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集 劍膽柔腸
第九章 暫得自由
「主上！」趙承風大呼小叫地衝進來。
寧昭在座上閑閑道一句：「左將軍，宋大人是遠來貴客，不得無禮。」
不管各人心中盤算著什麼，做為秦國的臣子，在這個時候，大部份人的心思都是相通的，既有楚帝在手，若不把楚國榨乾，豈非白白便宜這個上天賜予的好時機。
這話說來淡然，卻令得滿殿秦臣俱為一凜，納蘭明眼中幾乎不可抑制地爆出激烈的寒氣。一直小心地站在武將班末的許漠天也覺全身一寒，多年身處秦楚邊境的他，比任何人更了解大楚國的戰力，只聽得「不死不休」四字，已是心頭髮冷。大秦和大楚，真的拋開一切，傾國一戰，其後果，當真是沒有人膽敢去設想的。
然而，就在他有任何行動之前，性德已淡淡道：「秦王怕你，在他沒弄明白你傷得到底怎麼樣時，他不敢派出人手對付你。他怕你萬一不求戰勝，只求逃生，天下就沒有人能攔住你，只要你脫身而走，那麼等你恢復功力，回來報仇，大秦國上下，將再無寧日。只是，你的功力一日未復，一日便是冒險。萬一秦王最後真的下決心動手，你不在乎你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跟隨你的那些笨蛋的性命嗎？」
容若白白挨了打，卻又心虛得不能對自己所遭受的待遇問題做一句爭辯，連老婆看他挨耳光都可以笑得這麼快活，他自己除了摸摸發熱的臉，乾笑那麼兩聲，想幾句圓場的話，還能做什麼呢？
他從容地盤膝坐下，喉頭淡淡的腥氣、四肢百骸彷彿永遠不會停息的痛楚，這一切感知，遙遠得彷彿只屬於前生。真是太久太久沒有吃過這樣的虧、受過這樣的傷痛了，他微微地笑笑，帶點厭倦與譏誚，真是糊塗了，連他自己都快忘記，原來，自己也是血肉之軀，也不過是個凡人罷了。
納蘭明躬身應諾。
靜靜地閉上眼，幾乎帶著一種超然的冷嘲，他無情地感知著體內的創痛。每一寸骨骼都在呻吟，每一分經脈都在顫抖，每一點血液都在煎熬，每一絲肌肉都在抽搐，而他依然只是冷漠地感受著，除了微微攏起的眉和略略蒼白的臉，誰也不能從他的臉上窺知他身體所經受的傷害。
「宋遠書，你好大的膽，竟敢……」一位身材高大魁梧，虎背熊腰，豹首環目的武將，猛然踏前一步，就待怒斥。
早有內侍上前，以鄭重的姿態接過國書與禮單，奉到秦王面前。
話音未落，御前已傳出一連串的贊同之聲。
「微臣迎接來遲，陛下恕罪。」
配合他無限動情的聲音，七情上臉，眼中幾乎有什麼晶瑩的東西在閃爍了。
他揚眉笑道：「只是公主出閣，自有規矩，不可輕侮。豈可於秦宮之中娶秦之帝姬。吾主雖暫未歸國，至少也當有一行在，可行大禮，這才符合秦楚兩國之儀。」
這一陣笑，把本來沉穆的氣氛完全化解，宋遠書這才在心中暗暗翻了個白眼，我的攝政王啊，這麼好的任務，你怎麼就不交給我呢？
如此一來，寧昭固然依照禮節放容若出宮，但所有楚國君臣依舊完全在他的耳目環繞之下。而楚國來的軍隊雖是精銳中的精銳，但許漠天的下屬，也是精英中的精英，兩幫人馬在兩城之間，曾屢次交鋒，非常了解彼此，再沒有比許漠天的人，更適合看守楚國軍隊了。
數目巨大的黃金、珠寶、綢緞、駿馬，甚至於上好的箭矢武器，聽得秦廷朝臣們眼中不停閃爍光華，彼此暗暗遞眼色。
