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集 懷壁之罪
第一章 魏王欲見
他更加惦念楚韻如，那三個字，彷彿連著心上的肉，每一想起，就覺得，胸口一陣陣發緊，心裏痛得難忍。他們才剛剛真正明了彼此的愛，就被一場誤會、一場陰謀無情分開。那麼多的思念，那麼多的牽挂，他想她，想得心都碎了，好不容易再次相聚，不過短短一天而已。原以為，眼前有無盡的歡樂，等待著他們，原以為，未來的歲月，每時每刻都會充滿甜蜜，想不到，僅僅一天，又一次無奈別離。對他來說，只是生離，對楚韻如來說，卻是死別，又該是多麼痛徹心肺。
蘇俠舞凝視容若半晌，然後靠近他，忽然捧著他的臉，在容若錯愕的眼神中，低下頭，輕輕一吻，印在他的額頭：「你以為呢！」
蘇俠舞美眸對他深深注視，悠悠道：「有的時候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是聰明還是愚蠢？」
容若心頭一緊，猛覺胸口一陣鬱悶，一時間，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卻還努力維持語氣平靜：「找到屍體沒有？」
「沒有。」
不過，這話他倒也識相地並沒有說出來，只是淡淡笑問：「我有些好奇，不知魏國太后，想見我做什麼？魏國和楚國隔得很遠，暫時應該沒有什麼利害關係吧？」
思念的太多，牽挂的太多，使得容若食不甘味，夜不安枕。縱然在沒有人可以看到的時候，他流露出至大的無助和悲傷，在別人面前時，他卻總是談笑風生，自顧自吃喝玩樂，毫無憂色。因此總被看守他的人，投以驚異的目光。
他甚至惦念總是和他過不去的蕭遠。經歷了這麼多，又找到了可以相伴一生的女子，他還會那樣偏激，那樣任性嗎？唉，和我過不去也就罷了，以後還是少和七叔過不去吧！咱們的攝政王可不是善男信女啊！
「我有啊！」容若一本正經地說：「其實我覺得菜不夠新鮮，果子沒有逸園外成家果子鋪的好吃，我還想要吃新鮮水果，可是我都沒有抱怨啊！」
容若點點頭：「只有那跳舞的人，才是真正的你。平時，若無大事，則由替身出來替代，而且，就算是替身也很少露面，旁人只以為是你自抬身分，清高自許，也不會生疑，反而更加抬高你的身價。」
「月影湖底。」
他惦念凝香和……一想起侍月，又是一陣神傷，只能在心中無聲地祈求一切他
容若聽得嘆息了一聲，這個時候，他居然還有心思胡思亂想。以前聽過的許多孤兒血淚、復讎故事，往往還真是主角的某個長輩，或貼身老僕，拿出個什麼血書啊！信物啊！講一番血淚史，主角就深深震撼，毫無保留地相信，從此踏上報仇雪恨，繼承先人遺志的道路，想不到，連這麼嚴肅的東西，居然也是可以做假的。
最後一個意識是，太丟臉了，被女人一個吻嚇暈了。
「你一直以蘇意娘的身分在濟州活動，也是一早就安排好的？魏太后再神機妙算，也料不到我會去濟州，當初，你在濟州又有什麼目的。」
她的聲音很輕，聽在容若耳中，卻如雷霆震響。然後他笑了一笑，雲淡風輕地道：「看樣子是你對了，恭喜恭喜，你很快就可以完成你的任務了。」
「你怎麼可以做到分身於四方天地呢？」
蘇舞俠笑道：「你想的確實周到，不過，蕭逸未必能似你這般從普通人的角度來考慮這個問題。他畢竟是攝政王，他站的位置太高，因為站得太高，隔得太遠，所以也許就看不清楚了。不似你，因為曾經深入民間，所以感受與他不同。」
容若臉上的笑容，悄悄斂去，一片明亮的燭光里，他疲倦地低下頭，喃喃地低語：「侍月，你千萬，千萬要活下來。」
容若默然良久，才輕輕問：「那天晚上，到底是不是你？」
他惦念蘇良和趙儀，那兩個愛裝大人，總是斜著眼睛瞪他，常常嚷著將來要宰他的小傢伙，這一次，真的看到他死了，是會高興呢，還是傷心？
「那麼，就一定不會有事。」容若聳聳肩，狀甚輕鬆：「跟據我的經驗，所有跳崖跳水的事，只要沒見到屍體，就一定不會死人，搞不好還能另有奇遇。男人跳崖，一定武功大進，女人跳水，肯定被大人物救起來，還收為義女，用不著擔心。」
「月影湖底？」
