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紗》第七折 率土之濱

段三二 證詞

第七折 率土之濱

段三二 證詞

「慢!」紅袍官員怔怔地看著趙大才道,「你雖然是我的敵人,但是我楊某人敬你是條漢子……孫公公,不如給他一個痛快算了。」
不幸的是三司法的堂官都是新浙黨的人。
趙大才道:「既然這樣,你們殺了我,用我的手指按印便可。孫老對我有恩,我就算死,也不能說對不起他的話!」
王體乾突然沒頭沒腦地嘆了一口氣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過了一會,一個小女孩就被人帶了上來,黃黃的頭髮讓她看起來營養不良,小胳膊小腿的恐怕最多不過十歲。她走進來時,一雙茫然的眼睛東張西望。
「興許是老夫的年紀大了,沒兒沒女的,總是喜歡回憶。」王體乾輕輕撥弄著琴弦,喃喃地說了一句。
張問想了想,說道:「升沈光祚為大理寺卿,讓他全權處理此案。」
陳啟新無言以對。
王體乾道:「坐下說話吧,皇爺的病情有好轉沒有?」
王體乾的院子里樹枝也發芽了,遠遠看去綠蔥蔥的,十分喜人。只是王體乾愈發覺得落寞起來……他還是司禮監掌印,皇宮裡最有權力和威信的太監,所以府上並不缺客人來往。
「哈哈……」孫承宗仰頭大笑,「那妖書只有短短三百來字,頂多也就兩張紙,哪來的一屋子印版?」
孫承宗皺眉道:「陳大人,您這是明目張胆威逼利誘吧?」
進來的是李朝欽和東廠廠公孫德偉。李朝欽瘦,下頷外凸,眉骨又彎又長,兩腮又瘦,看起來面相就跟一個猴子似的;孫德偉倒是正常一些,中等身材,闊臉,大約在東廠呆長了,臉上有股子煞氣。
陰森的詔獄,裏面黯淡的燈火就像綠幽幽的鬼火,時不時有絕望的慘叫聲在裏面響起,更多的人,是半死不活地呆在這裏,連叫也不想叫了。
陳啟新還要說什麼,張問這時說道:「陳大人不用再審了,證據不足,孫大人無罪,散了吧。」
於是獄吏們便拿起供狀,抓住趙大才的手按了手印了事。趙大才被丟在詔獄里,也沒人下令殺他……恐怕將和錢若賡一個命運。
而余琴心,大約不會再經常想起王體乾了,她還很年輕,有很多興趣可以培養。人說女子多情,實際上最無情的也是女子吧?
「是,乾爹。」
孫承宗嘿嘿一笑,面無懼色,「敢情老夫返老還童了,還是趙大才未老先衰……玉兒,你定是看見老爺和趙大才都是穿官袍的,以為是一樣的了?」
陳啟新紅著臉道:「不見棺材不掉淚!來人,帶證人玉兒。」
那蒙面女子緩緩道:「瞧他這樣子,就算屈打成招,弄到衙門裡恐怕也要翻供,沒有多大的意義。按住他的手畫押就行了。」
負責主審的是大理寺卿陳啟新、刑部尚書李裡、都察院都御史王嚴貞,另外內閣大臣、東廠和錦衣衛也旁聽。
李朝欽道:「還是那樣,小身子越來越不行,兒子瞧著,恐怕真沒治了。」
孫承宗哼了一聲,又問道:「玉兒,你看到了幾塊印版?」
孫德偉道:「那趙大人一口否認妖書與他的關係……玄衣衛那邊的人要審問妖書是誰指使的……」孫德偉低聲道,「他們要把事兒往三黨大員孫承宗等人身上扯。」
後堂響起四點鼓聲,眾人呼道:「叩謝皇恩。」喊完各人從椅子上站起來,都搖頭嘆氣,有的是遺憾,有的是表示鄙視……
……
大理寺卿叫人宣讀了趙大才的供狀,然後說道:「孫大人,趙大才已經供出,是您印製的妖書,然後讓他散發各處。你可認罪?」
只是,少了余琴心。
玉兒怯生生說道:「和老爺一個模樣。」
「叫那些崽子口風把嚴點,既然張問下令封鎖消息,這消息別從咱們的人嘴裏漏出去。」王體乾淡淡地說道。
一干人等拿到了供狀,快馬呈報朝廷,從供狀上,禮部尚書孫承宗等幾個大員受到牽連,在張問的默許下,太後下旨孫承宗等人停職查辦,三司法聯合審訊。
一曲罷,管家覃小寶才走過來,通報有幾個大太監求見。王體乾一邊隨意拂弄著琴弦自娛自樂,一邊頭也不抬地說:「帶他們進來。」