他這嚴肅的表情，令得容若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停止了在自己身上拉拉扯扯：「什麼東西？」
宋遠書對容若的怠懶樣子，用唇角的微微一扯來表現他的不屑。
宋遠書已朗朗然把禮單念完，雙手高
衛孤辰靜靜看著性德的神情，這樣的相助，為的是什麼？是關心，或只是憐憫……
衛孤辰皺眉，這些天他走的什麼運，怎麼不管他說什麼，都有人完全不加理會。
宋遠書心中微微一哂，一笑點頭：「相爺所言甚是，相比秦楚之盟，區區飛雪關，又有何不可舍。」
然而性德的眼神和表情，一逕地萬年不波，誰也看不透他眼底有的到底是什麼。
話音未落，正在施禮的納蘭明微微側身，身後如雲侍者紛紛跪往兩旁，露出那站在園門盡頭，面帶微笑的宋遠書。
他淺淺一笑，向四周眾臣一抱拳，漫行一禮：「不知諸位大人以為如何？」
宋遠書心頭冷笑一聲，臉上笑容卻絲毫未變：「請問相爺，大楚需要送上什麼來表示誠意呢？」
容若望著眼前一排又一排，一眼竟望不到盡頭的跪拜隊伍，眼中流露不能抑制的驚愕之色。
銀針入體的清涼，讓本來的痛楚為之一消，性德的聲音響在耳邊：「我不是神仙，我的力量也有局限，沒有三年的苦修，你絕對練不回你失去的功力。但我至少可以減輕你的痛苦，助你儘快收攏散亂的內息，恢復如常。」
真的是太過習慣把所有的傷痛都藏在冷漠的面具之下，所以，現在即使他自己痛得想要放聲痛哭，卻已經忘了，悲痛的表情如何傳達，痛哭的聲音怎樣出唇。
容若捧著熱辣辣的臉，獃獃望著他。就連他也沒辦法分清，這個當得起「純臣」二字的良將，到底是真的王命難違，還是私心裏其實很高興，完成這個耳光轉交任務。
眼見容若與楚韻如的目光望來，宋遠書心中不以為然，表面上卻絕對畢恭畢敬地拜倒下去。
容若輕輕一笑：「不明白，大概和來送國書的使者脫不了關係吧！」
一瞬間的沉默之後，銀鈴般的笑聲響起，楚韻如一手掩著唇，笑得毫無皇後娘娘的尊嚴和矜持，甚至因為大笑而身形不穩，不得不扶住一旁的椅子以支持身體。
「自然在宮中為座上之客。」寧昭笑道：「楚王是與朕神交已久，如今自是相見恨晚，可惜相聚未幾，楚國臣民思君心切，令使者持國書迎君回國，諸卿以為如何。」
楚韻如一手按住忽然激越起來的胸膛，一手悄悄拉住容若的手，恰逢容若轉眸望來，四目相對，看得到彼此眼中的激動。
衛孤辰的手頓在半空，然後慢慢垂落，性德信手抽針，從容再次紮下。
趙承風喘著氣站在門口：「可是，我真的剛剛收到一個緊急的重要消息。」
對於眾人的驚愕，宋遠書全不在意，他讀完了國書之後，又以極為落落大方的態度，從容開始朗讀附在國書之後的禮單。
陳逸飛面無無表情地道：「傳攝政王話，這便是對皇上在飛雪關英雄表現的獎勵與報償。」
容若雖想把人轟出門就算了，卻在宋遠書威脅的目光下，還是很乖很乖的，親自送到大門處，在納蘭明連稱不敢的客氣聲中，執手話別，殷殷切切，說不出的不舍和關懷。連容若都在心裏嘆息，這年頭，居然沒有奧斯卡的小金人可以用來獎勵他的表演，真是可惜了。
容若，如果你以為走出皇宮，就能得回自由，那真是太可笑了，若不能整治得你半死不活，我就不叫寧昭。
所有的太監、宮女，隊伍列得整整齊齊，跪拜得恭恭敬敬，在園門之外，錦旗雲緞、如意香爐、刀兵儀仗，更是數之不盡，好一派錦繡香煙。
