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集 明月風波
第四章 奇思異行
就連遠處，也不斷有人探頭探腦，實不知有什麼高興事，可以讓兩個大人笑成這樣。
何修遠眉頭緊皺，柳清揚卻只微笑旁觀。
柳非煙本就氣怒不已，又見他們二人低聲說笑，天知道又在聊什麼勾欄院、脂粉地、美人香的無聊話題，恨極怒極，又想衝上去，一刀兩個砍下手，又忌著蕭遙皇族的身分，就算是被奪爵的王爺，總也不好說斬就斬，更怕聽到什麼難聽話題，髒了耳朵，氣得只是在下頭跺足。
容若休息的方式，不是打坐，不是調息，更不是什麼閉目吐納。
蕭遠徐徐拍手：「妙妙妙，我還道只有我這種人會氣煞柳姑娘，想不到你的本事比我不遑多讓。」
「你……」柳非煙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倒也算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了，她心中雖恨容若，倒也不想占他的便宜，大方地讓容若好好休息。可是容若這一休息，幾乎氣得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當場暈倒。
容若點點頭，笑容滿面：「柳小姐果然是名家之後，名門風範，光明正大，女中豪傑……」
容若也哈哈大笑，兩個人得意忘形，竟在屋頂上捧著肚子滾來滾去。
蕭遙嘆氣搖頭：「這算你的功勞嗎？不過是仗著財勢罷了，換了任何人，身為一國之君，舉國寶物任他取用，做的也能比你更好。」
開始柳清揚還陪著笑，同他客套，到最後實在受不了，以他的功力、定力也幾乎崩潰。
說這話的，卻不是什麼大英雄大豪傑，響噹噹的大人物，而是一身杏紅衣衫，杏花杏雨杏眼圓睜的柳非煙。一把柳葉刀，幾乎就指到容若鼻子尖了。
容若笑嘻嘻湊近了他：「藍夫人的毒藥當然很厲害，吃下去了，自然會要命，可我要是沒吃呢？」
二人這一來一回的對話，終於讓柳非煙醒悟，自己中了容若的奸計，平白害英雄蓋世的爹爹輸了這一陣，一時又氣又急，又恨又怒，瞪著容若：「你好不要臉，竟然騙我說爹爹中毒了。」
柳非煙卻是氣怒交加，手往前一送，柳葉刀上的寒氣幾乎讓容若打了個哆嗦：「哪個要你認輸，快點動手。」
「你老實交待，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就不信，你真箇毒功蓋世，怎麼會吃了藍夫人的毒藥，一點事也沒有？」
容若咳嗽一聲：「沒事，是我以前聽過的一條蛇精的故事。」
「不是什麼貴重寶物，不過是玩笑物件而已。」容若也不理柳非煙的拒絕，探手從袖子里取出一疊紙，遞于柳非煙。
柳非煙還道他終於肯出手應戰了，誰知容若腳下一跺，直掠上房頂，對著太陽，長出一口氣：「既然姑娘你這麼著急，就讓我在高處，吸收日光精華，靜納長風浩氣，快些恢復體力吧！
就是柳清揚也暗自嘆息，深感自己這一戰不值，以自己的身分和容若一戰，就是勝了也不光彩，何況落敗。
「我身上的所有衣物、配件，都用百年少有的雄黃精熏過，又染了價值千金的辟毒粉，再把西方謠王進貢的祛毒珠磨成粉，溶成水，把所有的衣裳，三洗三晾，泡了又泡，外加上，把宮中所有太醫集中起來，研製出的各種貴到離譜的藥材用來熏衣物。總之，宮裡各種可以避毒、祛毒、抗毒、克毒的寶貝、藥物，被我一掃而盡，就連母后都肉疼，那幫太醫，一個個哭喪著臉，我拿走那些葯，就像搶了他們心肝一樣……」容若哈哈大笑：「就連白娘子千年道行，一杯雄黃酒也放倒了。我身上現在全是專克毒物的寶貝，一件衣服上光各種珍貴藥物就可以把毒蛇熏死了。」
又是一連串滔滔不絕的恭維，聽得柳非煙面如土色，其他人悶笑不已。
容若笑著伸手，在蕭遙面前一晃：「你瞧這算是什麼麻煩？」
