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戰火紛飛的歲月
第四十四章 悲傷
「等等！你胡說什麼！」
常苦兒渾不在意，他不知道石青卻為他捏了一把汗。這個醜陋少年一出場，石青便認了出來，知道這是蒲健三子、後來接替蒲健皇位的前秦厲王——蒲生（苻生）。
這一槊雖然未帶來傷害，還是把常苦兒下了一跳；他確實憨直，但卻不笨，一試之下，便知自己不是對手，當下舞錘叫道：「兄弟們！併肩子上！砸死這個狼崽子！」吆喝聲下，七八個陷陣士圍上來，金瓜錘四散飛揚，圍著蒲生此起彼伏，狂砸亂搗。
看到年輕人的目光，蒲生越發怒了，他凄厲地嗥叫一聲，跨步而上，向著年輕人衝去，人動槊動，馬槊電閃而出，誓要將這個令人妒恨的敵人先行格斃。
「呔！那個黑漢，汝休要猖狂——」
石青蹲下后，似乎不甚寒冷，身子依舊努力向一起縮，直到胸脯貼近雙膝，小腿與大腿完全重合，縮無可縮了，這才罷休。
馬槊一橫，架開蝎尾槍，順勢擊出，蒲生連守帶攻，返身殺回。
敵人上千，陷陣營只有六百，人數對比，陷陣營處於劣勢。但是，石青沒有為陷陣營擔憂。
果然，蒲健揚起的手臂還未放下，枋頭中軍本陣便有了動靜；吵吵嚷嚷聲中，一兩百披甲士越眾而出，簇擁在蒲健身前。
這是一群最有血性，最為憨直，最為純粹的戰士。只要稍一撩撥，便能奮不顧身地搏命殺敵。這樣的力大威猛之士，訓練出來后，甚至比原來的東宮高力士更為出眾、更為犀利。
范縣具體戰報來了。
「景略兄……」
王猛清楚地感覺到石青的心痛，感受到石青的悲傷……這心痛是那麼的強烈，以至於石青似乎站立不住，搖搖欲墜；這悲傷是那麼的濃烈，看得王猛忍不住開始心酸。
嗥叫聲是蒲生髮出來的，常苦兒盯上了他，帶一什陷陣士緊緊纏上，讓他鏖戰許久，卻無半點戰功。蒲生的凶性被徹底激發出來，他退到陣后，脫去衣甲，光著膀子持著馬槊再次衝上來。沒有了鐵甲的羈絆，手中馬槊變得更加犀利了，常苦兒和一什陷陣士竟是抵擋不住，被他殺得連連後退。
筒袖鎧兩側是圓弧狀甲片，環形包裹著戰士兩肋。馬槊刺在圓弧甲片上，無處受力，吱——地一聲，沿著圓弧滑了出去。
「……我想孝順他，讓他頤養天年，讓他不再四處奔走，享享清福。可是，我真混！真該死！我為什麼要讓他坐鎮軍帥府？為什
「石帥。范縣具體戰報來了。」王猛疾趨兩步，作了一揖后，忍禁不住喜滋滋地說道：「權翼、侗圖幾人應對的非常好，將南岸枋頭軍釘死在河岸邊。」
蒲生是歷史上鼎鼎有名的野獸皇帝，他的粗野狂猛、狠毒暴虐可不是好相遇的。
蒲生勃然大怒。太猖狂了，憑著小子就想殺我？我先殺了你再說……。
王猛從來沒有看見石青露出過如此恐怖的一面，乍然見到，心頭一顫，臉色變得煞白，說話都不利索了。「石帥。你……屬下剛才說……」
石青雙眼一咪，迸射出冷冽的殺機——這些人應該是枋頭氐人真正的中堅，消耗一點蒲氏的力量便會減弱一分！
其一是，陷陣營統帶萬牛子、常苦兒能力有限，他們是合格的猛士，卻不是優秀的統帶；麾下士卒超過八百人，就會超出他們能力範圍了。
石青瞭然于胸，他又仔細看了王猛一眼，發現王猛故作平靜的神色之下，有著掩飾不住的些微喜悅，當下心神大定，抬步邁下營壘，微笑著迎上。
王猛當下將權翼所報的范縣戰況一一細說。