張問從大堂中出來,和首輔顧秉鐮一起走了幾步,左右看了看大家都散了,張問便沒好氣地說道:「這個陳啟新,是怎麼當上大理寺卿的?不是腦子進水的蠢材,定是反水投了三黨!叫都察院的人彈劾他,大理寺卿別當了!」
玉兒不敢看孫承宗,只是低著頭點了點。
「這……」太監回頭看了一眼旁邊的玄衣女子。
孫承宗哈哈大笑,回顧左右道:「無憑無據,光憑攀咬,你就能定老夫的罪?況且趙大才又沒在這裏,這供狀怎麼來的?陳大人,你平時審案也是這麼審的?大理寺卿讓你做實在是所託非人!」
紅袍官道:「趙大才,你進士出身,沒吃過皮肉之苦,這種刑法你熬不住,遲早是招供,不如痛快點,說了。」
這時,兩個獄吏抬著一塊竹板進來,丟在地上。只見那竹板是用剝開的竹子綁制而成。
孫承宗抖了抖身上的紅袍,說道:「老夫既然穿著圓領,就是大明的官員!憑什麼不能問?」
王體乾搖搖頭:「你們都看得太淺了……老夫也不便多說,你們按老夫說的做就是。」
陳啟新手腳發顫,指著孫承宗怒道:「這是本官審案,偏生你多番誤導證人,你……你是藐視公堂!」
這個旨意並沒有逮捕孫承宗的意思,因為他們是一二品的大員,錦衣衛也不敢隨便亂來,按照懿旨將孫承宗等人帶到了大理寺大堂,他們身上依然穿著官袍。
王體乾又轉頭對廠公孫德偉道:「給錦衣衛傳話,玄衣衛那邊的人要問趙大才什麼話,就問什麼話,配合著點。」
孫承宗朗聲道:「趙大才一個七品給事中,穿的是青袍;老夫一品部堂,穿的是緋袍,能一樣得了嗎?!」
玉兒怯生生地說:「滿屋子都是。」
一曲高山流水,蕩漾開來,沒有半點俗氣,他的琴藝已經爐火純青了。
「很好。」陳啟新轉頭對那女孩兒和顏悅色地說道,「玉兒,你已經不再是孫承宗的婢女了,只要好好將你看到的、聽到的,從實說來,就會每天吃得飽穿的暖,明白了嗎?」
在大明的歷史上,詔獄里太監說話比較有分量,但是現在玄衣衛節制著太監,比太監還牛氣一點。
這時在一間刑房裡,一個渾身帶著鐵鏈的披頭散髮的年輕人正跪在地上,正是給事中趙大才。上方坐著一個身穿紅袍的文官,左右站著太監、錦衣衛和獄吏。引人注意的是,這裏還有一個身穿青衣的女人,那女人帶著帷帽,是玄衣衛的人。
李朝欽躬身道:「乾爹放心,兒子已經放出話了,誰亂說一句話,立刻打死。」
陳啟新莫名其妙地吼了人家一聲,卻又對孫承宗說道:「她可是孫大人府上的婢女?」
玉兒說道:「奴婢看見老爺帶回來印版,對趙大才說:這是妖書的印版,你印了書就放在宮門口。」
趙大才甩了甩亂髮,露出臉來,絕望地說道:「楊大人,看在我是進士的份上,給我一個痛快吧!」
「用刑!」太監尖聲怒道。
「玉兒!」陳啟新大喊了一聲,玉兒被嚇得渾身一顫,驚恐地看著上邊那紅袍老頭。
旁聽的張問一聽愕然,心道:他媽的,這是誰教的供詞?
太監道:「楊大人的話你都聽見了,就算你熬住了不招,咱們也能讓你按指印了事。」
旁邊一個太監說道:「你要是不招,咱們就把你脫光了在這上面來回拉,直到把你的皮肉磨光,只剩骨頭。」
二人拜道:「兒子拜見乾爹。」
在藝術上達到一定境界的人,是不可代替的。每當王體乾的手指觸碰到琴弦的時候,就愈加寂寞。余琴心是他表示不信任的,也是他送出去的,只是,有些東西,不見了才知道感傷。
孫承宗笑了笑,問道:「玉兒,趙大才長什麼樣?」
孫承宗道:「正是。」
「是,乾爹。」
陳啟新沒有管孫承宗,看著玉兒繼續問道:「本官問你,那日你看見了什麼?」
顧秉鐮道:「那這案子難道這樣就算了?這事兒可能就是三黨那邊的人乾的……當然,也可能是咱們這邊的人故意陷害,總之可不能這樣就算了,否則這妖書如何對天下交代?」
李朝欽道:「乾爹,我瞧著這事兒就是新浙黨那邊的人搗鬼,想打壓三黨在朝中剩餘的人。」
那紅袍文官厲聲問道:「趙大才,本官問你,妖書是不是孫承宗印製的,然後你負責散發?」
就像幾年前才放出去的那個錢若賡,萬曆十年以前是臨江知府,因為得罪了皇帝,被丟進詔獄三四十年,等天啟帝即位時才放出去,他的一生,大部分時間就在這詔獄里度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