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戰火紛飛的歲月
第四十一章 難阻
正自欣慰之時，王猛眼睛餘光一閃，看見從水寨方向匆匆奔來兩隊不同服飾的士卒。兩隊士卒合計一百人，此時無不上下濕透，個個被凍得臉色青紫。
「沖——」
「沖啊——」
「哦？」石青轉過身，看到走過來的天騎營、陸戰營士卒，卻有些不愉。他對天騎營和陸戰營一直抱有極大期望，可是通過這次渡河探查敵情，兩營的表現卻讓他很失望。范縣的戰事已經開打，援兵早就出發了，這時候探查回來的情報還有意義嗎？
「弓箭手準備！目標八十步——」寧靜的新義軍營壘，迴響著韓彭冷凜的命令。
孫儉多年軍旅，無數次死裡逃生，並博得一個「長腿司馬」的綽號；不是因為他武藝出眾，也不是因為他運氣好，而是因為他的眼睛異常毒辣；每每在戰事出現轉折前，能先一步預料到勝敗。此時，他眼光一掃，心裏已經有了準確的判斷：對方成功了，憑左敬亭和自己想阻止對方渡過黃河千難萬難。
「射！射！射……」
這種情況，很快發生了改變，天亮以後，對面的枋頭軍開始大規模渡河了。
天騎營和陸戰營的兩個隊正都愣住了，他們費盡千辛萬苦才探查到的敵情，沒想到主帥早就知道了。
雙方狹路相逢，兩千五百人圍著兩百多人廝殺近半個時辰，竟然沒能全滅對手，蒲箐和四五十親衛堅持到了最後，等來了援兵。
孫儉忙碌了半夜，從工匠中抽出三千名青壯，當作役夫使用；凌晨時分，押了五百輛大車，出稟丘城向范縣而去。
「對岸是否是座空寨？枋頭軍是否在昨夜已經悄悄離開了？」石青淡淡地問。
蒲洪受不得新義軍挑釁，被氣壞了身子，消息傳出，激得大大小小的蒲氏子弟摩拳擦掌，詛咒發誓要為蒲洪報仇出氣；此次出征青兗，能出戰的蒲氏子弟盡皆隨軍出戰。
枋頭軍越來越近，漸漸來到校驗鵰翎墜落之處。
一輛輛泥土車在盾牌的掩護下向新義軍營壘靠近，枋頭軍的進攻有條不紊，緩慢但卻堅決，初次衝鋒便動用了五千人，絲毫看不出牽制佯攻的模樣。
兩位隊正愣了一會，天騎營隊正唐裕貞上前稟道：「石帥說得是，枋頭軍大部昨夜悄悄開拔向東而去，留下三千人封鎖水道，看護船隻；辰初時分，這三千人乘船而下，也向下游去了。」
另一個拉車的小夥子哈哈大笑，插了一句道：「還能怎麼著，
孫儉不以為然地反駁道：「那可不一定，若不當長腿司馬，老頭子這幾根骨頭不定就在哪埋著呢。」
「目標七十步！準備——射！」
蒲法加入戰團后，並沒有立刻扭轉枋頭軍的劣勢，只是讓蒲箐支持的更久。這對於蒲箐來說，已經足夠了。
匯聚而來的兩千枋頭精騎折騰了一夜，早已筋疲力盡，刀槍衣甲也不全，其中有的人不小心渡河時將刀槍弄丟了，有的人識得水性，渡河時擔心木筏翻覆后衣甲礙事，乾脆早早解下，結果被水捲走。
「孫叔，你老人家若不當長腿司馬，現今不定就是一方督帥呢。」大胆地小夥子開始開起孫儉的玩笑。
單單如此的話，左敬亭還不會狼狽。
援兵是蒲雄長子蒲法。
左敬亭無奈，再次分兵，命戴洛率本部防守堤岸；蒲箐隨即又分出一部人馬，纏住戴洛，不讓新義軍騷擾己方渡河登岸。雙方原本分成兩團捉對廝殺，經此一變成了六團。
左敬亭帶隊離開后，孫儉請來戴真、崔宦，簡單地交換了一下意見，孫儉請戴真打理軍帥府各項事宜，並組織兩千名工匠配合崔宦防守稟丘。
