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集 飛雪邊城
第十章 兵臨城下
宋遠書遙望城下，淡淡道：「強秦虎狼之心，一直有吞楚之意，以前隱而未發，是希望我國內君臣不合，自生內亂。而今攝政王迎娶太后，公子遠離京城，國家政權統一，秦王哪裡能坐視著楚國更加強大起來，早在你來到衛國之前，秦軍就已經在邊境增兵。要不然，何以附近數城能那麼快調出人馬來配合行動？其實我軍在後方數城也備下了大量兵馬，準備一有動靜，即刻馳援，只是沒想到他們竟有辦法潛入我國後方，燒毀棧道。要修復棧道至少要一月時間，只是飛雪關易守難攻，是邊境第一的堅城，如非糧斷，別說是一個月，三個月也未必攻得破。如果不是被燒了糧倉，我們倒不致處於太大劣境。事情其實也並非全因你而起，所有的一切，他們可能都布置好了，你的出現，只是讓他們的行動提前了，從長遠來看，或許不一定是壞事。因為他們如果再暗暗布置下去，到時忽然發作起來，也許使用的詭計更狠毒、更決絕、更讓人難以應付，現在他們倉促動手，兵力調集得也不是最多，攻城準備也不是最充足，甚至帶過來的糧草也同樣未必足夠，如果我們能撐過這一難關，等到秦軍無望退兵，我們輕騎快馬追擊，或者還能讓他們吃一次大虧。」
王傳榮面色振奮，也翻腕拔出自己的腰刀，揮至半空，振聲大喝：「讓秦狗來吧！我們三軍將士，誓死殺賊。待破敵之後，慶功宴上，比一比，哪個斬賊更多，哪個才不愧為大楚勇士。」
容若低頭看，還是剛才的張鐵石，又走過來了。
宋遠書亦道：「你先回府休息吧！」
看著董嫣然清美的容顏，容若笑問：「董姑娘應該是有重要的事吧？」
秦軍大部隊到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晚上了。
容若定定看著她無比美麗的面容，良久才道：「請你一定要安全地回來。」
陳逸飛輕輕道：「我軍與秦軍有漫長邊境線相連，雖然飛雪關守的是兵家必爭之要道，幾處大戰事都發生在飛雪關，但還有一些小的關卡駐軍存糧，離飛雪關最近的是巨鹿關。如果現在領一隊人，去那裡調集所有的軍糧和兵力，只要五天就能飛馬來回，那時軍糧還沒有用盡呢！
容若兩眼閃亮地問：「哪裡還有軍糧？」
前方軍隊已經遙不見影，容若的目光，猶自收不回來，遠處天邊，映出淡淡光芒。天要亮了，可是飛雪關的命運，卻似乎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們面對著數倍的敵人，主帥還不在城中，軍糧也大大不足，他們不驚惶，不害怕，卻擔心自己這個京中貴人，從來沒經過沙場的王孫公子會害怕。
董嫣然在門前站定，徐徐回眸。
宋遠書是知他身分，不願他在陣前，恐防有失。
良久，陳逸飛才站起來道：「其實我們還有一處軍糧可調。」
「閉嘴，你死倒也罷了，飛雪關若有失，公子若有失，怎麼對得起大楚國。」陳逸飛怒斥一聲，目中威稜閃動，已把其他諸將想要繼續勸阻的話，全部逼了回去。
容若在城頭遙望，猶自舉手含笑，大聲送別。
「所以，如果去借糧，等糧草到了，飛雪關下，已經漫布秦軍，一路上，還要受到秦軍多方阻撓狙擊，再要押著糧車，衝進重圍，進入飛雪關。」陳逸飛目光掃視諸將，最後搖搖頭：「需得我親自去，才有成功的機會。」
「我想，就算是董大人現在在這裏，也一定會選擇國事為重。」容若不等她說完，已經說：「董姑娘，請你一定幫助我，不要讓飛雪關中任何一位將軍，被她行刺而死。」
容若嘆了口氣，喃喃道：「怪不得這幾天秦軍都沒有動靜，原來他們是暗中派人翻山去燒棧道，斷了我們的援軍路線。如果有軍糧倒還可以撐到棧道修好，偏偏蘇俠舞早跟他們勾結，幫他們把糧燒了。」
陳逸飛朗聲一笑，雙手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只為公子這一杯酒，我也要保得糧草歸來。」
容若慢慢推開楚韻如的手，走到城垛處，探身向外看，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會走，我武功不好，不懂兵法，但我不會在城池被困、將士血戰時，縮到安全的地方去，我不忍觀殺戮，不願見血腥，但我有責任，站在這裏，看著每一滴為國家流出的鮮血，了解它到底份量有多沉。我永遠不會逃避這一點。」
