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戰火紛飛的歲月
第四十五章 逃遁
蒲雄明白兒子的心思，當下無奈地解釋道：「對方船隊厲害，來去迅速；我軍船隊不是對手，若當真渡河，很容易被對方所乘；稍一不慎，只怕我軍剩下的萬餘人再難以保全。對手並非平庸之輩，你還是不要冒險的好。」
怎麼可能！
毛貴點頭稱是。
幾名輕騎營騎士應諾稱是，隨後收拾鞍韉，準備離去，卻被一旁的王猛攔住了。
東、南兩方進攻遲緩下來后，新義軍得以集中人手，專心應對西邊的蒲健。
天黑以後，石青率親衛營悄悄從后寨出發，離開了白馬渡。
枋頭軍驚愕之中，石青率陷陣營最先殺出，其後是親衛營、鋒銳營等幾千新義軍精銳。雙方人數相差不多，單兵素質卻是天差地遠；剛一照面，王墮部就被殺得人仰馬翻，紛紛潰退。
隊伍沿著金堤開始向西蠕動，蒲雄對毛貴一拱手，道：「毛督護一路保重。」隨即轉身快步進行，沒多久，身影便融入到夜色之中。
石青牽過戰馬黑雪，一邊整鞍，一邊帶著些抑鬱交代王猛、韓彭。
石青有些詫異，說道：「景略兄誤會了，石某並非是想藉機提撥權翼，而是因為范縣戰事需要權翼督帥；蒲雄並非易於之輩，遍觀范縣領軍之將，唯有權翼可與其相比。」
響聲乍響，蒲生驀然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著蝎尾槍……
石青淡漠地說著，雙手使勁一挑，蝎尾槍斜向上划拉，在蒲生心口和左肩之間切割出一道傾斜的血線后，從肩胛骨處蹦出，槍刃之上模糊一片，沾滿了蠕動的心肌。
與枋頭軍對峙的新義軍馬、步合計有五千人，算上即將抵達的魏統部五千騎以及九百余親衛營，明日一早，新義軍將在范縣集結出一支包括七千多騎，三千多步，總計一萬一千人馬的大軍；在佔據了明顯的數量和質量雙重優勢后，缺少輜重補給的枋頭軍只有死路一條，在騎兵的監視下，連逃跑都不可能。
蒲生的死激怒了蒲健，盛怒之下，他免不得急於報復，以至於弄出分兵三向，全面攻擊的蠢著。對於這樣的機會，石青不會放過，韓彭不會放過，王猛更不會放過。
兵法有雲：十則圍之。這個「十」並非實指數量，而是指攻方擁有防守方不能正面對敵的威勢，如此才可分兵圍之。
「嗥——」
「出發！」
軍師？王猛之才豈是區區軍師二字可以形容的？
一旦不敢相信的事情真的發生，對人的打擊尤其沉重。
新義軍趁勢追擊，一直追過壕溝數十步，遇到上前接應的枋頭精騎后，才在弓箭手的掩護下退回。
蒲法聞言有些不解，嘴唇蠕
「我只不過清理了一件垃圾。」
石青點頭贊同。在此之前，他就有意將戰略重心向范縣戰場傾斜，從側翼突破瓦解枋頭軍的攻擊勢態，只是孫儉戰歿的噩耗打亂了他的思路；此時得王猛提醒，他的心思再度轉回到戰局上來。
「毛督護有心了。蒲雄替死去的兄弟謝過毛督護。」
石青不禁莞爾，他知道在很多人的印象里，軍師這個稱號遠比治國之能臣、平亂之統帥更為厲害，更為神秘；這樣對提升王猛的名聲倒是好事。笑了一笑，他沒有多作解釋。
馬槊、長槍再次相交，這一次的聲音與以前截然不同，短促而有沉悶，似乎兩件殺器並未真地相交，只是兩件殺器裹挾的氣流相互碰撞。
梁欏吃了幾次苦頭后，發覺不對，攻勢漸漸遲緩下來。
蒲健絕非良才，但也不是庸才；多年軍旅生涯的磨練，使他行事中規中矩，自有法度，這樣一來，對新義軍造成的威脅就不會很大，同時，新義軍也不能給枋頭軍帶去多少傷害。以至於戰事遷延，一直都是不溫不火的。