枋頭精騎的匯聚開始是一股一股的，添燈油一般，來一股被左敬亭吃掉一股，再來一股又被吃掉，連著吃掉四五股后，枋頭精騎匯聚的速度突然加快了，經常兩三股、三五股同時趕到，新義軍的壓力漸漸增大，隨著越來越多的枋頭士卒尋找過來，蒲箐開始穩住腳跟，和左敬亭廝殺纏戰，形成了僵持。
營壘之下，由新義軍各營弓箭手組成的臨時集群，每一位成員都是一手持弓，一手拈羽，上半身向後傾斜，雙腿張開，拉出弓箭步。幾千人動作劃一，如同雕塑般，煞是好看。
說到這裏，石青想到天騎營大部已經前往范縣增援去了，隨即補了一句，道：「天騎營的休整之後，暫歸親衛營麾下節制調遣。」
韓彭幾乎是與強懷同一時刻下達的命令。
左敬亭看到這般景象，頓時慌了神。他這兩千多人可以用來和南岸的敵人周旋，也可以用來防守金堤；就是不能用來同時做這兩件事。
辰末時分，隨著枋頭士卒傷亡的增加，越來越多的泥土車撞毀鹿砦，衝進壕溝，白馬渡營壘西側壕溝有三處被填平，填平之處最窄的寬度也有三丈，
聽見招呼，孫儉呵呵一樂。笑道：「老頭子能活到這個歲數，這雙腿腳可是立了大功。小夥子，你不知道，二十年前，老頭子隨軍和劉氏匈奴作戰，那一仗打敗了，匈奴騎兵鋪天蓋地地追上來。那個危險啊，你是沒經見過的。老頭子拚命地跑，拚命地跑。最後。呵呵……你猜怎麼著？」
箭雨傾瀉而至，狂風暴雨潑打幹燥大地的聲音驟然響起，其間夾雜著無數慘叫，許多正行進的泥土車頹然歪倒，隨它們一起歪倒的還有轅手。「換人！繼續！沖啊——」手持盾牌的伍長大聲呼喊，命令替換人手推上車輛繼續前沖。
韓彭的命令越來越快，越來越簡短，弓箭手動作跟著變快，很多時候，他們只顧張弓搭箭，連校準都來不及，就將手中的羽箭射了出去。不過，沒有人在意這些，對於集群攻擊來說，準頭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開弓速度，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最多的箭矢傾瀉到一個大概的目標方位。
雙腿下意識地一動，習慣性地，他想儘快脫離危險。
半個時辰之後，車隊拐上金堤，兩輛大車並成一排，整個車隊拖曳出里許長短，逶迤向西而行。
蒲箐就像枋頭軍豎在南岸的旗子，只要存在，失散的枋頭軍就會自動聚攏過來。蒲法的出現讓蒲箐得以繼續支撐下去，一直支撐到越來越多的部屬找過來。
蒲健喝令聲中，鼓點驟然密集起來。咚咚咚的急促聲中，中軍令旗不停地揮舞，向左右各營各部傳達將令，更多的小旗親衛，在陣前縱馬來回賓士，四下通傳將令。
「敵人封鎖水道就讓你們這般狼狽？要是等你們探查到敵情再行動，黃花菜都涼了！」
「目標……」
枋頭軍突破方向無疑是三段填平的壕溝。這種狹窄地帶，正是重甲重兵的陷陣營盡情發揮的好地方。王猛點了點頭，對石青快捷的臨戰反應頗為讚許。
六團人馬散在河堤上下，混戰一處。左敬亭始終未能分出人馬防守住河堤，而對面的枋頭軍大部終於渡過黃河，螞蟻一樣向上攀爬，開始登岸了。
「開始！進攻——」
新兵就沒那麼幸運了，畏縮之下，他們行進的速度反而更慢了，看著箭雨衝天而起，看著飛蝗隔天蔽日，看著箭矢烏雲籠罩下來，他們驚慌無助地呆站著承受。
