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折 率土之濱
段三五 祥瑞
聽到這裏，眾人都一臉憤憤，「小人霸佔廟堂，乾坤充滿陰霾，我等一定要主持正義，還廟堂一個清明！」
左右文儒嘆氣搖頭，皆表示不解。於是蒙世川按照書院里的規矩，先叫人把甲骨清理乾淨，再用墨拓備案，收錄進縣府。
這時張問說道：「無論怎麼樣，既然空靈大師能夠解讀，姑且讓他看看，解得是不是有理，咱們再商量就是。」
旁邊另一個大鬍子摸著黑鬍鬚道：「龍宮有爭鬥，人間也有爭鬥啊！前不久朝廷那場妖書案，受牽扯的人可不少，從中央到地方，多少人掉了腦袋呢。」
知縣蒙世川正眯著眼睛看著河面上正在進行的打撈工作，他回顧左右笑道：「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黃河把龍王爺的尊身都給弄河裡去了。」
又有人道：「這第一個字有飄渺之感，可能是風字，第三個字有波光蕩漾之意，可能是水字……這四個字應該是風調雨順？」
待大夥從午門口散夥之後，三黨的人湊在一塊，有比較遲鈍的官兒依然沒有鬧明白怎麼回事兒，不禁問道：「周大人，咱們為什麼要反對解讀甲骨啊？」
這時一個幕僚說道：「大人，黃河出石出文，非同小可，一向都有預示天道的先例。此事必須上報才行。」
大鬍子忙躬身道：「是。」
一個花白鬍鬚的紅袍官兒拿著一個放大鏡仔細看了一會，說道：「什麼字老夫不認識，但是老夫對古董有些鑒定經
周治學舉手平息了眾人，仰頭緩緩說道：「如今的朝堂，敵強我弱，貿然攻擊他們討不著好……這事兒還得以自保為主，不如就解成『風調雨順』，既是祥瑞，那麼反對的人就不好過分歪曲道理了，如此也能讓皇上和太后省心一些。」
眾官不明所以，一肚子疑慮，不知道朝廷里有些人又想搗鼓什麼玩意。從黃河裡撈出石頭或者其他什麼東西，說是天示，並不罕見，劉邦、武則天等人都干過這事兒……正史上記載是這些人出身就有祥雲，成大事時也有各種天兆，比如黃河裡撈出來石頭等等。
春季來到，不僅朝廷在祭天祈求上蒼風調雨順減少災害，地方上也積極地準備。河南黃河沿岸有一個知縣就在做一件事：打撈被衝進河裡的石雕龍王爺，打算弄上來重新安放在龍王廟裡。
周治學一語頓塞，不知如何辯駁，只得默然。
正中已經擺上了一張桌案，擺放了香爐，焚香燒燭，還有牛羊頭等祭品，以便讓「天書」送到這裏來。
「賢侄慎言。」蒙世川忙提醒道。
這樣的事兒，知府也只能上報，層層上奏，不多久，奏章便報到了北京。黃河出水甲骨，那是代表上天的警示！明廷便下令知縣派人將甲骨護送到京。
……
那麼這次黃河裡撈出塊骨頭，是不是也預示著新的一場政治
待那甲骨被擦拭乾凈，蒙世川等人就近一看，上邊好像刻的是四個字。知縣回顧左右道，「誰能解讀此字？」
甲骨被供奉在一隻陶盆里，送到紫禁城。午門前文武百官彙集，都在圍觀這塊黃河出水的骨頭是怎麼回事。
只見被沖洗了一部分的淤泥中間，有一塊大骨頭，讓人感到奇異的是，那骨頭上隱約還有文字。
周治學說罷抬頭看天時，只見天空中烏雲密布，隱隱還有悶雷之聲，周治學便說道：「大家都散了吧，早些回家，快下雨了。」
此官一句話，立刻遭到了周圍同僚的鄙視，大夥的眼睛里彷彿都寫著兩個字，左眼「腦」字，右眼「殘」字。
禮部左侍郎周治學立刻反對道：「這塊甲骨從黃河裡打撈出來，不過就是上古時的遺迹被沖刷到河中，偶然現世而已，誰又能保證是上天的警示？」
這時聽得河面上一陣吆喝，知縣等人便把目光轉向河面上去了。
老頭說了這句話，眾人又眼見為實，這才鬆了一口氣：既然不是臨時弄出來的東西，那自然就不是預謀。
新舊兩黨的官員都有人上去看，因為大家都不想被蒙在鼓裡糊弄。大伙兒圍著那塊骨頭看了半天，沒看出是什麼字……雖然朝里的官員都是科舉出來的飽儒之士，但是這種上古文字早就失傳了，簡單的象形字體還大概猜得出來，一旦複