慢慢地閉上眼，試著一點一點，提起幾乎已完全渙散的真氣。十二天，已經用盡的每一分力量，十二天，纏纏綿綿，入骨入髓的纏綿。強行提
這樣親切的話語，讓人不敢相信，如果楚國一力拒絕秦國的要求，那麼，某些所謂心胸見識不足之人的猜疑會否成真。
納蘭明果然笑道：「只是楚國既有心與秦定此永世之盟，便當有所表示，這禮單雖重，但金銀俗物，又豈可表兩國之信盟。我大秦既把最尊貴的公主送入楚國，楚國也應當送上更加貴重之信物以為聘禮，以表誠意。」
容若對所有人的驚愕一概無視，一直衝回大廳，在第一時間目光環視一掃。很好，很注意他的需要，在這一進一出之間，大廳里所有侍立的閑人已經一個不見了。
一路上宮人們無不面無人色，個個只疑身在天下最可怖的惡夢中。
御前百官眉眼含笑，個個點頭，人人稱善。
「今天早晨，秦廷召集大朝，秦王在百官面前，正式接見楚國使者。」
這話問得輕鬆，叫人怎麼答。說咱們皇上一準是談聯姻笑嘻嘻，翻臉就殺人，反覆無常的主，你們家小人全猜對了，咱們大秦的人其實就是小人，跟君子沒啥關係。
衛孤辰踏入空無一人的房間，反手關上房門，迅速抬袖覆臉，然後又若無其事地放下，沒有多看一眼那袖中滾燙的殷紅。這麼多年的孤高驕傲，已經習慣了，就算再無半個閑人，獨對蒼天大地，也依然要掩飾所有的血和淚。
寧昭只是帶著他那永遠優雅卻讓人無法看透的笑容，靜靜地看著宋遠書對他施禮稱謝，心中一片冷誚。
就在容若幾乎筋疲力盡，眼皮打架時，納蘭明才從從容容起身告辭。
衛孤辰淡淡問：「什麼事？」
因為他的聲音忽然低沉，使得容若很自然地身體傾向他，努力傾聽，宋遠書也露出好奇的表情，楚韻如亦難掩驚奇之色，走近了兩步。
容若臉上即刻笑開了花，又在宋遠書殺人的眼光中，即刻把歡喜換作惋惜，因為表情變化太快，臉部肌肉不由自主地不停抽搐，嘴裏還要很親切、很溫和地說幾聲：「這麼快就要走啊，再坐坐吧……」
然後，在在場諸人仍沒有回過神來的驚愕眼光中，他恢復了平時恭敬謙遜的表情，俯地拜下：「微臣無禮，請陛下降罪。」
「秦臣納蘭明拜見楚王陛下。」朗然從容的見禮之聲在逸園響起。
宋遠書微微彎腰：「請相爺吩咐。」
納蘭明微微皺眉，這可真是得寸進尺啊！
這話，誰能介面，誰好介面。
陳逸飛沉下聲音：「那就是……」
他正想開言推託，寧昭卻適時道：「使者所言有理，只是我大秦以前並未接待過異國君王，亦無合適之行宮，只得令鴻瀘府把以往接待各國親貴的永欣園略做修整，從內宮撥一百內監、一百宮女前去聽調，再從宮中取宮廷御用之物擺設，以此暫充行宮。明卿，你以宰相之尊，召禮部並內府的官員，以君王相當的儀仗規矩，迎楚王入宮。」
好不容易把全部程序照章完成，終於可以步入正廳。又是幾番容讓、幾番客套，叫納蘭明與一干內府官員、禮部官員們，先後坐了，又用了很漫長的時間來喝茶，兼聊聊今天天氣非常好這一類無聊話題，容若咬著牙，等著時間以慢得不可思議的速度流逝。
禁軍統領左項正好就階下台，連忙恭敬地應了一聲，抱拳施禮，退回班中。
終於把人遠遠送走，容若歡叫一聲，轉過身，提起又沉又重又拖在地上的龍袍下擺，撒腿就跑。
殿下一片靜默，過了一會，才有身為三朝老臣的輔