孫儉詫異道：「咦。你怎麼知道的？那時你還是個三歲的娃娃吧。
枋頭軍在金堤內側架起了一個木質坡道，一張張木筏推下坡道，四張連為一體，組合起來后像是巨大的平底船；一架架雲梯被抬了上來，枋頭軍士卒一隊隊從容登上，再不用擔心傾覆之禍，在整齊的號子聲中，划向對岸。
咚——咚——咚——
蒲箐是蒲氏子弟中有名的猛將，他的親衛和枋頭精騎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兵，戰力不凡；左敬亭麾下有兩千五百人，這些人是由兗州郡守兵和泰山青壯組成的義務兵，除了燕九、戴洛兩部一千二百人經過了幾場陣仗，其他大多隻受過一些戰事作訓，實戰經驗少之又少。
事實確實如此。左敬亭不僅沒能把蒲箐和枋頭軍趕下河，最後反而被對手逼得狼狽不堪。
新義軍弓箭手登上營壘，一人佔據一個箭孔，對外瞄準射擊。箭雨因此稀疏下來，但是因為精度的提高，造成的傷亡並沒減少太多。
「那是怎麼啦？」一個眼尖的小夥子盯著前方驀然叫了起來。
「燕九！你帶本部防守河堤。不得放敵人登岸。」左敬亭咬咬牙，決定分兵；同時做兩件事。
蒲法也不例外。他在蒲箐手下充當先鋒之職，隨第一批士卒渡過黃河。和大部失散后，蒲法就近收攏了兩百多士卒，待蒲箐點燃篝火，他看見火光，便尋了過來，正好給蒲箐解了圍。
孫儉帶著車隊趕到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樣的一團亂象。
石青和王猛登上營壘。石青手扶寨柵，王猛退後半步，兩人同時向西眺望。
眾人聞聽驚叫，一起望過去；只見前方四五裡外，黃河南岸一股股、一綹綹，不下數千人正散在金堤上下，廝殺混戰。黃河之中，密密麻麻的木筏載著士兵，順流漂下，緩緩靠近南岸。其中有許多士卒抵達堤下，下了木筏，正藉助飛鉤或是長梯向堤上攀爬著。
須臾，箭矢失去力道，在高空微微一頓，隨即傾斜著向下落去；越接近地面，箭矢的速度愈快，待到一兩丈高時，急速下落的箭矢已帶出尖利的鳴響，幾千聲鳴響合在一塊，如同催命厲鬼的嘯叫，在枋頭軍耳際震響。
各屯各隊長官緊隨著韓彭的命令大聲呼喝。
十幾支校驗射程的鵰翎從營壘掠出，在亮紅的天空上畫出一道道弧線，俄頃，鵰翎斜斜插在壕溝與泥土車之間的空白地帶，尾部的翎羽在黎明時的晨風中微微顫抖。
「孫叔。你老人家身子骨真好，腿腳比我們還快呢
盾牌很難防禦拋射的箭矢，因為盾牌手很難在短時間內，準確判斷出箭矢來襲的角度並恰好迎上。
沉悶的鼓點不緊不慢敲了起來，每五名士卒一組，踏著鼓點，靠上泥土車，一人掌轅，兩人在旁協助，另有兩人在前豎起了盾牌。
機械的口令喊出后，韓彭這才發覺，對方已沖近鹿砦地帶，距離過近，拋射打擊不到了，聲音一滯，他惱怒地叫道：「他奶奶的。弓箭手上營壘，自由平射。」
被一幫小輩善意地取笑，孫儉不以為忤，他憨厚地一笑，帶著回思的神情說道：「嘿嘿。不錯，是長腿司馬。你們知道吧，二十年前老頭子就是軍司馬了，那時候，王朗還是新兵蛋子，麻秋還是個都伯呢？」
「射！」
白馬渡晨曦初現。
為了儘快趕至范縣，左敬亭一行輕裝簡從，既沒有帶多少糧食，也沒帶多餘的替換兵刃；孫儉押送的車輛，就是為左敬亭部準備的糧草輜重。
