尊者諸般事宜。」
李農斜睨一眼，生硬地頂了他一句：「乞活不信教。管他神鬼仙佛，與老頭子何干！」
也許是石閔、李農過於強勢，很多人因此嫉恨警惕，事變之後，鄴城各大世族豪門忽然抱成一團，以張舉為首，聚集在石鑒身邊。一夜之後，石鑒聲勢大漲；手握皇權名義，下有朝政大員支持，背後有財富賞賜將士，要風有風，要雨得雨——只是沒兵！
兩個消息背後的意味讓鄴城的大人物們憂喜交加——這是機遇也是風險。這段時日，鄴城局勢三日一變，鬼神莫測，身處其中，無不傷透腦筋。
隨即石鑒頻頻召集朝議，調整人事；拔擢張舉三弟上黨太守張平為并州刺史，張舉侄兒張沈為撫軍將軍，趙庶為太宰、石岳為上光祿大夫……一舉一動，咄咄逼人，直有重振大趙朝綱之勢。
「這……如何使得？」孫威心中替石青高興，嘴上卻勸阻石閔道：「武德王此舉，紆尊降貴之極。」
三千人駐守千里之
不過，佛圖空認為，這些農奴、編戶口雖不言，心中卻有怨念；於是，逢寨過堡，必定聚眾宣講。「汝等今日之苦，乃前世孽報，只需還清孽報，死後可得解脫，去西方極樂世界……」
「牽馬來！戟來！矛來！」想到高興處，石閔恨不能手舞足蹈，當下連聲呼喝。
嘩——
左敬亭一挺胸，臉綳得更緊了。
未等石鑒應承，擬旨侍者已筆走龍蛇，草擬詔旨，隨後吹吹墨跡，呈給石鑒。石鑒一笑，看也未看，拿起玉璽重重按下。
大趙時期，鄴城、襄城一帶向來是北方人口最為密集的地區。清、濁漳水流域，寨、堡點點，隨處可見；只是城池不多，這一帶的城池大多被戰火焚毀；而且各堡寨人口雖多，市井並不繁華；蓋因這些堡、寨不是世家豪門之作坊農莊，就是直屬朝廷管治的編戶屯集點；這些農奴、編戶只要餓不死、凍不死就成，幾乎沒有其他需求。
回到西苑，石閔很興奮。佛圖空不進皇宮宣講，不願接受石鑒賜封，不請石鑒護法，卻請自己護法……這是民心歸附的好兆頭。
劉群一僵，正自思量李農的話，突聽一聲爆響：「來了……來了！佛尊者來了……。」他不由自主地循聲看過去；只見八個年輕貌美的比丘在前撒花鋪路，十二個貌相莊嚴的和尚低眉垂暮在後擁簇，一位身著紫衣的中年和尚，腆著大肚，從容而來。和尚哈哈嬉笑，誦曰：「笑口常開，笑天下痴迷之人，大肚能容，容世間難容之事。彌勒佛……」
頓了一頓，他又解釋了一句：「啟稟武德王。新義軍困居泰山，戰馬盔甲一直欠缺，初秋時節，從李總帥那討了些戰馬，湊出一個五百騎的輕裝馬隊；前幾日，從樂陵倉繳獲了一千多匹戰馬，意欲以此組建一個千人馬隊，只是還未完成。」
新義軍已經抵達建安驛外。這個建安七子詩酒風流之地，沒有引起石青半點興趣，他漠然掃視了一眼飛檐朱戶，眼光便投向遠處的鄴城，隨後，一擺手，止住行進的隊伍。「全軍就地歇息整頓，等待命令。」
明光宮處於華林苑正中，距離鄴城有二十來里。石虎死後，續任的幾位皇帝都沒心情去華林苑遊獵，於是耗費無
石青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支黑色隊伍從鄴城東門魚貫而出，順著馳道，向建安驛開來；隊伍之首，一匹火紅如烈焰的戰馬和一道筆直如長槍的身影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深深吸了口氣，石青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住鄴城高達五丈的城牆，眼光似要穿透厚厚的城牆，看穿裏面的一切。
整個鄴城為此雀躍歡呼。作為佛教首興之地，佛教在大趙的地位超然于玄、道、儒之上；佛尊者駕臨鄴城蘊含的重要意義不容置疑。
石閔微微一笑，他雖然自信，但卻不狂妄，從沒有小覷天下英雄；只是這些親衛正在興頭上，他也懶得掃興地解釋。
石青喚過前部督斥候，指著寺廟問道：「那家寺廟叫什麼名字？怎麼這般熱鬧？」
當然，這隻是普通人的反應。大人物不一樣，對他們來說，考慮更多的是如何從中分潤。就在這個時候，另一個消息傳到鄴城，呈遞到很多人的案頭：枋頭氐人蒲洪之孫、蒲雄之子蒲堅身出祥瑞——背後現出一行字跡。曰：草付臣又咸陽王。蒲洪以此改姓為苻。
「來了！來了……」斥候一指西方，大聲提醒石青。
建安驛有人過來盤問，石青動也未動，這些事，自有前部督丁析處理。
這裡是大趙國都，不是泰山荒僻之地，不是撒野胡來之地。他需要等待左敬亭回報，然後再定行止。
就這樣，一行大德走走停停，兩日的路程行了十余日，十一月十九，他們過了安陽亭，終於抵近鄴城。
佛圖空一笑，目光溫潤地掃視一眼四周善信，低頭再誦佛號，帶著一幫比丘、高僧飄然向東，繞過東、南城牆拐角，徑直去了東林寺。
「武德王！」孫威一臉喜色。領著一個粗野的漢子跑過來，老遠就大聲稟道：「武德王！石青率新義軍來了。前部離建安驛只有五里……」
就在這時，以尚書左僕射劉群、光祿大夫韋謏、中書監盧諶等為首的寒門庶族或破敗世族突然發聲，響應石閔、李農。有這群文官大吏在朝中支撐，石閔、李農的日子好過多了。和石鑒形成了僵持。
「乞活不配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