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紗》第八折 新蘭滿長街

段十六 禁海

第八折 新蘭滿長街

段十六 禁海

李芳原本心裏就打算好了,這次把髒水都往王體乾身上倒,卻不料王體乾不接招,李芳心裏自然十分不滿,帶著怒氣道:「得,你要這麼干,自己去養心殿找皇爺。」
王體乾笑道:「沒事,現在給出意見就行。你雖然只是司禮監隨堂太監,可身邊這位李公公是秉筆不是?批紅奏章這樣的大事還得商量著辦。」
王體乾道:「你這馬屁功夫到家了,正功夫卻不到家,老夫就納悶,你和龔鼎茲他們攪上什麼關係,還被皇爺知道了,要不咱們犯得著處處小心提防著李芳這廝?」
「那是當然,特別是江浙南方那幫人。」馮西樓低聲說道,「朝廷只要一禁海,當然就沒有海貿這一說了,海貿稅收更是無從說起,還能正大光明地阻止民間參与海上貿易。這麼一來,金山銀山不都被江南那搓官商獨佔了?二祖宗您想想,為了一千兩銀子掉腦袋或者大夥不願意,一萬兩呢……一百萬,一千萬兩呢?他們還不得前赴後繼?」
王體乾道:「既然這麼說,老夫的意見就是讓皇爺親自過問,皇爺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李芳怒道:「這麼說咱家非去不可了?」
「咱們走著瞧!」李芳猛撩了一把下袍,轉身便走。馮西樓急忙小跑著跟了上去。
待二人出了門,李朝欽才對著他們的背影「呸」地吐了一口唾沫:「姓馮的最不是個東西,他不就是條狗一樣的玩意,這時候尋了個主人,說話間架子竟然能和老祖宗平起平坐了?」
李芳道:「上回皇爺聽到有人主張海禁龍顏大怒,王體乾還能再去觸那霉頭么?他能怎麼拿主意,肯定要順著皇爺的意。」
王體乾道:「怎麼,你們不同意?」
王體乾坐著沒動,雖然坐著比李芳站著矮了一頭,但氣勢並沒有因為站得高矮就發生逆轉,王體乾直視李芳道:「不是威脅你,是命令你!上下尊卑,綱紀法度,你要干甚?反了你!」
馮西樓道:「王公公是掌印,再說皇爺交代是讓您主事,要不還是您來拿主意……二祖宗,您說對吧?」
「要不治那習夢庚的罪?」王體乾說道。
「你……你威脅咱家?」李芳騰地站了起來。
李芳被猛地這麼一喝,不由得後退了半步。現在他還沒弄明白,自己怎麼反而栽王體乾手上了?真是偷雞不成反噬一把米……他不由得看向旁邊的馮西樓,希望這個「謀士」給出主意解圍。
李朝欽不解地看著王體乾:「老祖宗的意思是……」
王體乾冷笑道:「養心殿不是皇爺親口說讓李公公負責的么,李公公就在這兒,您不去,為什麼非要老夫去?」
聽到這句話,李芳才鬆了一口氣,一想是這麼個道理,媽的差點被這狗日的王體乾給喊懵了。李芳便拾起架子,哼了一聲道:「成,姓王的,咱家這就去養心殿,在皇爺面前非得把今兒的事說清楚不可!」
體乾一臉閑庭信步般的神情道:「不就是問皇爺一件事么,哪裡有這般嚴重?再說了,司禮監如此境況不就是皇爺願意看到的么?」
王體乾嗬嗬笑了笑,在彼此交換后批閱的奏章中取出那份關於海禁的摺子道:「李公公看看這個,怎麼有些人非得和皇爺對著干呢?老夫看到這裏所以呼氣感嘆。」
「這……」
「是這樣。」王體乾點點頭,看了一眼馮西樓,欲言又止地說道,「要不這麼處理……」
馮西樓愕然道:「咱們作主治一個御史的罪?要是傳出去被外邊的人知道,文官們的唾沫也把咱們淹死了。」
王體乾看了一眼馮西樓,故作驚訝道:「咦,這些摺子不是剛才你看過了的嗎,怎麼習夢庚這份沒貼你的處理意見呢?」
王體乾剛剛還怒氣逼人,不料此時臉色說便就便,露出了一絲嘲弄的笑意:「李公公,請便。」
王體乾道:「沒必要生那閑氣。」
「什麼依咱家?」李芳瞪眼道,「咱家這隻是給你建議,你是掌印,最後拿主意的不就是你嗎?」
過了許久,王體乾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心道:這麼多年了,人們依然喜歡到處布陷阱。
馮西樓皺著眉頭,良久才說道:「二祖宗,掌印命令咱們去,咱們只好去了,見了皇爺,要是皇爺不高興,就說是掌印逼咱們去的。」
王體乾點頭道:「確實是這樣,那隻好把摺子交給皇爺,讓皇爺治他的罪了。」
