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折 新蘭滿長街
段十四 意象
余琴心用自責的口氣輕輕說道：「臣妾怠慢了皇上，一會兒皇上懲罰妾身吧。」
張問低頭看時，心下又是一跳，他看到了余琴心領口裡露出的一片豐腴潔白的肌膚，它的線條如此流暢光滑，真是鬼斧神工的女媧才能造出這樣的形狀啊。余琴心本來穿的是一件普通的宮廷綢子，還是立領的，或是因為怕皇帝等久了，才沒穿戴整齊，以至於領口的兩粒扣子沒扣上，否則張問也看不到如此美妙的景色。
就在這時，余琴心那屋的房間「嘎吱」一聲開了，張問回頭時，只見她已跪在門口，款款說道：「臣妾給皇上請安。」
余琴心不動聲色，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臣妾不方便迎接，請皇上稍等一下。」
他能做出這樣親切的動作，證明今晚有一個好的開頭，余琴心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絲笑意，只是她低著頭，張問看不到。
先前張問和馮西樓走過的長街是東西走向，永和宮就在這條街的北邊，正門向南開，名曰永和門，永和門進去就是永和宮。
「哦。」張問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今天不知怎地，一走到這裏，腦子裡就浮現出了各種各樣似曾相識的意象，朦朧中有種強烈的不想離開的感覺。
這時，一個宮女把茶端上來了，應該就是余琴心喊的那個非塵。張問不由得專門回頭看了一下這個宮女，只見她長得還比較標緻，身材適中相貌秀麗，宮廷里的女
余琴心平時的愛好，除了音樂最喜歡的就是服飾，她對這方面揣摩得比較多，進而對人的審美心理也進行了細緻的思考。所以當張問偷看到她在沐浴時，其實是她故意為之。
余琴心淺笑道：「皇上聖明。」
那聲音低沉非常，還有點沙沙的感覺，不是很好聽。余琴心彷彿能看到張問想什麼一樣，輕輕笑道：「皇上是不是覺得非塵的聲音太沉了？」
這時余琴心那雙幽深的黑眸子直視著張問，輕輕說道：「死亡一般的靜謐。」
要抓住皇帝的心，讓他對自己產生不舍和深刻的印象，豈是那般容易的？如果聽孫有德的，沒事去乾清宮亂晃，只會招人厭煩，到頭來就會和後宮數千美貌女子一樣泯然眾人，皇帝有她不多無她不少。
不過余琴心當然不是那麼傻的人。今天張問好不容易自己過來一趟，從他見到余琴心的第一眼，就沒打算急著要離開了。
張問便準備洗耳恭聽了，他緩了一下心境，揭開案上的茶杯杯蓋，一股淡淡的茶香飄了出來，「武夷鐵觀音。」
這句話讓張問身上一寒，他的腦子出
不知怎地，今天一進永和宮，張問便猶如進入了一個夢境。
張問便毫不思索地說道：「沒關係，朕就在外面先等等。」
紫禁城裡很多宮殿都遭過雷劈，先後修葺過，有的甚至重新修建過，多少都有些變化，倒是永和宮從來沒有發生過火災，現在這模樣就是明朝永樂年間的模樣，絲毫都沒有改變。大概是因為這裏的房屋相對比較矮小的原因。
唯有那個掃院子的老太監旁若無人，依然不緊不慢地「沙沙」揮動著掃帚。院子里除了夏蟲的低鳴，就只剩下老太監掃地發出的沙沙聲音。他在紫禁城裡過了一輩子，現在這麼活著大概已經對什麼事都不在乎了，於是權力的威壓對他毫無作用。
今天果然應驗了她的猜測。這段時間聽說皇帝從早忙到晚，根本沒心思管後宮的妃子，卻不料就算這樣的時候，仍然可以見到皇帝，余琴心不由得有些自得。
張問又想起了那次來永和宮看朱徽婧，這個老太監好像也在掃院子，沒想到這麼久了還能記住他，張問忍不住指著那老太監問道：「他……以前就在這兒吧？」
正如詩人描寫猶抱琵琶半遮面一樣，有時候人的內心隱藏著奇怪的心理，喜歡那種窺欲的朦朧感受。所以宮廷里的妃子在皇帝臨幸的時候，很流行穿
幾個月前張家的女人們搬進紫禁城，宮室很多，都是自願選擇住所，因為永和宮又舊又剛死過人，住這裏真有點嚇人，大家都不願意選永和宮。卻是余琴心一口就認定了這裏，她的心思比較細，料定張問有時候會到這裏來。