「比如蘇俠舞無法突破我的防衛，就轉而去刺殺其他人。這時軍中無糧，外有強敵，
容若只覺掌心冒汗：「那你的意思是？」
「……我願守土復開疆，堂堂大楚要讓四方來賀。」
恰好這時，方展鋒也在一旁說：「公子請放心，飛雪關哪怕只剩下一兵一卒，也定要保公子無恙。」
將會有多少生命，在這裏殞落？將會有多少人未來的幸福，就此斬斷？
城門開處，陳逸飛領一支人馬，快馬輕騎，旌旗如飛而去。
他有些期期艾艾地說：「公子，這裡有我們就行了，你先回帥府吧！」
「……何惜百死報家國，忍嘆息，更無語，血淚滿眶……」
容若輕嘆：「其實我也不喜歡你，現在我才發現，原來你也不是那麼討厭。你所做的事，雖然不全對，但也有你的想法。」
夜色濃得化不開，一如此時，眾人的心情。
秦軍已經越來越近了，黑壓壓的人群、軍馬，已是清晰可辨。放眼望去，那隊伍竟似直到天邊，無形的壓力，簡直可以讓人崩潰，可是這個時候，容若聽到了歌聲。
楚韻如深深看他一眼，也沒有再說什麼。
容若正唱得激情上涌，忽然覺得袖子被人拉了一拉。
楚韻如微微一笑，如百花盛開：「有你在，便不怕。」
楚韻如見他猶自獃獃望著外頭，神色怔愕，不覺一笑，輕輕在他耳邊說：「董姑娘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至少容若就睡不著，因為董嫣然站在他的房間里。
方展鋒也不覺朗聲一笑，轉頭再去看遠處秦軍，臉上神色雖努力要做出輕鬆狀來，眼底終是透出沉重之意。
他大步走到城樓最中心，轉臉看著城中所有持戈待戰的軍士，暗運內力，朗聲大喝：「我大楚男兒，有的是熱血志氣和人頭，且看他秦軍取不取得下來。」然後一伸手，把方展鋒的腰刀抽了出來，揚至半空，虛虛一劈，竟也傳來凜烈勁風擊空之聲。
然後，有人在他耳邊說：「不能怪你。」
容若很驚奇地望著他：「我以為你不喜歡我？」
容若聽到消息，登上城樓，放眼望去，遠方一片片火把，綿延無盡，也不知來了多少騎、多少人
董嫣然微微一笑，黯淡了明月星辰，她的聲音，淡若清風：「你放心。」
方展鋒猛得站起：「元帥，讓末將去吧！」
董嫣然毫不意外地點點頭，站起身：「我明白了。」
張鐵石等小兵，是擔心容若是個嬌貴的公子哥，沒經過風浪，不想讓殘酷的廝殺嚇著他。
容若卻覺心中一動，又是擔心，又是感激，又是不忍，忍不住又叫了一聲：「董姑娘。」
他是沒學問的粗人，說不出什麼好話，但這樣簡單的話里，卻是滿得溢出來的誠摯。
眾將重回大廳時，臉色又比開始黑了幾分。
黑暗的夜裡，黑壓壓無窮無盡的陰影由遠而近，徐徐接近。
「她一直想要捉你，你可知這段時間，她偷偷出手多少次，又被我擋回多少次。」董嫣然平淡地說：「但只有千日做賊，又哪來千日防賊。」
當他笑著對全軍說，請你們為大楚而活時，卻把死亡帶給了他們。
那樣雄壯豪邁的歌聲，沖向雲天，飄向遠方，應和著遠處的馬嘶人喝。
容若皺眉：「可是，秦軍到飛雪關，只要一天急行軍就夠了。」
宋遠書不疾不徐地道：「陳將軍提醒了我，皇上的人也罷，攝政王的人也罷，說到底，都是楚國人，我們第一要忠於的是楚國。國事為重，眼中只見黨爭，心中唯有權位，如此人物，無面目立於天地之間。此時此刻，你的心，不能亂。」
「狼煙起，江山北望，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心似長河水茫茫，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
三軍齊聲吶喊，長刀擊空，聲勢浩然，鬥志已是昂揚至極點。
容若點點頭，長嘆道：「我們欠她，委實良多。」
「我們的戰刀，就和我們的骨頭一樣硬，倒要看看所謂的秦軍精騎，當不當得起大楚勇士的長刀一劈。」
這時身旁忽有一個聲音壓得極低，卻滿是誠摯地說：「公子，你別怕，我們就是死也會保護你的。」