毛貴口一張，正準備選擇向西突圍，腦際突然靈光一閃：對方軍中若有能人，肯定會在西路嚴密把守，另外西路通向白馬渡，那裡是敵軍主力所在，一旦被識破，布下重兵攔截，只怕難以安然衝過。東路則不然，東路看似對方腹地，其實兵力已被抽空，要不然也不會只見西路援兵，不見有援兵從東路而來。如此看來，向東看似險著，其實更安全。
午後未時正，新義軍士卒匆匆進食休整了片刻，三方枋頭軍齊至攻擊位置，隨即同時向白馬渡展開攻擊。
王猛喊了一聲后，走近幾步，湊到石青身邊，低聲道：「石帥若想重用提撥權翼，日後機會甚多，不必急於一時。」
尖銳的金屬摩擦聲響起，馬槊與蝎尾槍第一次實打實相交。
「趴！」
「石帥說的是。」
「生郎死了——生郎死了……」
石青聽取了王猛的意見，沒有任命他為白馬渡留守督帥，而是任命威信最高的韓彭為白馬渡督帥，諸葛攸為副，協助韓彭防守。王猛以軍帥府長史的身份超然于外，對軍務有建議諮詢權，沒有統帶權。
勝券在握，大局已定。
王猛會心一笑，道：「蒲健今日受挫，只怕需要時間重振士氣，王猛猜測，白馬渡戰事很可能會僵持幾日。石帥若是趁此時機，將范縣南岸敵軍先行解決，等於砍去枋頭軍一臂。呵呵……一條臂膀沒了，枋頭軍應該會調整攻擊策略吧；到時，新義軍再尋機而動，總之是要一點點
王猛頜首，臉上做出一副甚為讚許的模樣，口中卻道：「權翼才智確實擔當的督帥一職，只是此時卻不宜督帥新義軍和魏統部禁軍。權翼乃是灄頭舊人，身份不清不白，若為客卿，范縣各部尚能同心戮力；若為督帥，只怕各部反會離心。平常之時，上下之間有隙，自可慢慢調度，逢此緊急關頭，必須保證上下一心，戮力共事；哪有時間讓諸將彼此了解緩和？王猛擔心，若是權翼出任督帥，不等對手來攻，范縣新義軍先就亂了套。」
喝了些水后，石青命親衛喚來輕騎營信使，對他們說道：「汝等趕回范縣，向新義軍各營各部傳石某將令：即刻起，權翼任范縣督帥，各部新義軍包括後續趕到的禁軍魏統部，盡皆歸入麾下，聽其調度指揮。傳令權翼，務必小心應對，決不允許南岸枋頭軍逃脫；若讓枋頭軍逃竄至青兗腹地，騷擾了民生，讓他提頭來見石某。」
枋頭軍看到那個只比常人高大一點，只比常人剽悍一點，只比常人冷漠一點的石青，向撕破布袋一般，將他們心目中的天神撕成粉碎，他們彷彿看到了恐怖之極的鬼怪，連最後的一點勇氣都消失了，一邊驚惶地叫著，一邊向後逃去。
趕在衡水營抵達前，將兒子送走後，蒲雄請來氐人督護毛貴，直言不諱地說道：「毛督護。眼下我軍深陷絕境，勢難萬全。唯今之計，唯有突圍求生。只是對方有兩千多騎，甚是麻煩，若是白天突圍，不出三十里，便會被追殺至死。我意趁夜突圍，督護以為如何？」
「石某去范縣？」石青眼光粲然一閃，試探著問道：「景略兄之意，莫非是從范縣方向突破枋頭軍？」
和王猛商討了一陣，石青喚來韓彭、丁析、王龕、萬牛子、諸葛攸，將自己的打算傳達給諸將。
「等一等！」
「景略兄。蒲健既然出此渾著，你和遜之商量一下，好生給他點教訓。石某心緒不佳，今日只想當殺將，上陣殺敵，防守之責，拜託你們了。」
二更時分，南岸枋頭軍悄悄集結成兩支人馬，每支大約四千五百人；一支由蒲雄統帶，準備向西突圍，一支由毛貴統帶，準備向東突圍。
想明白其中關竅，毛貴悶哼一聲，怒道：「新義軍欺我太甚，毛貴早已是忍無可忍，今夜願領麾下人馬趁隙殺入青、兗腹地，好生燒殺一番，為死去的兄弟報仇雪恨。」
石青唯一擔心的就是今夜，擔心夜晚會出現意外變數。為此，他命令報信的輕騎營士卒先行趕赴范縣傳達命令，任命祖鳳為臨時督帥，
