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紗》第一折 乘醉聽風雨

段九 比較

第一折 乘醉聽風雨

段九 比較

張問尷尬道:「等本官有了銀子,一定本利還上。」
黃仁直道:「只要沒有太明顯的把柄,一般不會管……像大人這樣的,雖然和上邊的人有隙,但他們不會破壞一些規矩,一般就是外察的時候,察到大人發現不是自己人,就寫一篇文章譴責大人道德敗壞,彈劾罷免。」
黃大石急忙磕頭道:「謝大人不殺之恩,謝大人不殺之恩。」
張問便對邊上的皂衣招了招手,那皂衣走過來,張問說道:「叫人下手盡量輕點,打完給頓飯吃。」
寒煙笑道:「早知大人有這手畫,先前也不用回去取銀子,惹得一幫子小人戲弄大人了。」
寒煙喜道:「謝大人的墨寶。」
皂衣將黃大石帶下。
但馮貴選擇了管主簿,因為他覺得這幫人勢力很大,選他們要穩一些,不像新知縣張問,聽說還得罪了上邊的人。
皂衣拿著供詞下去給他畫押。張問道:「現本官宣判如下,黃大石以盜竊金銀罪,按《大明律》……」張問看向馮貴,馮貴低聲道:「杖二十,枷示三日。」
寒煙一看頓時發出一聲驚嘆:「大人還真是丹青妙手……」
……
衙役正要去拖那老頭,突然說道:「堂尊,他死了。」
黃仁直點點頭道:「恐怕是這樣,而且省了這麼些開支,羡余的部分,還不是他們拿了。」
「小的明白。」
「今年歲末有御史前往各地考察地方官員,大人只要過了御史那一關,起碼這上虞知縣是坐穩了,至少三年不會變動,那時候下邊那些人,自然就歸順了。」黃仁直不緊不慢地說道,「縣印在大人手裡,他們要是不和大人合作,諸事不便。所以大人這時候不是想著怎麼去斗他們,而是先坐穩了這位置,以長官的權力,還鬥不過他們?」
牌票為紙質,上面用墨筆寫明所辦事情,限定日期,用硃筆籤押,並蓋官印。
張問不覺臉上一紅。
黃仁直點點頭,說道:「大人雖是進士出身,但畢竟年輕,能做到現在這樣,已是不易。老夫受了大人這一拜,再說一句話。」
張問道:「黃先生一席話,那點俸銀是付不起的,所以我要謝先生。」
這時有衙役進來交簽。簽和牌票一樣,都是派遣衙役用的,差點差役時使用簽筒,筒中置簽,上寫各役姓名,差點某役,則抽其名簽給衙役,事完差役將簽交回。
「帶下堂去。」
「哪三點?」
「寒煙姑娘真讓人銷魂,我也想下回,可一回就是三十兩……要是都給你了還好,白白便宜了那幫奸商。」
「不急,不急。」
衙役將那老頭按在地上,用板子啪啪打了十幾下,就是比較完了。
黃仁直道:「抗稅的,先打糧長,稱為比較糧長,然後再比較里老,還不交,就比較欠納家屬。」
下午申時有晚堂,張問便下令升大堂,同樣的儀式,同樣的鼓點,同樣唱道:「升……堂……哦……」
過了一會,酉時已到,便擊鼓退堂,張問回到內宅,換了衣服準備出去溜達。吳氏走進張問的房間,說道:「你又要出去么?」
張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問道:「剛才黃先生說三點,還有一點呢?」
張問大吃一驚,差點站了起來。後面的黃仁直低聲道:「死了就死了,抬出去給僱主,自己解決。」
黃仁直又道:「刑房書吏那事弄到這個份上,大人昨晚的事搞得人人皆知,引為笑談,勝負已分。大人不要再咬住不放,儘快處理為上。大人不計較,反而讓他們琢磨不透。」
「大功告成。」張問抬起頭來,看見寒煙正獃獃地看著自己,便說道,「花的時間有點長,姑娘一定等得很無聊。」
衙役道:「稟堂尊,羅家莊欠納糧稅三年,去年已比較了相應糧長、里老,小的昨日得了堂尊名簽,已拿了羅家莊家屬,請堂尊示下。」
張問道:「黃先生真是我的官場老師。」
張問吩咐完,一拍驚堂木:「大胆抗稅之人,給我比較!」
張問感覺到手臂上傳來的柔軟感覺,吞了一口口水,便丟下筆,一把將其摟入懷中,只聽得一聲銷魂的呻吟,張問將什麼煩惱都拋諸腦外了。
「有親戚在朝中為官。不按規矩比較,其他糧戶會覺得不公平,所以雇了乞丐。」
這時候黃仁直又低聲道:「根本不是家屬,肯定是欠納糧戶雇的乞丐。」
「好,拿給他畫押。」
張問忙道:「畫中之人是寒煙姑娘,我也不好收那麼多銀子。這畫就像琴,遇到知音,還在乎那點銀子么?送你了。」
張問一邊想,一邊和旁邊的黃仁直說話,「黃先生,幫忙看仔細一些,有什麼疑點給指點一下。」
張問點點頭。吳氏皺眉,用嚴肅的口氣說道:「大郎,你做了知縣長官,乃是一方百姓的父母官,應該盡量關心百姓疾苦,怎麼去那種地方?」
