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集 生死一刺
第七章 皇陵守孝
守候在書房園子外頭不敢擅進一步的管家領著四五個下人、兩三個侍衛，正驚慌失措的在納蘭明面前行禮，多少年不曾見相爺如此失態了，每個人心中都有些忐忑不安。
夜色沉沉中的慈昭殿一片空寂清冷，素縵白帳，飄搖無依，更是叫人平添一股寒意。
安樂神色肅然，徐徐而入。性德與蘇良一直都行影不離，跟在她的身旁。看著她庄然肅容，在靈位前盈盈拜倒，蘇良眼中也流露一絲傷感，而性德的神容卻只有萬年不變的清冷。
卻見前方無數宮娥、侍女左右分開，露出那一身重孝，在明月之下卻依舊清美無雙的安樂。
皇后一把拉住她：「你去哪？」
安樂二話不說，轉身便往外去。
皇太後面含怒色，冷冷掃視二人：「你們也太不像話了，一個是一國之後，一個是我大秦公主，就這麼當著楚國客人的面，拉扯爭執，別說皇家風範，便是普通詩禮之家的自律也沒有了。」
這段歷史，在史書上也不過淡淡一兩句話帶過。甚至於，三日間，皇陵因不慎而引發的火災和宰相納蘭明因操勞過度而患病在家，不能視事，也都沒有被提及。自然就更加不會說明，秦王守靈，素衣弔孝，不帶皇后嬪妃，卻只帶了一個自幼一同長大的伴讀，納蘭玉！
是燭光再次閃爍了吧，所以那窗前的人影才有微微的震動：「他為什麼會在那？」
急匆匆的奔走聲之後，是驚惶的請安。
原本這宮中內眷的事，自是用不著朝臣們操心，只要由內府的官員，報進宮去就行了，奈何，此刻的安樂不但是秦國公主，更是楚國皇妃，她回京弔孝，這便是重大的國際事件了。
過了很久，很久，納蘭明才又輕輕道：「玉兒在那，你小心，別傷著他。」
他慢慢放開手，怔怔地呆立了一會兒，臉上神色時悲時喜，竟是久久不寧。良久，忽的用力一掀桌案，所有的關係國家至高機密和未來動向的文檔書冊頃刻跌落一地，那一點小小燭火，也轉眼消逝無蹤。
納蘭明的臉在月光下，顯得一片鐵青：「傳話出去，我今晚受了寒，原本的病勢又加沉了，斷不能再理事，從今晚開始，相府緊閉大門，三天之內，不問任何事，也不接待任何客人。」
安樂在靈前雙手合十，徐徐三拜，然後才輕輕道：「你們都退出去吧，我要在這裏陪伴祖母的靈位。」
安樂又問太皇太后靈堂設在何處，皇后一邊抹眼淚，一邊答：「陛下已親送太皇太后入皇陵而去了。」
「胡鬧。」
從此秦王之孝義，不但被史書留為美談，也使秦國皇帝從此之後，留下了以三日之孝代三年，為至親守墓的傳統。
失去了主人的殿閣，冷冷清清，空空寂寂，只有幾個侍衛、太監，還在殿外守候這清冷冷不再有主人的空寂殿宇。
就這樣，慈昭殿的大門緊閉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日近午時，這一場漫長的祭拜仍未結束，慈昭殿的大門一直沒開。
他笑得那樣瘋狂和肆意，讓所有驚望他的人，眼中漸漸浮起深深的震怖之色。
「因為陛下失去了祖母，他不能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納蘭明輕輕嘆息：「這個痴兒，從來寧被天下人所負，卻不肯負天下人，只是……」他微微搖頭：「我不便對他說出你的打算，恐他告密，所以無法阻止他，而陛下這個時候也確實需要一個人陪伴，於是才下旨令他伴駕。」