「說的也是，你既不是真的用毒高手，那你如何讓藍夫人敗走的？」
「因為香料啊！我放衣服的柜子里全是龍涎香，房裡點的是盤龍香，宮中各處都有熏香，就連我一路逍遙，馬車裡也香氣不絕，這些香氣早就把藥味給掩住了，誰能聞得出來。」
「對，那一顆不是毒藥，而是瀉藥。」
柳非煙見他對自己如此視若無睹，氣得用貝齒咬住朱唇，別有一種風姿，她自己渾然不覺，卻不知道多少人眼光凝在自己身上。
柳非煙也氣得失態大喊道：「你到底休息夠了沒有？」
容若嘆了口氣：「我看柳前輩一掌把我拍開，居然不過來追擊，反而站著不動，還以為柳前輩年紀大了，骨頭鬆了，一時用力過度，不小心閃著腰，動不了了，卻實在沒想到，實在是柳前輩宅心仁厚，有前輩風範，所以不肯追擊。是我不好，是我誤會了，但小姐也不能因此說我騙你啊！」
容若搖搖頭，也不理柳非煙，自顧自走開，找處石凳，坐下來，晃晃脖子，伸伸懶腰，揉揉胳膊捏捏腿。
柳非煙嬌顏色變：「你用毒，好卑鄙。」
容若笑著同他拉肩搭背：「我就知道，這些人里，唯有你，最懂享受人生，哈哈！」
柳清揚心中一震，暗自運功內視。
最後幾個住在明秀閣的高手，都忍無可忍，紛紛走避，不知是不是跑到沒人的地方吐去了。
容若本來只是逗著她玩，但這時，倒真的笑到手軟腳軟，站也站不起來，哪有力氣打鬥，乾笑一聲：「柳小姐，以前都是我不好，多有得罪，我給你賠禮了，你就饒了我吧！」
柳非煙怒視他：「哪個要你求饒，快起
柳非煙聞言後退，容若卻已抱拳施禮，笑得像只偷吃到魚兒的貓：「承讓，柳前輩，承讓了。」
「你沒吃？」蕭遙嚇得不輕。
容若卻又立時由正經肅容，錦衣飄飄，衣袂飄然的少俠形象，變做嘻皮笑臉的賴皮少爺，放大了嗓門喊：「肖鶯兒，肖鶯兒，你在哪啊！替我送一壺酒、幾樣小菜來，我好對日凌風，且自逍遙。」
蕭遙點點頭，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在和藍夫人說話時，把手攏在袖子里，當時你是在偷偷戴手套。」
蕭遙卻長笑一聲：「好一個對日凌風，且自逍遙。」說著也拔身而起，一掠上屋，與容若並肩站在一處，浴一身陽光，任風拂衣襟，別有一種洒脫快意。
他們笑得這樣肆意放縱，不顧體統，把屋下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就連剛才避回屋裡的人也推開窗，探出頭來，看到底怎麼一回事。
「瀉藥？」蕭遙睜大了眼睛，順便連嘴也張大了，哪裡還有半點逍遙才子的風範。
容若心中也佩服柳清揚的氣量，又自拱手施禮，說了一大堆客客氣氣，全無實際意義的廢話，一方面對柳清揚表達他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的敬意，一方面藉著說話，暗暗調息，恢復體力。
好在柳清揚也是一代人傑，吃了這等暗虧，猶自笑容滿面，風度不減地點點頭：「自古以來，鬥智勝於鬥力，容公子有如此才智，我確是輸得心服口服了。」
其他在四周虎視眈眈，所謂有身分、有地位，跺跺腳，江湖晃三晃的高手們，也無不頭暈目眩，就算本來有心想找容若麻煩，此時也只是一心為受苦的耳朵難過，哪裡有空來與他尋釁。
柳非煙一怔。
「對啊！瀉藥。」容若陰險地笑一笑：「因為根本不是毒，所以她絕對驗不出是哪種毒。如果是毒藥，她還有辦法應付化解，可是瀉藥，則根本沒有解藥可言。你想想，人有三急，那個來了，用藥能解得了嗎？光憑忍，忍得住嗎？」
旁的人固然知道容若這一仗勝得不夠光明正大，竟也不能因此小看他。畢竟柳清揚是一代宗師，武功極高，容若這樣的年紀，若說能與柳清揚憑實力一戰，誰也不信，他能勝得如此巧妙，旁人只會佩服他心思細密，腦筋靈活，是個極聰明的年輕人，卻是斷然猜不到容若是因為武功太爛，所以不得不用詭計的。