張問道:「以黃先生的見識,就算是做總督巡撫的幕友,也是綽綽有餘,不知何以要跟我到這上虞小縣來呢?」
張問道:「那就帶上堂來……比較。」
寒煙道:「妾身出三十兩買這副畫。」
張問頓時面有怒氣。
這時候那書吏馮貴立刻緊張起來,實際上馮貴不是真的有恃無恐,他也是在賭,在新知縣和舊主簿之間的選擇。賭就有風險,如果張問的知縣能坐得久,他馮貴肯定討不得好。
黃仁直指著面前的一張公文,說道:「就是這個。」
黃仁直臉上露出滄桑的表情,強笑道:「大人是抬舉老夫了,還是銀子比較實在。」
吳氏道:「你居然被人撞個現成,現在人人皆知,我聽門子說百姓叫你……你知道叫什麼嗎?」
馮貴當下心裏就一喜,將供詞念了一遍。張問問道:「黃大石,苦主李珂的供詞,你可認罪?」
「昏官。」
黃大石戴著鏈條跪在堂下。
張問嘆了一聲氣,說道:「抬出去,送還家屬。」
黃仁直摸著鬍子玩兒,悠哉游哉地說:「大人要是事事都仔細看,能看得過來嗎?」
張問嘆了一口氣,躬身拜道:「多謝黃先生指點。」
這時候帶上堂來的果然是個穿得破破爛爛的老頭,骨瘦如財,怕就是為了一頓飯來代人挨頓打。
只見那副還未乾透的畫顏色均勻、筆法細膩,立體感十足,畫中之人,面如桃花,身體曲線圓潤流暢,正是在將抹胸脫去的瞬間動作。真是栩栩如生,躍然紙上,好像真的有一個美貌女子在面前脫那抹胸一般,露出半點嫣紅,恨不得自己動手上去幫她撩開。
張問吃驚道:「為什麼不按法律拿家屬?」
那黃大石一直注意著那個「從犬門入」,聽得真切,當即就說道:「草民認罪。」
張問見他可憐,回頭問道:「可以不比較嗎?」
「瞧你這樣,好像比在女人身上還費勁。」寒煙一邊笑著將一塊手帕遞給張問,一邊走了過來。
「不敢,不敢,大人是十八歲中的進士,令老夫佩服之至,老夫考了幾十年都沒考上舉人……呵呵,讓大人見笑了。」
張問坐在籤押房,若無其事地看著各房報上來的文書和賬目。到現在為止,張問覺得已經給了沈家一個很好的印象,自己作為隱患的威脅已很小了。他在思考怎麼才能放開手腳辦點事,這麼裝傻混日子當然不是辦法。
張問繼續說道:「杖二十,枷示三日。」
黃仁直呵呵一笑,忙起身還禮,說道:「老夫拿了大人給的工錢,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自然要對得起那銀子。大人不必如此。」
張問聽罷說道:「管錢糧的是縣丞梁馬,他們是故意整我?」
「哦……」
張問作恍然大悟狀,說道:「那隻要不激起民變,完成稅收,怎麼弄錢上面也不會管了?」
張問拿過來看了一番,是說紹興知府的什麼親戚過上虞縣境,縣府調撥五十兩銀子到驛站,作為那什麼親戚的路費。
第二天照常上班,衙門裡的人見著張問仍然一本正經有板有眼的干自己的事,打梆的打榜打點的打點,但張問達明白這些人在後面肯定會嚼舌根,將昨晚那事作為笑談。
張問走上暖閣,在公坐上入座,皂衣跪拜,然後肅立。
張問急忙虛心請教:「請黃先生指點迷津。」
張問道:「什麼?」
張問當下就謙虛道:「請黃先生賜教。」
「來人,帶案犯黃大石上堂。」
昨天黃仁直說對欠糧的一般都這麼干,張問就發了簽。這會兒他就回頭問黃仁直:「比較是什麼?」
寒煙回過神來,忙搖搖頭笑道:「大人一本正經認真起來的模樣還真好看哩。」
「哦?」張問看了一眼自己那副畫,「這畫值得起三十兩?」
張問對馮貴說道:「念那日苦主的供詞。」
「一曰課稅,上虞縣乃是中縣,每年按中縣的稅收規格上交六成,上峰便不會責難;二曰刑名,維持本縣平靜無事,別老是讓人越級上告,也不要激起民變叛亂。這兩樣都做到了,上峰如果還在大人的行政方面刁難,那大家都看不下去了。至於一些小節,像這些賬目,都是看看的把戲,沒什麼用,管賬的該拿的都拿了,誰還記錄在案?」
「過來看看,像不像。」
黃仁直道:「意思一下就行。」
黃仁直道:「五十兩顯然少了,得五百兩。」
良久之後,寒煙氣若遊絲地討饒道:「妾身覺得快死了,動不了了,大人、下回吧、大人……」
黃仁直道:「公文和賬目出了問題,按大明律,一般是追究吏員責任,大人管那麼多幹什麼?只要抓住三點就行。」
張問想了想又提起筆,在旁邊題了一句詩。寒煙用清脆的聲音念了一遍,嘻嘻掩嘴而笑,抱住他的胳膊:「讓妾身好生服侍大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