眾人聽罷紛紛附和，都大拍馬屁，說是朝政清明、敬畏天地，上天很滿意，這才降下祥瑞。
一個幕僚陪笑道：「或許是龍王宮裡不只一條神龍，內鬥起來，龍王爺自然也遭殃了。」
有人說道：「可大伙兒都不認識，不知道上面寫得什麼。」
大家在肚子里胡思亂想，但是誰也不能說出來，否則就會被別人站在天道的高度給予無情的駁斥。
蒙世川覺得有理，便急忙命人上報知府。
周治學低聲道：「他們可以找什麼空靈大師，我們為什麼不能找個道長？四個大字，猶如天書，根本沒人認識，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總之不能任人魚肉！」
周治學道：「上面的字誰都看不懂，卻要交給一個和尚解讀，豈不是把社稷大事置於一個和尚之手？」
張問遂對眾官說道：「甲骨上刻著上古文字，有誰對此有考究，上來看看是什麼字。」
「多半是被衝進河裡的甲骨。」蒙世川一看便說道，「來人，給我取來。」
就在這時，一個青年官員說道：「既是天道，我等凡人不能解讀，豈不辜負了上天的警示？我等應該儘力解讀出來才對。」
首輔顧秉鐮道：「周大人，你急什麼，咱們只是讓空靈大師解解看，又不是一定要聽他的。難道這幾個字不能給別人看了？」
兩個皂隸小心翼翼地抬著瓦罐走到午門樓下，將東西擱置在桌案上。內閣
眾人聽罷陸續都表示認同，覺得周治學說的有道理。周治學如此處置，也顯示了他寬厚的性子，更容易收攏三黨的人心。
剛剛才過去的那場妖書案，讓三黨損失慘重，禮部侍郎周治學是三黨經過「新妖書案」洗禮之後剩下的為數不多的大員之一，他要領頭對抗「奸黨」，防止奸黨借一塊骨頭髮揮。
蒙世川頗有深意地說道：「別管龍宮有幾尊神龍，哪尊能佑得我縣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咱們就敬哪一尊。」
是什麼字，大家都不知道，但是總算看出來一點：這骨頭和上面的字的確有些年頭了，不像是臨時弄出來糊弄人的東西。
那青年官員搖搖頭道：「既然不能解讀，萬萬不可枉度天意。下官聽說大隆福寺的空靈大師對上古文字頗有研究，不如把墨拓拿到寺廟裡，讓大師解答天意如何？」
一些官員紛紛附議，支持周治學。
甲骨有些年頭了，不是臨時刻意為之。那麼這東西不是預謀沒有錯，但是，並不妨礙別人借題發揮，馬上搗鼓出來一些說辭。
輕風拂面，渾濁的黃河水此時靜靜地流淌著，還沒有展現出它猙獰的一面。河面上停著幾隻裝滿河沙的木船，正隨著破浪左右飄動。
倒是大官周治學很是耐心，他看著寬闊的廣場深深地嘆了一句，微風吹
周治學正色道：「如果真的是上天的啟示，為什麼這幾個字誰也看不懂？如果故意要讓凡人看不懂，又為什麼要啟示？」
就在這時，一個監工皂隸跑了過來，說道：「大人，大夥發現一塊奇怪的東西，您快來看看。」
船上的繩索已兩頭綁牢：一頭綁在河裡的龍王爺身上，一頭綁在船上，並拉得筆直。那些民夫正扛起船上的沙袋往河裡扔，隨著重量減輕，船隻便慢慢往往上浮，漸漸地把石龍從淤泥里拉出來。
但是，大明廟堂上的人又不是讀死書的傻子，他們看史書，當然明白是怎麼回事：什麼天兆這些玄虛玩意，恐怕都是人們為了製造輿情而故意為之。
忙乎了大半天，總算把一尊龍王爺從黃河裡拖上岸了。民丁們拿著繩子上去，準備捆了往廟子里拉。
這時新黨那邊的一個官員語重心長地說道：「舉頭三尺有神靈，周大人慎言。」
另一個憤然道：「自然應該是奸黨當道！」
其中一個官員說道：「道長好找，關鍵是咱們要把那幾個字解成什麼字？」
沒人認識，張問只好叫人墨拓之後把骨頭收入大庫。
蒙世川和幾個佐官幕僚一起走到龍王爺跟前，民丁們讓開一條道，指著淤泥中間的一塊東西說道：「大人，您看，就是那塊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