說到「我軍剩餘的萬餘人」時，蒲雄的心一抽一抽的痛。兩萬五千大軍，截至目前傷折五千。其中有三千多傷亡是和新義軍交戰造成的，還有一千多傷亡付出的毫不值得，他們白白被黃河水吞沒了；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枋頭軍得到的結果不是渡河成功，而是陷入了絕境。九千人啊，最終不知能逃出幾人。
石青開始被悲傷籠罩，身子顯得很拘謹，和蒲生鬥了七八十合后，肌肉、血脈漸漸活泛開了，悲傷的氣息化作一股怒火，怒火由小及大，在心腹間蒸騰燃燒，在體內四處衝撞，沒過多久，他整個人就像一個憋悶到極處的火藥桶，不向外爆炸就會在體內爆炸。
新義軍佔了點便宜之後，留下千餘人防守南部，大部悄悄轉移到營壘東部。
蒲雄嘆息一聲后，喚來蒲法、蒲堅兩個兒子，吩咐道：「蒲法。你帶蒲堅即刻渡河到對岸去，上岸之後，整肅部眾，向東佯動，做出尋機渡河的態勢；為父會命令船隊順流而下，與你部配合。不過，你切切記住，為父需要你做得是吸引敵軍注意，不是當真渡河；佯動一日後，你即刻率部迴轉汲縣，與你伯父會合。」
營壘東部防守面寬，梁欏部有八千步卒，人數優勢明顯；王猛擔心出現意外，反突擊會將新義軍陷進去，因此建議調換戰法，故意露出幾道破綻，讓枋頭軍由此進入營壘，新義軍集中優勢兵力，在營壘內布置陷阱，殺傷敵人。
蝎尾槍與馬槊相交后，沒有慣性使然的彈出崩開，反而一扭一晃，百鍊鋼頓時化作繞指柔，龍曲蛇盤一般，從馬槊前端旋轉著急速掠來。
據輕騎營稟報，范縣南岸大約有九千余枋頭軍。
不容蒲生多想，蝎尾槍已經動了，這一動風雲旋即變色，四周的一切似乎被掃蕩一空，蒲生眼中的世界只有這一槍的存在。這一槍彷彿剛才的嘯聲，霸道凌厲，威勢無雙，充滿了王者之氣。在這一槍之下，人們除了顫慄發抖，竟是不敢生出半點抵擋的勇氣。
蒲健的報復來得很快，當諸葛羽一幫人攙扶著石青剛剛退回營壘。枋頭軍本陣動了，全軍出動。
「吱——」
蒲生厲聲長嘯，竭力掙脫石青氣勢的壓迫，手中長槊拚命撥打過去，試圖撥開這一氣勢凌人之槍。
「去死吧——」
枋頭軍與新義軍目前的態勢顯然不是這樣，枋頭軍佔有數量上的優勢，新義軍佔有地利，兼且單兵素質略高一籌，雙方一攻一守，勢均力敵。枋頭軍若是分兵，會在某個局部戰場上喪
這一次反突擊殺敵不過千余，卻徹底打垮了王墮部的士氣，王墮收攏殘兵后，再不敢冒險輕入，遠遠離開營寨，指揮殘部虛晃進攻，以便應付蒲健。
蒲生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即一頭栽倒，只是醜陋的面孔上布滿了駭異和痛楚。
石青這一揖，讓王猛有些措手不及，他想伸手去扶，忽然意識到不妥，慌忙之下，又是躬腰，又是作揖，忙亂了一陣，這才說道：「石帥。魏統部五千禁軍精騎對新義軍有大用。只是此人資歷似乎比石帥還要深，對石帥只怕也未必服膺，遑論他人。以王猛之見，石帥當親往范縣坐鎮才是。」
「遜之！王景略之才遠超躋內，絕非尋常。一旦有事你要與他多商議；他若有建言，你當多多聽取。切切不可怠慢。」諸將退下后，石青單獨留住韓彭，反覆叮嚀。
午後時分，衡水營在范縣河段剛一露面，蒲雄立刻意識到南岸枋頭軍可能難保。這個時候，順流而下的枋頭軍船隻抵達不久，只向南岸運送了十余船輜重，輜重甚至還未來得及吊裝上岸。
新義軍佔有地利，有營柵遮擋，枋頭軍難以發現營寨內人馬調動。韓彭在營壘東、西兩個方向各布一千五百人堅守，將石青的親衛營以及陷陣營、鋒銳營等四千多精銳秘密抽調至南邊營壘埋伏下來。