不知情的人只覺兩眼發暈，這也太荒唐、太可笑、太不可思議了。一個國家的皇帝，居然會無聲無息地前往敵國，會見君王？而少有的幾個知情者也覺匪夷所思，自家皇帝落到人家手上，本來有足夠的方法掩飾，卻唯恐天下人不知的以正式國書昭告天下，蕭逸的腦子是不是有毛病？
寧昭自然不會接過來再看一遍，而是目光一掃滿殿文武，笑道：「眾卿不必驚奇，自秦楚聯姻之盟一定，楚王便懷殷殷相交之情，竟不懼山高路遠，親來相謝，如此情義，朕心深感。」
接下來又是一連串讓人頭疼牙酸的禮儀規矩，為臣者揚塵舞蹈，叩拜如儀，為君者急步上前，親手相扶，好一派君臣知己的味道。
門被推開的時候，他不悅地抬眉，眸中映入性德平靜從容，不染半點塵俗的絕世容顏。
在國書中沒有提到她，寧昭也同樣沒有提起她。皇帝因為對另一個皇帝的感激和仰慕，誰也不驚動的跑到另一個國家來，已經是太荒唐的說法了，可要是連皇后也被加進其中，那就不是荒唐，而是恥辱或醜聞了。在這樣森嚴的禮法之下，蕭逸選擇了完全無視楚韻如的存在。而寧昭既然手握皇帝都不能威脅得了楚國，那多一個皇后也沒什麼意思，倒不如作個好人，給容若個人情，也放了吧！
宋遠書微微揚眉，帶點訝異望著納蘭明。這個老狐狸固然和秦王面和心不和，但也不至於這樣明擺著幫楚國的忙吧？
納蘭明笑道：「飛雪關緊鄰大秦疆土，莫若將此關送予我大秦，讓兩國的國土徹底融為一處，以表兩國如一之意。」
楚韻如慢慢走到容若身旁，低聲問：「怎麼回事？」
不止是性德那個知情者要在旁邊冷笑吧，他自己又何嘗不想嘲笑他自己。
寧昭復對宋遠書道：「使者既為楚臣，理當留在楚王身旁，操勞大婚之務。至於護送使者遠來的那幾千軍士，雖不能入城，但也要好生招待才是。這樣吧……」
不過，縱然處境依舊艱難，對宋遠書來說，能把容若從宮裡救出來，能讓大家在一起，已經是一大成功，而寧昭居然如此好說話，不曾處處留難，反倒讓他有些驚奇了。
納蘭明想到再坐下去的生命危險，忍著笑說了一番深感陛下盛情，然身負重任，須當面君覆命這樣的場面話，便領著眾人，堅持告辭而去。
寧昭在座上微笑聆聽，還不錯，這宋遠書確是個人才，這謊話雖說沒有人信，但大致也算編得圓滿，說得過去。
性德走向他，指間銀針燦然生輝，對著他胸口要穴，徐徐而落。
好一個小禮物，飛雪關乃大楚面對強秦的屏障，此關一失，後方萬里沃土，皆失守護，這可真是一份小禮物啊！
有什麼異色在衛孤辰眸中滑過，他端坐不動，任憑那寒光閃動的銀針，扎進胸前死穴。
不知為什麼倏然湧起的悲憤，讓衛孤辰覺得呼吸艱澀。
大學士孟遠津出班施禮：「不知如今楚王陛下何在？」
一連兩問，冷峻逼人，這文弱書生身上的浩然氣度，竟是逼得那令人見之生畏的大將情不自禁後退一步，一時不能答言。
「楚王心胸坦蕩，來秦為客，自是兩國君王以誠相待，曠世之美談，只是世人多鄙薄，未必能解豪傑心胸，只怕反倒要生起許多猜疑。楚王留居於秦，此事在楚國一旦公開，楚地百官，就真的如此放心，便真沒有一兩個心胸見識不足的，在那裡疑神疑鬼，唯恐我大秦不利於楚君？」他說來言詞可親，笑語親切，就連話里的威脅之意，都讓
他忽的冷冷一笑，你雖有心助我，我卻未必願讓你助，他猛然抬手……
然而，在他開口之前，緊閉的大廳門忽的砰然大開，巨大的聲響昭示著這次大門是因某種劇烈的暴力而開的。