他先前連勝四場，此時在美人面前認輸，不但不是丟臉的事，反而顯出胸襟氣度高人一等。
蕭遙微微而笑，蕭遠將石桌上的酒飲盡一杯，悠然道：「妙哉。」
他們越是笑得高興，柳非煙越是氣得厲害，最後終於不管不顧，跺足躍上屋頂，把個寒森森的柳葉刀壓在容
「沒給毒藥？」
柳清揚速度極快地運功內視，立知全身無恙，根本不曾中毒，抬眸間，見柳非煙已與容若斗在一處，心中猛然一震，隱約感覺不妙，大喝道：「非煙退後，我並沒有中毒。」
「什麼白娘子？」
柳非煙實在受不起這連綿不斷的廢話，只得不斷後退，咬著牙，就等著容若休息夠了，拚個生死。
柳非煙對著容若「刷」的一記虛砍，刀光從容若頭上一掠而過，帶起幾縷被斬斷的髮絲：「起來，別想耍賴。」
容若正相反，就算敗了也不丟臉，而今勝了，縱然耍了點小手段，旁人也不好苛責他了。
容若知她是怒極了。論武功底子，柳非煙猶在容若之上，但身法招術，容若卻遠勝於柳非煙，外加他狡猾百變，柳非煙又氣急敗壞，真要打起來，容若有十種以上的法子，可以制得了柳非煙。
容若笑嘻嘻回禮：「前輩客氣了，前輩的武功高絕，內力深厚，實非我等晚輩所能及，想是前輩容讓，才叫我僥倖勝了這麼一回。」
柳非煙正要一刀拍過去，把這東西拍個隨風四散，偶然間眼角一掃，卻「咦」了一聲，探手接了過來。
倒不能算他手法太高明，實在是別人根本沒有想到，竟白白讓他用這等輕巧手段，取得勝利。
柳清揚嘆了口氣：「非煙，他沒有說錯，這一戰，他勝了。」說罷沖容若一笑：「公子智計過人，令人佩服。」
「別小看它啊！這可是宮中秘寶，水火難傷，百毒不侵，有它在，就算再毒十倍的東西，我也敢用手抓。」
容若一口氣說了足有半個時辰，真箇如長江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停息。
容若的手幾乎伸到蕭遙的眼睛前面了，蕭遙這才看出，這不是真正的皮膚，分明是一層其薄如紙，顏色和真正的皮膚幾乎一模一樣的手套。
就這麼一耽誤，他已想通了前因後果。戰前，容若激他許諾，若蒼道盟中人插手此戰，便算他戰敗；戰時，容若故意騙得關心情切的柳非煙出手阻攔，這一戰，自然是容若勝了。
他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柳非煙是名家之女，名門之後，當著眾人的面，還真不好對著一個的確連戰了四場，口口聲聲沒有力氣的男人動手。
二人相視而笑，且自半躺半坐在屋頂上，自去聊天說地，竟是眼角也不往下頭瞄一下。
容若終於站了起來，伸個懶腰。
容若嘆口氣：「哪個耍賴了，柳小姐，我剛才連戰四場，早已筋疲力盡，小姐此時挑戰，未免勝之不武吧！」
容若不以為然，聳聳肩：「換了任何人，可以讓藍夫人輸得那麼狼狽
他以前在「仁愛醫院」當義工時，經常給老人孩子，各種病人聊天解悶，說笑、表演節目，小魔術也是他的拿手好戲。這種調包手法，簡直熟得不能再熟了。
容若苦笑：「我實在站不起來了，不如這樣，我送小姐一樣東西，以此賠罪，你看如何？」
容若笑嘻嘻說：「柳小姐，不要著急啊！我打了這麼久，內力透支，哪是一時半會，回得過氣來的。」
更何況眾目睽睽之下，高手之間，如此正經的比拚，誰能想到，容若會用出這樣的無賴手段。
柳非煙氣得一跺腳：「你剛才還說我爹爹已動彈不得，任你魚肉了呢？」
他一張巧舌，強詞奪理，黑的也給他說成了白的。柳非煙一個女兒家，哪裡辯得過他，枉自氣得面紅耳赤，跺足連連，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在武林中，這種見不得人的小手段也不是沒有，大多是不入流的小騙子、小混混用來騙錢的手法，街邊無賴、城狐社鼠才會用，真正的高手，豈屑於這種手段？
聽得四周的人，皺眉的皺眉，搖頭的搖頭，發寒的發寒，掉雞皮疙瘩的掉雞皮疙瘩。