「只是幾乎罷了。」容若笑笑：「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然後沉默了下來。
「我說過，蕭逸以為你死了，一定會放棄。你的死，讓很多人鬆口氣，也讓很多人傷心。你的小丫頭侍月，半夜裡，跳進曲
「是，我也不必妄自菲薄，像我這樣的人才，並不多見。如果只為了濟州一地而浪費光陰，大可不必。我有很多身分，或青樓名妓，或一代才女，或名門閨秀，或江湖俠女，俱都交遊廣闊，地位絕對不低。」
蘇俠舞低笑一聲：「當今天下紛爭，諸國爭戰不休。太后目光長遠，早已料及，秦楚二國，必為天下之患，所以在兩國偷偷布下許多人馬。凡秦楚二國，身分較重要的人物身邊，我們魏人，都會尋找可乘之機。謝家有傾國之富，我們當然不會放過。事實上，謝醒思身邊並沒有我們魏國的人，他的母親是秦人，但也並非秦國姦細，我們只不過看這位大少爺，一生順遂，好逸惡勞，意志薄弱，又是謝家唯一的繼承人，所以在很久以前就有心打他的主意罷了。謝醒思的母親在他還是幼兒時就染病身亡，我們買通了謝醒思母親的貼身丫鬟，那丫鬟不過是偷偷找謝醒思哭訴了一番，又拿出一份偽造的血書，謝醒思就輕易相信了他親娘是秦國姦細，至死還遺命兒子為秦國效力。當然，他貪圖安逸，怎肯為此放棄富貴榮華的生活，但是，我們已經在他心中種下了陰暗的種子，一旦他對楚國生出不滿，我們再稍加引導，這一切就會爆發出來。我們的人冒充秦人和他接頭，他至死都以為他是在為母親的國家效力，而楚國，要報仇，要追究，也只會找秦國。」
蘇俠舞笑著鬆手退開。
蘇俠舞輕輕笑起來：「你既然這般聰明，那麼，能不能猜出我們到底是什麼人？」
容若眼睛發直，臉色獃獃木木，明顯大腦已經在這一刻停止了工作。
蘇俠舞深深望著他，半晌才輕輕嘆息一聲：「楚國有你這樣的皇帝，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你沒有執掌國家，對於其他國來說，亦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蘇俠舞搖搖頭，轉身向外走去，走到石室門前，忽悠悠問：「恨我嗎？」
容若笑咪咪道：「看樣子我猜對了，加十分，賞酒一杯。」
日子慢慢過去，除了一日三餐，沒有別的方法來計算時間。
「為什麼這麼問？」蘇俠舞淺笑盈盈。
蘇俠舞料到了他想問什麼，卻也不說話，靜靜地等待
容若摸摸頭：「這個問題比較有難度。當今天下諸國，以七強為首。慶國地處偏僻，民風自閉，國力雖強，卻從不管外頭的風雲變幻，出選。宋國雖名將如雲，然主昏臣庸，只知享樂，不一定會注意到隔著十萬八千里的楚國，出選。周國雖然國力為諸國之首，然只知自大，安守祖業，不能奮發圖強，不一定有這樣的心機安排，出選。秦國肯定是要出選的，不在討論中。剩下，唯燕魏二國。燕國立國不久，國內政務瑣事想必足已堆成山，急待處理，這個時候，最重要的是安內，而不是攘外，剩下的，就只有魏國了。」
蘇俠舞悠然笑道：「或許手段不盡相同，但我們的確儘力用各種方式達到可以掌控影響一些人物的目的。布下棋子的那一刻，未必就有一定明確的目的，但是，如果將來時機到來，局面有變，很可能當初一步無心之棋，就可以扭轉所有的局面。就像謝醒思，在他身上，我們並沒有花太多功夫，只是隨意布下一個假象，當初也並沒有想到，能用得這麼及時、這麼有效，甚至足以影響整個天下。」
他自動自發，自斟一杯，一飲而盡，然後托著腮，望著蘇俠舞：「不過，我不太明白，謝醒思到底是秦國的人，還是你們魏國的人？」
「這並不難，我有一群替身，容顏、氣質，與我都有九分相似，再略加化妝易容，便可以替代。我親自打出蘇意娘的名聲，讓她成為濟州第一名妓，讓許多人對她著迷，但蘇意娘並不經常見客，而月下花舞，往往是幾個月才跳一次。」
他凝視蘇俠舞：「你身分眾多，想來都是在很重要的地方，可以隨時接手重要的任務，這麼說，對於魏太後來說，你也是最得力的助手。」
「魏王？」
容若心道：「只怕你太小看蕭逸了。」臉上卻只淡淡一笑。
容若輕輕嘆口氣：「現在，我們在哪裡，為什麼蕭逸會找不到？」