來吧！讓我們對拼消耗，試試誰能堅持到最後。
石青噓了口氣，放下心來，不經意地轉頭看了一下，卻見王猛疾步趨來，他身後跟著兩個輕騎營士卒。
蒲生惱怒地看去，但見一個剽悍的年輕人提著一桿鐵槍，一邊嘯叫，一邊從營壘上邁步下來，年輕人面無表情，只是目光極為冰冷，正斜斜盯視過來。
其三是，兵甲配備耗費太大。無論是重鎧鐵甲還是金瓜錘，都是極耗材料，極耗人力之事；托諸葛山莊幾十年積蓄之福，新義軍湊齊了幾百套鐵甲，組建了陷陣營；若想大規模擴編，諸葛山莊便是任事不做，只做鐵甲，一年也只能打制出五六百套鐵甲。諸葛山莊不可能只滿足陷陣營的需要，而置新義軍大部不顧。
「記住。某乃毒蝎。」石青身子一閃，躲開馬槊，冷冷地拋下一句話，蝎尾槍隨即一彈，迅疾的彷彿劃破了虛空，再次出現的時候，距離蒲生下頜不到一尺。
這一輪進攻，枋頭軍的弓箭手沒有出手壓制，他們似乎想把所有的勝利光忙都留給重鎧甲士。韓彭沒有給新義軍弓箭手下達
據記載：蒲生成年後能力舉千斤，行若奔馬，空手斃虎；十分厲害。前秦與與桓溫交戰，他單人沖陣，斬將搴旗，前後數十，晉軍為之膽裂。蒲生還是一個變態殺人狂；想殺人時，從不在乎對象，無論老弱婦孺還是心腹大臣皇親國戚，想殺之時，拔刀就砍；他不僅對別人狠，對自己也夠狠；蒲洪厭惡蒲生，說獨眼人流淚只有一行，不和天道；於是蒲生拿刀捅刺瞎眼，待血水留出后，質問蒲洪：這不也是淚嗎！蒲洪為此氣的命令蒲健殺了這個怪獸，最後是蒲雄從中解勸，這才保住蒲生性命。
常苦兒嗷叫一聲：「萬大英雄！這一陣該俺打頭……」說罷，不等萬牛子答應，他舉起金瓜錘，吆喝一聲，率領麾下兩百陷陣士殺出缺口。迎上枋頭軍甲士。
「好小子，竟敢不死！」常苦兒一錘無功，有些惱羞，猛跨一步追上，舉錘就砸，他誓要將對手斃于錘下才甘心……
殺場的血腥氣隨東南風一道吹拂過來，撲入戰士口鼻；石青深深嗅了一口，從濃烈的血腥奇襲中似乎感受到某種快感。
百十步的距離，轉瞬即過。須臾間，枋頭重鎧甲士推進到壕溝外沿。
「小狼崽子！找死——」常苦兒對少年的恐怖長像毫不在意，瞅見馬槊臨近，他先罵了一句，這才舞錘格擋。
王猛這才明白，石青是在為孫儉戰歿悲哀。看到石青凄慘的身影，王猛幾乎沒有勇氣開口了，只怕說出來，石青承受不住，當即垮掉。
蒲生揪住空子，馬槊橫掃，他自負神力無雙，對手除了躲閃，絕不敢硬接這一槊。
蒲生凶性大發，陣陣狼嗥中，馬槊在他手中，如舞燈草般輕鬆，風雨不透，犀利難擋。就算陷陣士沉重的金瓜錘與之碰上，也會嗖地彈開，稍不注意，甚至會將陷陣士帶個趔趄。有他在前開路，枋頭鐵甲士精神大振，緊跟著向營壘殺去，一口氣將陷陣營逼退十餘步。
蒲生叫的正歡之時，頭頂之上，彷彿獸類應和一般，跟著響起一道悠長的嗥叫。這聲嗥叫彷彿是虎王歸山的宣示，霸道十足，威勢無雙，一開口就將蒲生的凄慘鬼厲給比下去了。
石青鬥雞一樣盯著蒲生，猛地拽過親衛送上的蝎尾槍，隨後鐵青著臉，踏著重重的步伐走向缺口。王猛擔心意外，本想阻止，想了一想，終究作罷，這
王猛正自驚恐，忽然感覺雙臂一松，脫離了那雙鐵鉗的掌握。緊跟著，他看見石青那張恐怖之極的面孔霍然變了，換成一副凄涼慘絕之極的神色：石青面孔上的肌肉彈跳著，顫抖著；雙唇快速地抖動著，哆嗦著；鼓凸的眼珠血色淡了下來，被眼眶裡蓄滿的透明液體沖淡了。只是一瞬間，他似乎變得蒼老不堪了。