好不容易忍過了繁複冗長的禮儀，好不容易等著車馬一路慢到令人髮指的招搖而行，好不容易在一群人肅然禮敬的跪拜中裝出滿臉莊重肅儀，一派帝王風範地走進轉眼間就被裝飾一新，到處掛滿了龍旗和明黃色飾物的行宮大門處，陳逸飛含笑的眼眸、身後以張鐵石為首肅立的十名軍士強抑歡喜的臉，令得楚韻如和容若同時憶起飛雪關上的浴血與共，胸膛深處，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慢慢地溫暖激越起來。
宋遠書欣然道：「此正大楚上下日夕所盼，多承陛下成全之恩，只是……」
寧昭聽這一番應答，竟莫名地笑了起來，好一個宋遠書，真真是水火不入，油鹽不進，怪不得蕭逸敢讓你來出使。
他滿臉微笑，從從容容地編謊話：「不過，白龍魚服，也難免有不測之禍。我主素信秦王厚誼，行前也早已修書相告秦王。秦王陛下隆恩高義，感我主之心意，一力成全，相助隱瞞，只密令邊關守將許漠天將軍借回京述職之際，領精銳人馬護送我主。是以，此事並未張揚于外，秦楚兩國臣子，也多有不知。」
宋遠書朗朗然把一封國書讀得抑揚頓挫，幾有金石之音，只是滿殿大秦臣子，聽到一半，已是個個滿臉驚愕，人人兩眼發直，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無一例外是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錯了。
有關容若的事，寧昭本來就沒有在朝中宣布，縱然是納蘭明為首，少數幾個知情臣子，聽到這國書中的內容都感驚愕，更何況一幹事先連影兒都不知道的朝臣呢？
「楚王既然能親來大秦與我主論交，這點誠意，想是應當表達的。」
「楚國末臣蕭逸再拜秦皇駕前：上蒙天假，托賴君恩，委帝子以鸞儔之盟。鄙上夙夜思懷，驅駕踐赴前約，酬酢君意。唯國事繁複，民不可旦夕無主，更兼太后思子，殷殷切切，雖隔千里而呼吸咫尺。望秦皇念此下情，玉成良緣，諧和鴛盟。吾君歸國之日，鄙邦臣民扶額掃膝，拜謝……」
楚韻如在一旁竊竊地笑。
那所謂國書上的話不論多好聽，也沒有什麼老謀深算的大臣真的會相信。無論楚王是如何落在秦帝手中的，真相想必不堪，那聯姻酬謝的話，不過是掩天下人的耳目，給百姓一個交待，給雙方一個可以保持從容姿態，仁義名聲下台階的梯子，真正有份量的應該是這份禮單吧，這算什麼，贖金嗎？
眼見連納蘭明都窘住了，他也就不再保持沉默了：「多承攝政王之信託，更難得楚王之高義，大秦又豈能有背盟負義之舉，使者請放心。如今攝政王既於國書中請託早攜鴛盟，大秦必不致失言背信。不如便在我大秦京城中，為大楚國主與我大秦公主完婚，成此千古佳話，朕再全禮以送貴客回國。」
許漠天出班施禮，口稱遵旨。
「啪！」一聲響亮的耳光，令宋遠書和楚韻如在轉瞬之間，變成了石雕。
雖然他臉上努力裝出從容，眼睛里還是忍不住猛丟無形飛刀，快走快走，你們就快走吧！
「楚國既出聘禮，秦國當有陪嫁。」宋遠書依舊滿面笑容，卻語出驚人：「不知諸位以為定遠城如何？以飛雪關換定遠城，大秦境內有大楚關隘，大楚國土上有大秦城池，這才是兩國真正的血肉交融，永不分散呢！」
宋遠書彷彿感覺不到這一瞬間滿殿的肅穆，只微笑著又道：「不過我國之君子，見識遠非小人可比，皆言秦君仁厚，秦楚之盟不可廢，當日殿前爭論，極之激越，