話長路短，說說笑笑之中，一輪朝陽從他們身後的地平線上冒出頭來，陽光灑在黃河兩岸，驅散了清晨時的薄薄霧氣，映照的金堤閃閃亮亮，前方的情形猛然間清晰地展現在他們面前。
枋頭軍中的老兵呼喝著，推著車，舉著盾，徑直向前猛衝，希望儘快脫出羽箭的打擊範圍。他們和強懷一樣，知道怎麼做才會儘可能地保住性命。
枋頭軍為了在南岸站住腳跟，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落水而亡者近千，添燈油般被新義軍圍殺近千，迷路的和見勢不妙逃走的也有近千人，拂曉時分，蒲箐不過聚集了兩千部屬。
因為諸般緣由，枋頭精騎的戰力沒有得到很好的發揮，左敬亭率領義務兵倒也能和他們斗個旗鼓相當。
撲撲撲——
稟丘城。新義軍軍帥府暫駐地。
枋頭軍先鋒強懷揚聲下令，腳下猛一加速，他親自推著一車土向前衝去。作為久經戰事的老兵，強懷明白，前面是死神收割性命的所在，要想活下來，最好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快進快出，在死神的鐮刀未到達前，完成定額任務後退出來。
枋頭軍的泥土車冒著箭雨，蠻橫地向前衝撞，撞毀一道又
幾個拉車推車的小夥子一起笑了起來，有人親熱的戲謔道：「在泰山，孫叔你老人家的名號誰不知曉？想來『長腿司馬』就是那時候開始名揚天下的……」
石青不滿地訓斥著，眼光掃到諸將士在早春寒風中瑟瑟發抖的身子后，他不忍地嘆了口氣，揮揮手道：「各歸本營，下去換身乾爽衣物……」
「想拼消耗？石某倒要看看，誰禁受得起。」石青冷笑數聲后，下令道：「傳令陷陣營，每兩百人為一部，分別到敵軍試圖突破的營柵后埋伏，準備打敵人一個反擊。」
五千精騎黑夜渡河，其中有近千人葬身水底，另有四千餘人渡過黃河，成群結隊地散落在黃河南岸的黑夜裡。散落範圍從東到西大約不到二十里。待蒲箐篝火點燃后，四周的枋頭精騎發現異常，紛紛循著火光找過來。
枋頭軍三萬人馬整齊森嚴，在營壘三百步外，拉出一道寬及里許的陣線。陣線中央，大旄旗下，是數千衣甲齊整的虎賁猛士，這是蒲健的中軍，由步騎混合組成。陣線兩翼，各有兩千余精騎，精騎向前突出三五十步，如同枋頭軍探出的兩柄利鉗，躍躍欲試。中軍和兩翼之間，是四個持槍立盾的步卒方陣；方陣前列，上千車輛滿載泥土，依序停放，隨時準備投入到衝鋒中。
令聲未歇，嗡地一聲長長的悶響，在營壘里回蕩起來。幾千支箭矢呼嘯著飛上高空，遮蔽了漫天的紅霞，讓大地為之一暗。
這是派往對岸打探敵情的天騎營和陸戰營士卒。王猛心念一閃，得出肯定的判斷後。他提醒了石青一聲：「石帥，過河打探的斥候回來了。」
「目標六十步！——射！」
「目標五十步！射！」
孫儉衣甲齊備，手中拎槍，背上負刀，疾步走在車隊前列，腿腳利落的不像是年屆五旬的老人。
「啊？怎麼可能！」孫儉大叫，不敢置信地盯著前方，情形很明顯：枋頭軍渡河了！看樣子還站住了腳跟。
這種情況下，分兵是件很冒失的舉動，新義軍的處境因此變得非常地危險，稍不注意，就可能會被對手集中兵力一一吃掉。好在蒲箐一心想掩護大部渡河，一時顧不得吃掉左敬亭部，他見左敬亭分兵，他也依樣畫葫蘆，讓蒲法帶一部人馬纏上燕九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