石青時而自怨自艾，時而責備孫儉，痴痴獃呆，若醉若狂，王猛聽得鼻子一酸，一點清淚差點從眸子低落。他唏溜了口氣，強忍著酸意，這時，他恍然發覺，石青雙目鼓鼓囔囔噙滿了眼淚，可就是一滴也沒流出。
這時候的蒲生還未完全成年，不過已長出了武將身胚。常苦兒只是一般的力士，會是蒲生的對手嗎？
枋頭軍先鋒退回本陣，幾個將校圍著蒲健說著什麼；蒲健似乎很惱怒，懶得聽他們辯解，揮手打斷後，轉身對中軍本陣揚臂高呼著什麼。
兩人一個力大，一個招精，翻翻滾滾戰在一處，交手五十多合，竟是誰也奈何不得誰。只是這一來，可就苦了枋頭軍鐵甲士，他們沒有了領軍人物，在陷陣營成建制的攻殺下，節節敗退。
石青欣慰中略帶些遺憾地移轉目光，看向對面的枋頭軍陣。
王猛手鋝頜下，竭力克制著內心喜悅，微笑著附和。
當聽到權翼提議，新義軍與枋頭軍脫離，用騎兵釘死敵軍，將對手變成了靶子，生生承受著新義軍弓箭的打擊時，石青暢快之極，忍不住哈哈大笑，連聲贊道：「哈哈——好權翼！盛名之下無虛士，果然不負所望。」
「連弩手上弦架弩，注意保護石帥。諸葛羽，帶一隊士卒戒備，以防不測。」王猛交代了一句，隨即踏上營壘觀戰。
石青笑了一陣，突然有些奇怪，問道：「石某怎麼任事都是他們幾個商量著辦，軍帥府的人呢？誰在坐鎮？」
枋頭軍鐵甲士有心與蒲生會合一處，聯手對敵，奈何正在激斗的兩人委實不凡，無論是枋頭軍鐵甲士還是陷陣士，盡皆無法上去幫忙，稍一靠近，必定會被兩人趁隙打出。
蝎尾槍如影隨形，隨後追來；與槍刃一起追來的還有石青冷冷的解釋：「汝該記住，殺汝之人是誰。」
石清蝎尾槍一挑，撥開馬槊，槍桿猛地一縮，撞在一個欺近的枋頭軍甲士臉上，那甲士吭都沒來的及吭，整張臉塌陷
「景略……兄。對不住。你——剛才說，孫叔——怎麼啦……」石青的聲音沙啞空洞，微弱飄渺，彷彿從遙遠的天際傳過來的。
「你是毒蝎又怎地？」蒲生匆忙問了一句，心底暗自琢磨，這人把性命告訴我是什麼意思呢？突然瞅見憑空冒出的槍刃，頓時驚出一身冷汗，扭身擺臀急閃出去。
「奶奶的！」
王猛正在想著范縣統帥人選，冷不防聽到石青憤怒之極地爆吼，隨即感覺手臂一痛，被一雙鐵鉗大手死死捏住。他詫異地望向石青，只見石青整張臉漲得如要滴血一般，額頭上青筋墳起，一跳一跳，雙目鼓凸出來，眼珠子都是紅的。
鐵鎧和重兵相配，才能將力士的潛力發揮到極致。對方千余甲士，手中兵刃有槊、有槍、有刀、有戟……雜亂的像是一幫烏合之眾。另外，與陷陣營不同的是，他們不再是純粹的士兵，他們大多是有身份有家產有慾望、知道珍惜生命的部族貴人，這樣的人還能稱為虎賁猛士嗎？這樣的『虎賁猛士』再多，又何足道哉！
石青緩緩地訴說著，聲音漸漸平靜下來。王猛知道，這是更為深沉的悲傷。這種悲傷已經篆刻進骨髓里，血液里，篆刻進身體深處。
「石帥……。」王猛下意識地喊了一聲，伸手扶住石青。他糊裡糊塗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讓石青如此難受。
石青捏了一把汗的時候，結果已經出來了。
其二是，青、兗荒僻之地，力大威猛之士太少；三十萬余萬人口，陷陣營幾乎將其中的力士囊括一空。