秦國大軍兵馬已動，目標何在，不言自明。再加上其他幾路馳援兵馬，秦軍的兵力在飛雪關五倍以上，壓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遠方帥旗搖動，不知那未曾謀面的秦軍主帥，是否也為這一歌而嘆、一曲而動。
董嫣然淡然說：「這倒無妨，此
容若也遙望遠方，只覺胸口如壓大石，迫得人無力呼吸。
這個時候，實在是后無退路，前有強兵，外無援助，內無糧草，就算是諸葛亮，怕也要坐困愁城了。
容若應聲看去，卻是當日斗刀，勝了陳逸飛，而被提升為隊長的張鐵石。
楚國邊地，多是險惡的山脈，道路崎嶇，費了很大力氣，才建出可以供大隊急行軍的棧道。棧道一斷，楚國國內，就算知道邊關危機，一時之間援兵也無法到達。而飛雪關的軍糧，更加不可能運到。容若也無法在大隊人馬的護送下離開，如果只帶小隊人馬翻山越嶺的話，則很有可能被秦國的大軍伏擊，斷然不能冒此大險。
容若坦然一笑：「我怕什麼，我還等著擊退秦軍，與大家飲酒共醉，慶功于這飛雪關上呢！」
他輕輕握著楚韻如的手，感覺有些冰涼，然後輕輕問：「韻如，你怕不怕？」
楚韻如卻是知道他的天性，他不怕死，卻怕別人因他而死，他害怕鮮血，是因為不忍見殺戮傷害，對於他來說，親眼目睹兩軍作戰，是一種至大的傷害。
然後，她的人，也似一縷清風，消逝無蹤。
「我與她武功在伯仲之間，我殺不了她，她也勝不了我，我們交手可以纏鬥，可以拚命，但最終的結果，只有兩敗俱傷，嚴重一些甚至同赴黃泉。以前好幾次交手，我都因為顧忌你的安危，不願冒受重傷的危險，她也同樣有別的顧慮，不能和我一直硬拚，所以總是半途而廢，她逃走，我迴轉。現在，我們只有兩條路，第一條，不管飛雪關如何、其他人如何，我只保你安全就是了。第二條，等我下次再找到她時，不管她逃到哪裡，我都緊追不放，一直纏著她交手，直到互拼重傷，不得不覓地療傷為止。這樣的話，她將不能刺殺任何人，但是，飛雪關的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來面對了，我將再也幫不到你，一旦城破……」
容若胸口發熱，大聲笑了起來：「我怎麼會害怕，有你們在這裏，有飛雪關在這裏，就算秦軍有百萬鐵騎
陳逸飛這才看向容若：「公子，我去借糧，守城之責，交予方展鋒。他是城中副帥，久經戰陣，經驗豐富，再加上飛雪關城池堅固，別說是五倍之敵，就算是十倍之敵，要想輕易攻破，也非易事，只是要累公子困於戰陣之中了。」
容若點點頭，誠心誠意地道：「這些日子，董姑娘實在為我過於受累了。」
容若在眾人面前，努力做出振奮之色，以激勵士氣，但等目光轉望城外時，眼中終是郁色深深。
容若只覺心情激越，忍不住也跟著大家一起高唱起來。
三句話，三種不同的心情。
「她會乘機來捉我？」
他起身雙手滿斟了一杯酒：「謹此先為將軍此行功成而賀。」
董嫣然淡淡道：「蘇俠舞至今沒有殺成，也未能擒下。你以為她會只是藏在旁邊，靜待事情發展嗎？」
「比如……」容若慢慢地問。
其他將領也沒有喝斥他自作主張，反而一起點頭。
宋遠書有些不屑地看他一眼，顯然對於容若的認同，根本不在意。
楚韻如輕輕拉了拉他：「我們要不要先回去？」
王傳榮雙眼通紅：「我們就是死……」
這一晚，幾乎沒有人能安心睡覺。
其實不用他總結歸納，大家也知道到底是什麼一種情況了。只是人人心亂如麻，不肯接話。
城下車聲、馬聲、腳步聲，已是清晰可聞，強大的秦軍，終於到了護城河外、箭程之外。
容若一怔，說話的人，居然是一直看他不順眼的宋遠書。
她不再多說一句，轉頭向外走去。
陳逸飛冷笑一聲：「連我都不敢說必有把握，你們敢誇這樣的海口？」
容若長笑一聲：「將軍真將我小瞧了，這滿城皆是好男兒，難道就只我容若一人不丈夫。」
容若心頭一熱，四下望去，竟發現，四周的士兵，全用關切的眼神望著他，彷彿想用無形的目光來支持他。
不知是誰，忽的引吭高歌，竟引得全軍一起放喉高唱。
身旁方展鋒，已經一迭連聲地頒下種種命令，全軍做好守城準備，迎接強秦的鐵馬精騎。
王傳榮也站起來道：「元帥，我等就是死，也一定把糧草運進城來。」
那寬敞的護城河，可會被屍體填滿？這高高的城牆，可會再次遍布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