石青屹立不動。蒲生勃然變色，他沒想到石青的力量竟然與他不相上下。
蒲生腦際剛剛劃過這個念頭，突覺心口一涼，冷冽的寒氣呼啦湧進體內。他駭異地看了眼扎在心口的鐵槍，隨即抬眼盯著石青，喃喃道：「你——敢殺我……」
一切就緒后，南部營壘假意抵擋不住，放王墮部靠近營寨。當枋頭軍填平兩處壕溝，蟻附攻寨時，親衛營的幾十部連弩先行發怒了，一通噴射后，營寨不攻自毀，向外傾倒過去。
毛貴聞言，心中又是一喜；和蒲雄說了一些道別祝福的言語后，自去準備突圍事宜。
韓彭重重地點頭，道：「石帥放心，末將早就看出來了，石帥是把王景略當軍師用的，末將怎敢馬虎。」
蒲雄又道：「對方軍中似乎有能人，全軍若是一起突圍，一旦被對手識破，只怕盡覆。以雄之見，不如我們兵分兩路，一路向東突，趕到白馬渡與我兄長會合，一路向西沖，深入敵軍腹地，一路燒殺，出出心頭惡氣，然後尋機在下游渡過黃河，返回枋頭。不知毛督護意欲從哪一路突圍？」
因為新義軍堵住了東、南兩個方向，毛貴和蒲雄商議后，決定讓蒲雄的人馬先行出發，新義軍發現動靜后，必定會向西
蒲生一槊狠狠砸來，石青爆喝一聲，蝎尾槍一變，如騰淵之巨龍，毫不示弱地迎上去。這一瞬間，騰龍槍出現了。
枋頭軍鐵甲士慌亂地驚叫起來，他們怎麼也不敢相信，威猛無鑄，罕有對手的蒲生會在單打獨鬥中被人擊敗殺死。
聽了王猛一番話，石青瞿然一驚。自己受先入為主的影響，沒有考慮手下諸將的心思，隨意任命權翼為督帥，確實莽撞了。
蒲雄淡淡地附和了一句，隨後道：「那便如此定了。蒲雄這就傳令，讓兄弟們早生休整，今夜二更時分，我們一東一西，同時突圍……對了，枋頭船隊已往下游而去，毛督護若是安然突出重圍，請留心打探船隊行蹤，若能得船隊相助，渡河容易許多。」
蒲健率軍猛攻一陣，漸感乏力，隨著怒氣消泄，他認識到自己的莽撞，於是調整攻擊方略，派人調回東、南兩路人馬；試圖集中人手專一在西路突破。當他得知兩路人馬都有不小的損折后，他擔心士氣不振，強行攻打無益；於是下令收兵回營，來日再攻。
石青話中之意，王猛、韓彭都很清楚。
石青沒有追擊，他冷漠地看著枋頭鐵甲士潰退，看著陷陣營士卒追上去，將落後的敵人一一打倒砸爛，看著枋頭軍本陣令旗招展，傳令兵四處奔走。他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蒲健盛怒之下的報復。那時，將是他為孫叔報仇出氣之時。
石青腦際一片空白，什麼也不願意去想，一心沖陣殺敵；待枋頭軍退下后，傷痛漸漸沉澱下來，他也有些疲累，於是綽著蝎尾槍來到營壘土坎上坐下歇息。
梁欏率兩千精騎和八千步卒繞到白馬渡之東，試圖從后寨攻打新義軍；王墮率兩千精騎與五千步卒繞到白馬渡之南，從側翼攻到；蒲健本人率近兩千精騎和八千步卒從正面猛攻；除了對新義軍北部水寨無能為力外，枋頭軍兵分三路，從東、西、南三個方向同時發動攻擊。
想到這裏，石青對王猛鄭重一揖，道：「多謝景略兄指點。石青莽撞了，不是景略兄提醒，差點誤了大事；嗯……以景略兄之見，該當如何才會穩妥？」
石青的小心沒有白費，這一番籌措斷掉了南岸枋頭軍最後的生路。
蒲雄壓抑著聲音低沉地下令。
這一天的夜色，朦朧晦暗；弦月被薄薄的陰雲遮掩，光華透過雲層后顯得霧蒙蒙的，隱約給大地照了些亮，卻並不明朗，這等光亮，正好適合突圍。
王猛和韓彭商量一番之後，決定拿數量最少從南邊攻擊過來的枋頭軍開刀。
什麼是世事洞明？這就是世事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