這叫聲讓石青無法靜心回憶，他惱怒地一甩頭，如一頭被挑釁惹怒的猛獸，狠狠逼視過去。
石青嘴角掛著一絲笑意，左手下意識地伸出，用力篡住箭桿，將右手盾牌上的鵰翎拔出丟掉，一下一下的，沒多久，插滿鵰翎的盾牌除了留下些凹凸的痕迹，已大致恢復了原貌。
蒲生雖然被蒲雄救了一命，最後卻死在蒲雄的兒子蒲堅手中，連皇位也一併被蒲堅奪了去。
王猛稍稍分神，暗自詫異。正在這時，營壘缺口外傳來一陣陣野獸般瘋狂的嗥叫。嗥叫聲中，枋頭軍喊殺聲大振。
石青很滿意陷陣營的表現。自組建以來，陷陣營歷經苦戰，卻從未讓他失望過。望著萬牛子、常苦兒等大小英雄勝利后樂呵呵的面容。他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槍來！」
石青抖了一下，高大的身子慢慢拘僂起來，最後縮成一團，緩緩
石青嘿嘿冷笑，雙手一兜槍頭，一兜槍尾，雙手斜持長槍，迎向馬槊。馬槊電閃而至，與蝎尾槍一撞，隨即一滑，沿著長槍的斜度滑去，石青順勢一翻，將馬槊盪了出去，長槍一擺，刺向蒲生……
金瓜錘和馬槊鋒刃部相交，發出尖銳的撞擊聲。金瓜錘盪了開去，馬槊稍稍一偏，繼續向前，原本刺向心口的一槊刺到了肋下。
過了一陣，石青開口了，聲音恢復了一點生氣。「你不知道，我是個孤兒，自小流浪四方，有一次眼看著就要餓死，孫叔來了，他和其他的兵不一樣，沒有殺我，沒有吃我，反而給了我一塊窩盔，又把我帶到軍中，當兵吃糧……我不知道親生父母是誰，我只知道，遇到艱難的時候，有很多親生父母易子而食。我沒有喊過孫叔一句爹，只是因為我覺得孫叔比爹好……」
蒲健沒有讓他失望，沒過多久，枋頭軍千余重鎧甲士一手持刃，一手持盾，緩緩壓了上來。在他們身後，三千刀盾手全身戒備，擺出隨時進攻的態勢。
「是嗎！」即便有所預料，一旦證實后，石青仍然忍不住精神一振，急道：「景略兄，快說說具體情形。」
咒罵聲中，常苦兒金瓜錘挾著一股勁風轟然砸出。對手舉盾相抵，錘盾相交，噼啪一陣炸裂聲響，盾牌四分五裂。金瓜錘余勢未盡，繼續向前，咚地一聲撞中對方心口，對手痛的一個趔趄，因金瓜錘力道已弱，並未受傷吐血。
「石帥——」王猛遲疑著，他希望拖延一陣時間，讓石青自己明白過來。
石青不用猜也知道，蒲健實在激勵將士，召集敢死隊了。
令石青感到惋惜的是，陷陣營人數太少了。他雖想擴展，卻受制於三個因素而不能大規模組建。
王猛來到新義軍時日短暫，對於孫儉和石青之間的關係沒有很深的感受，聽石青問起，便隨意地回道：「據報，范縣戰場起初由軍帥府的孫儉坐鎮，不過，孫儉今早戰歿，所以，范縣戰場現在時群龍無主，石帥還該……」
就在這時，一個霹靂的吼聲從對方陣中響起，隨即枋頭軍鐵甲士如水分波向兩邊閃開，一個獨眼砂目，醜陋無比的少年舞著一根馬槊沖了出來。少年面相稚嫩，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只是身材著實魁偉，長的人高馬大，竟是比萬牛子還要粗壯少許。人未到，少年手中馬槊已挾著寒風閃電般襲向常苦兒。
王猛不敢發出一點聲音，輕輕地攙扶著，和石青一起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