他略一思忖，便漫不經心地吩咐：「許將軍，那隨你而來的幾千人，就和楚軍駐紮在一起吧，你們都是老相識老朋友了，切記要好好招呼貴客。」
而大門在這一刻被第三次推開。
宋遠書眼神一冷，凜然道：「大秦乃當世七強之一，所行所為，當襯其身分氣度。莫非諸位竟把自家公主的聯姻，看做小門小戶攀結豪富人家，只知索要聘禮，卻連陪嫁也捨不得一絲一毫嗎？你們把公主置於何處，把大秦國的臉面置於何處？」
楚韻如就似容若的附屬品一般，沒名沒份與他一同離開秦宮，在其他侍臣眼中看來，或許不過是寵姬侍妾一類的身分，任誰也不可能把念頭轉到皇後身上。也正因此，她卻不需要忍受這樣端正的禮服和嚴肅的規條。
秦臣們由震驚而微笑，滿朝文武不論各懷什麼心機，都一點也不會覺得，接受這樣的贖金有一絲羞愧，那禮單數目固然巨大，但用來贖買一個皇帝，是否足夠呢？
納蘭明眉眼低垂，眼底光華一閃，才悠然邁步上前，深施一禮：「秦楚聯姻已是兄弟之邦，我等君臣固然希望能日日常聆楚王教導，然念及楚地百姓思君如父，楚國臣子念君不絕，更兼太后思子情重，縱是不舍，也當請楚王早回御駕。」
皇帝在正規場合，頭上非頂著好多斤沉甸甸的無聊東西，再穿著這麼又重又厚的所謂正式禮服嗎？這可真不是人乾的活。
性德頭也不回，冷冷道：「我說過，要想讓你的主子安安樂樂活下去，就不要進來打擾。」
「秦楚既為友邦，這點小小禮物，想來是送得起的。」
「相爺此言甚善。」
宋遠書在旁微笑道：「老相國有所不知，若是君王御駕而行，儀仗禮規，無一可缺，一路張揚奢華，徒費民力，徒傷民心。又及大秦亦是禮儀之邦，聞我主相訪，豈可不厚禮重隊，自邊境一路相迎。我主聞秦人素尚簡樸，不愛奢華，本是一心與秦王相交，只盼能親自會面，結永世之盟，又豈肯因好意而害大秦百姓難以安生、大秦官員操勞疲憊，是以輕騎簡從，混跡于百姓之中而來。」
容若一手掩住挨打的臉，「騰」的一聲跳了起來。
這輕淡淡、飄飄然的一句話，說得滿殿一寂，連寧昭都猛然坐直了身子。雖說納蘭明是明擺著敲詐勒索，但宋遠書可以答應得這麼隨便從容，還真是把包括寧昭在內的眾人都嚇了一跳。
寧昭卻只淡淡笑著點頭：「相國所言有理。」眸子幽幽深深，凝視著納蘭明，等待著他絕不可能就此而止的后話。
而陳逸飛卻神色一肅，大步來到容若面前：「陛下，末將離京之時，攝政王曾囑咐末將替他將一件東西，轉交給陛下。」
容若手腳大張地在寬大的龍椅上癱倒：「我的天啊，可累死我了。」說完這一句，雙手便急著去摘那沉得要死還吊了不知多少條珠珠串串的皇冠，去撕那足有十幾層密不縫氣的衣服。
宋遠書卻也是坦然一笑：「相國見事，極是明白透澈。我大楚朝中，確有一干無知之人，聞吾主遠行入秦，即哀愁煩惱，只以小人之心，揣測秦王陛下君子之意，只道吾主休矣，在殿前高呼怒叫，口口聲聲，報效國家，有死無二，皆要擁立攝政王為君，磨矛繕甲與大秦血戰，不死不休。」
納蘭明眼見局面有點僵，當即朗笑一聲：「宋大人，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大人能否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