聲音輕柔，從檻窗縫隙若有若無地飄出來，讓張問心裏有種痒痒的感覺，卻不知該如何懲罰？他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來，只見太監宮女們都躬身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來……對權力的敬畏，人們追逐的權力這種抽象虛無的東西，就是這樣的原因。
「剛才朕在乾清宮喝的就是這種茶，這不一聞味兒一樣就猜到了。」。
低聲沙啞的聲音就是張問面前這個宮女發出來的，是眼見耳聽為實了。
一個女子的聲音應道：「是，娘娘。」
余琴心搖搖頭道：「不是，是一種靜謐的調子。」
延續了兩百余年的建築未經大修，於是略顯陳舊，不過院子南角那口水井仍然有水，卻是十分不易。
「是，淑妃娘娘。」
余琴心道：「前些日子臣妾搬進永和宮住，要新挑選一些奴婢，挑了非塵的原因正是她的嗓音呢，臣妾新譜了些曲子需要有人和唱，非塵唱得很好，很招人喜愛，名字都是臣妾給她取的，
從張問進院子的時候，余琴心便聽到了動靜，並從檻窗看到了張問。當時她正欲寬衣沐浴，見到張問來了，本想重新穿戴整齊去迎接。不料這時聽見窗外馮西樓交代說不要嚷嚷也不要行禮，她便靈機一動，不如將計佯作不知，然後自顧寬衣入浴。
余琴心道：「非塵，你準備一下，皇上要聽曲子，我彈你唱。」
這時余琴心請張問進屋，旁邊的馮西樓一看這情況心裏自然暗罵不已……本來今天跟著皇爺出來以為是件好事，結果弄到了余淑妃這裏，被李芳知道了，他馮西樓不是又干砸了一件事？
張問道：「一般男人的聲音粗，女子的聲音細，只是很少聽見女子這樣的嗓音而已。」
余琴心道：「皇上聽到了院子里那種蟲子的鳴叫嗎？它有聲音，卻讓人覺得周圍很安靜。」
余琴心在張問作出扶的動作時，這才慢騰騰地站了起來，那片豐腴柔嫩的風景慢慢躲開了張問的視線，讓他心裏竟然閃過一絲失落。
「靜謐？」張問愕然，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既然是靜謐，何苦還要聲音？
余琴心又道：「只有聽過那種讓人絕望的黑暗調子，才能更好地品味到鮮花和陽光的感受。」
張問搖搖欲試道：「你這麼一說，朕真的想聽聽了。」此時此刻，他已經把堆在乾清宮那些奏章忘得一乾二淨，甚至連自己是幹什麼的都忘了，有的地方真是很奇妙
張問若有所思道：「是這麼個理兒。」
余琴心請張問進屋之後，讓他坐到上方的軟塌上，自己在一旁侍候，然後喊道：「非塵，沏茶啊。」
孫有德上回來說王體乾那邊的事情，讓她抓住皇帝的心，進而為鞏固王體乾一系在大乾內廷的地位作出一些努力。余琴心同意了，這樣做對她也有好處，如果沒有這樣那樣的關係網，女人只能是弱者，就如任人擺布的一件物什。她沒有好的出身，但這麼多年來孤身一人在風塵之間生存，而且過得很好很成功，沒有點心思和手段是不行的，否則她就會像其他名妓如柳自華等人那樣越混越凄涼。
馮西樓心道：早知這樣，皇爺吃完晚飯的時候，咱家就不該立在那裡，這樣跟著皇爺的人就不是咱家了，省得平白讓二祖宗對咱家不滿一次。
張問隨口道：「名字不錯，只是……什麼曲子需要這樣低沉的女子嗓音？傷感的，悲傷的？」他對音律幾乎是外行，不過並不妨礙他和余琴心聊這東西。
「回皇上的話，井裡面有水。」
張問點了點頭，又指著院子南角的那座井亭：「裏面還有水么？」
張問把南角那口井拋諸腦外，走到余琴心的面前，彎腰扶住她的胳膊道：「起來吧。」
邊上那個宮女忙道：「回皇上，奴婢被安排到永和宮時，就看見他在這裏，大夥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不經意之間發現的美妙，就如聲音共振一樣，會陡然增大無數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