容若眨著眼睛，滿臉無辜：「小姐說笑了，我何曾說過一句假話，我只說我身上有不少毒藥，但我身上雖然帶了各種毒藥，卻還另有祛毒之物，若是任何人與我碰了一下就會中毒，那生活必要處處小心，哪有樂趣。我何曾有一句說柳前輩中毒了，分明是小姐你自己多心。」
他是翹著二郎腿，哼著亂七八糟的歌，晃著腦袋，搖著扇子，自以為瀟洒地露出燦爛笑容，一會兒和蕭遙談談什麼風花雪月，醉月閣的姑娘好啊！風月樓的姐兒俏啊！一會兒伸長腦袋，和性德不知竊竊私語什麼，一個人自管自小聲說，大聲笑，滿是邪意的眼神，動不動掃過來。一會兒搖頭晃腦，裝腔做勢，對著蘇良、趙儀，講上一大堆狗屁不通的話，中心內容，無非是回味剛才的幾場戰鬥，大力讚揚他自己的英雄了得，才智無雙，極力鼓勵兩個漂亮的大男孩以他為榜樣，努力學習。
他笑得不能自抑，腹痛到滾倒在屋頂上。
不知人在何處的肖鶯兒沒有應聲，柳非煙卻氣得幾乎咬碎貝齒。
容若自覺得意，笑道：「藍夫人浸淫毒術多年，就算是天下最毒的毒藥，她也未必應付不了，所以我根本沒給她毒藥。」
「那麼，你又是怎麼廢掉藍夫人兩條毒蛇的？」
可是柳非煙這般明眸如水，粉腮通紅，氣得嬌軀顫個不止，又正巧碰上容若這憐香惜玉的主兒，一時間，倒狠不下心腸待她了，外加憐她被擄之後，又受愛人之疑，情場心傷，更加堪憐，心間一軟，也就認輸服低地笑說：「柳姑娘且莫生氣，
柳非煙咬咬牙，把柳葉刀歸鞘，憤憤道：「好，你休息，我等著你回復元氣再說。」
容若志得意滿，把個扇子搖啊搖，把個腦袋晃啊晃，得意忘形得天理不容，神氣活現到令人髮指。
「我早就知道江湖險惡，也知道武林中，常有人喜歡用毒，根據我以前看武俠……聽江湖傳說的經驗，發現那些少俠啊！英雄啊！明刀明槍很少輸，卻經常莫名其妙栽在毒藥上，為此我當然要做足準備功夫。皇宮是天下最富有的地方，皇權至上，世上的寶貝，有一大半都集中在皇宮裡，有這麼好的條件，我當然不能浪費。」
柳非煙嬌叱一聲：「你敢！」柳葉刀一振，挺身迎上。
柳非煙芳容含怒：「誰稀罕你的東西。」
終於有人忍無可忍，怒喝一聲：「我來戰你。」
她年少嬌縱，從來是別人包容她，容讓她，近日以來，連受挫折，備受傷害，偏偏關係女兒家名節，有苦說不出，此時爆發起來，一心一意，只想找個人拚命，根本就不在乎容若連勝藍夫人、萬千鈞，以及風乘雲的實力，就想大打一場，完全不顧死活。
不過，柳非煙沒有料到，容若和蕭遙看似嘻嘻哈哈，小聲說笑，聊的話題，卻絕不輕鬆簡單。
蕭遙一開始，還枉自費盡猜疑，不知容若是如何得勝，平白做出許多巧妙的設想，等聽到真相如此簡單之時，竟是啼笑皆非，好半天說不出話來，直到又想起一事，才皺眉道：「不對，藍夫人的毒，出了名可怕，你就算沒有吃下去，沾了手，也是一樁大麻煩。」
「當然，她既然擅用毒，我自然要做好預防準備。」
容若又長嘆一聲，裝模做樣道：「小姐若定要一戰，我實已無應戰之力，只得認輸，小姐要還放不過我，我已無力抵抗，要殺要剮，小姐你看著辦吧！」
柳非煙怒道：「你說什麼，你敢說你勝過了我爹爹。」
「是啊！我抬手吃藥的那一瞬就換了藥丸，吃下去的是普通的補藥，當然不會有什麼問題。」容若說得輕描淡寫。
「你的衣服若是各種藥物熏過染過洗過，怎麼聞不出藥味？」
蕭遙瞠目結舌，回想起藍夫人滿頭的冷汗，顫抖的身體，終於明白她是在苦忍什麼，再想及最後藍夫人離去時，忽如其來的一陣惡臭，忍不住捧腹大笑：「你，你，你太……陰損了，小心將來生兒子……沒有……那個……哈……」
他這般正經一說，柳非煙聽得微怔，還道他的武學別有妙法，真有這等奇妙心法。
容若哈哈笑道：「而今你動彈不得，還不是任我施為？」說著猛然撲向柳清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