「哦?是嗎?」馮西樓接了過來,翻來覆去地查驗了一遍,然後一拍額頭道,「是了,剛才小的出去如廁,正好看到這份,回來時小的以為已經看過,就錯過了。」
這時李芳插話道:「現在內閣也沒管事,奏章批下去那就是聖旨,皇爺信任咱們才讓咱們辦不是?皇爺這幾天累著了,剛回去休息呢,而且交代了今晚要辦完……現在去煩皇爺合適么?要不把摺子壓下或者乾脆發還就是了。」
馮西樓道:「二祖宗都同意了,王公公,您說這份摺子該咋辦?」
「也成,既然李公公說應該這麼辦,老夫沒有更好的法子,只能依李公公了。」
這時王體乾又大喝了一聲:「去!去養心殿找皇爺看這份摺子,聽見了?」
……此時馮西樓和李芳就在院子角落的一處花廳里竊竊私語,算計著掌印太監王體乾。
李芳問道:「王公公何故嘆氣啊?」
馮西樓道:「福建到京師車馬遠頓,習夢庚寫這份奏章的時候還不知道皇爺發那麼大的火啊。」
李朝欽忙道:「老祖宗看得透徹,看得高遠。」
王體乾見他們二人一唱一和的,心裏便有底了,這倆貨不是明顯給老子下套么?王體乾沉吟道:「上回皇爺就為這事大發雷霆,這個福建巡按習夢庚還敢上摺子……」
但終明一朝,太監始終沒能撼動皇權,最多只算皇權的一套工具而已,遠遠不如唐朝那麼強悍,可以達到廢立君主的程度。大乾朝繼承明朝的一整套系統之後,又有了新的發展,太監依然扮演著制度的重要一環,但張問後宮勢力的強大,實際上太監的能量已經進一步削弱了。
李芳聽罷忙點頭道:「行,一會王體乾問起,咱家就按你說的,都讓他拿主意。」
司禮監署衙比紫禁城東南角的內閣衙門還要大,其內職掌古今書籍、名畫、冊葉、手卷、筆、硯、墨、綾紗、絹布、紙剖,印刷等等,自明朝宣宗年間起,還有專門的太監學堂(內書堂)教習太監讀書識字,教習的老師乃翰林院進士,這樣的環境實際上比民間讀書科舉的士子還要好,從而保障太監的素質,內府才有能力監控外朝行政運行。
李芳點頭道:「是這麼個理兒。」
馮西樓悄悄說道:「剛才小的看到一份摺子,是南邊一個巡按上書海禁,小的沒有寫出任何意見。一會王體乾要是問起,二祖宗您別動聲色,就說讓他拿主意。」
王體乾冷冷地盯著李芳道:「正是!養心殿本來就應該你去,何況司禮監不是老夫這個掌印說了算?現在老夫讓你去,你要抗命?那老夫明兒對皇爺說去,你李芳不聽老夫節制,那老夫還掛著這個掌印作甚,讓你李芳兼了司禮監掌印不就成了!」
看到馮西樓那副急切等待的樣子,王體乾就想笑,便故意賣關子。馮西樓迫不及待地說道:「您說該怎麼處理?」
「兩邊爭來爭去的,你盯著我我盯著你,最後還得皇爺說了算,就這麼回事。」王體乾淡淡地說道,「隨他李芳在皇爺面前怎麼讒言,他和咱們不和,還能指望他們說好話?皇爺自然也知道,還真能信他紅口白牙一張嘴說不成。」
二人計議定,回到堂中繼續工作,只見王體乾他們臉上的表情並不異樣,好像並不知道,馮西樓心中暗喜。
馮西樓又興奮地說道:「前有李朝欽收受外朝主張海禁這幫官僚賄賂的事兒,他們就算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李芳道:「你說是後面還有人上書言海禁?」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而已。」馮西樓那張白麵糰似的臉上也掛著陰陰的笑容。
儘管如此,司禮監仍然再次被張問分化,就算是王體乾這樣的幾朝老太監都沒法一個人統攝整個內府。
馮西樓道:「海禁這事兒裏面水深得很,獲利也是讓人不敢想象的豐厚,其中能沾到油水的人不可勝算,李朝欽不就收了賄賂?那摺子當然不能批紅,但不批紅至少有三種處理辦法:治罪、斥責、壓下不發。就讓王體乾他們拿主意,他當然不可能擅自就把朝廷命官捉拿下獄,無論他是採取斥責或是壓下不發的方案,咱們都可以在皇爺面前說他綏靖這種言論,導致輿情失控。」
「還是老祖宗穩如泰山啊。」尖嘴猴腮的李朝欽先拍了一句馬屁,然後才一收眉頭道,「不過……馮西樓那雜種剛才把話都撂明白了,他們真要在皇爺面前說是咱們逼他去的,皇爺一心煩,不就覺得咱們不會辦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