「是，自我以蘇意娘之名，艷傳濟州之後，畫舫整日在月影湖上穿行，暗中費了五年時間，挖開湖底，另開天地。蕭逸就算搜遍濟州，尋遍南方諸郡，又怎麼找得到這湖水之下。」
「是，我是太后的人，莫老是陛下的人。陛下下令讓莫老想辦法把你帶去魏國，太後知道之後，沒有阻止，而是下令我來協助
「因為不合理。國與國之間暗中的勾當，一向是寧被人知，莫被人見的。秦楚之間，不管暗中動多少手腳，只要不承認，對方也不能明著指出，這是你做的。秦王就算要見我，也不可能吩咐手下在抓我的同時走到哪兒就大聲嚷嚷，我是秦國人。」容若笑笑說：「你見過，搶了人家的東西之後，還滿街大喊，我是某某，我住哪兒的人嗎，這不是等著別人來抓？就算秦王不怕楚國，也沒必要落個不仁之名，劫掠之實，為天下人共笑。」
容若好一會兒才伸手出摸摸額頭，發了一陣子呆，才道：「下次打聲招呼好不好，這樣突然襲擊，要不是我定力好，只怕不是流鼻血，就是當場暈倒。」
而蘇俠舞也常來找他閑聊，他總能對答如流，說笑無忌，偶爾冒出幾句妙語，逗得蘇俠舞嬌笑不止。
他還惦念那些他從京城帶出來的小狗小貓們，他的小叮噹，他的殺手，他的唐老鴨。當初帶它們出京，是為了好玩，可是在濟州陷於種種陰謀亂局之中，疏忽它們很久了。原以為，離開濟州后，可以恢復以前的心境和情趣，照舊逗著它們玩，可是又發生了這麼大的事，這個時候，還有人會注意到它們嗎？希望三哥念著小叮噹的情份，能照顧它們。
蘇俠舞笑道：「仍然是那句話，天下諸國，興亡相連，太后對於楚國發生的奇事，很有興趣，對於你這位特別的皇帝也非常好奇，所以我才來到你身邊。」
「天下諸國，興亡相連，不管任何時間，都有利害關係相連。不過……」蘇俠舞搖了搖頭：「要見你的，不是太后，而是陛下。」
「分身之一？」
「嫁禍給秦國不出奇，秦楚相連，兩國都是大國，將來必有一戰，引得二虎相爭，魏國就算不得漁人之利，至少將來可以減少兩個強大的對手。不過，如果魏太后本來不打算捉我去，那你一直跟在我身邊，甚至裝成愛上性德，並同我有……」容若遲疑了一下，才道：「那一夜……」
蘇俠舞輕笑著慢慢走近他：「這些日子，覺得你越來越有趣了，我幾乎捨不得把你交出去了。」
「這麼明顯的
容若平靜地回答：「各有立場，你為了你的國家而努力，我找不到理由恨你，但是……」
「並沒有非常明確的目的，在各國最強大，或最繁榮，或最適宜為軍事要衝的地方，都會有魏國的人收集情報。而青樓往往是消息交流最多之處，名妓交往的大多是達官貴人，面對美人，男人往往會脫口說出最機密的話。所以，濟州名妓蘇意娘，成了我的分身之一。」
蘇俠舞笑道：「你能不能有一點身為囚犯的自覺。」
容若想要笑笑，卻忽然覺得頭皮發麻，猛然抬頭望著蘇俠舞：「在楚國，你們是不是布下了許多這樣的陰謀假象？」
他輕輕嘆息：「我始終認為，任何理由，都不能使傷害別人的事實因此變得合理。」
容若挑挑眉，暗道：「我的功夫這麼差，居然還得了一回任我行的待遇，也在湖底坐牢。」
蘇俠舞低聲地笑，然後輕輕地道：「蕭逸昨日回京了。」
母後知他死訊，可會傷痛欲絕？蕭逸能不能勸得住她？他們到底會不會正式向秦國發兵，到底能不能，看破這一場嫁禍於人的陰謀？
蘇俠舞輕輕笑，慢慢站起來，姿態美麗得像是在做一場舞：「既得公子如此看重，那我怎敢不回報一二，公子還有什麼想問的，一併問出來吧！」
蘇俠舞笑出聲來：「你到底是怎樣的人？」
容若心中冷笑：「只怕蕭逸不會如你們想得這樣，隨便就一怒和強秦開戰吧！」
但他臉上卻是燦然一笑，拍掌道：「果然是好主意，蕭逸的確無法找得進來。但是，同樣，只要蕭逸一日不放棄，一日不撤離，你們也一日不能出去，等到湖底留的食物用盡，你們怎麼辦？」
蘇俠舞不說話，漫步而出，石門在她身後徐徐關上。
這一天，蘇俠舞再次來見容若的時候，容若還在據案大嚼，見她進來，笑道：「今天的菜味道不錯，看樣子，你們有一個好廚子。」
容若眼睛亮閃閃，笑道：「當然是個好人。」
話音剛落，他就真的暈過去了。
容若心中憂急，楚國的政局、秦楚的關係，足以影響無數人的生死禍福，叫他怎麼能不揪心呢！而更讓他擔心的，還是那些親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