安樂一進宮，皇后便親自來迎，姑嫂見了面，少不得抱頭痛哭一番。
一向勤勉的納蘭明，就算是重病，也從不會放下國事，今夜這番吩咐，實在令下人無所適從。
「你來了。」極輕極輕的聲音，在暗夜中，仿似並未響起。
夜極沉，極濃，相府之內，一片靜寂，只有書房中一點熒熒燈火，昭示著那位向外宣稱病重不能理事的宰相大人，依舊忙碌得很。
「母后，兒臣想要……」
安樂不顧辛勞，日夜兼程趕回京中。她本來不過是個柔弱女子，何曾受過這等顛簸流離之苦。只是她心痛親人之傷，竟不以身體不適為苦，一路上未叫半句不適。待得趕回京城時，人已瘦了一圈。一入京城，便被迎入宮中。護送她的軍隊，自然在城外扎駐，不得進入京城。但性德與蘇良，卻是由她親自點名，指名要陪著她同入宮禁的。
最後還是內府官員把事情報入宮中，由皇太后、皇后親自下令，一切俗禮皆免，直接將公主迎入宮中，這才令一干大小官員，全都鬆了一口氣。
她用力一掙，想要甩開皇后，皇后卻恐怕她當真胡作妄為，拚力拉著她不放手。
書房跳動的燭火在窗上映出一個不斷扭曲變形的陰
誰不知道這位公主最受寵愛，誰不知道這位公主性子最是固執，太皇太后已逝，皇上又不在，還有哪個會出頭當惡人，硬要來管束她，再說她現在還是楚國王妃的身分，到了哪裡身邊帶幾個來自楚國的近人，也是對楚王的交待。誰又敢冒著影響兩國邦交的險，硬是不讓進呢！
二人都停了手，一起施禮拜見。早有知機的宮人湊近跪下，低聲說明原委。
「公主。」侍奉安樂的女官低聲喚。
三天，是生是死，是成是敗，也不過是這三天中的事了。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前，他又何苦再這般辛勞奔忙，更何況……
眾人一驚，急急施下禮去。
那邊皇太后已令人備了佳肴，為公主接風洗塵，一敘別情，這裏安樂卻一直沒有出來。
「哪裡等得了這麼多時辰。」安樂急道：「我趕回來就是為了見皇祖母最後一面，這個時候，誰還去管那些禮儀規矩。」
忽如其來的痛楚，打擊得這一代權相，步伐都有些不夠穩定了。他知道，他急切的需要些什麼，來讓他忘掉這倏忽而來的痛。
一個皇后，一個公主，這邊廂拉拉扯扯，別的宮人，早嚇得魂飛天外，勸也不是，扯也不是，看也不是，閃避也不是。正自為難間，卻見無數宮娥太監，簇擁著皇太后快步而來。
「太皇太后崩逝后，陛下傷痛至極，吐血暈眩多次，更加無心理政。是朝臣們恐陛下傷身太過，才勸陛下讓太皇太后早入皇陵的。」
蠟燭忽爆起一朵燭花，火焰異常燦爛得的亮了一亮，然後又迅速黯淡下去。
安樂屈身行禮：「兒臣告退。」心中卻也不覺深深一嘆。
皇太后這才略舒一口氣：「這樣才是。」嘆息一聲，略略揮手：「你去吧！」
秦國太皇太后崩逝后，秦王寧昭悲痛欲絕。在群臣連日苦勸下才終於肯為太皇太后發喪大葬，並欲為太皇太后守孝，一應國事，再不理會。群臣哭泣跪止，國不可一日無君，忠孝自古難以兩全。從來天家就沒有守孝一說，陛下斷斷不可如此。秦王立志，必要守孝方休，在與群臣的多番爭執之後，才只得各讓一步。皇帝親臨皇陵為太皇太后守墓盡孝，但需以一日為一年，守足三日回京理政，便當做是常人守孝三年一般。此三日，依足世間禮法守孝的規矩，任何國事家事，皆不稟入。秦王只一心一意，克盡最後的孝道。
在純然的黑暗中，只聽到一個急促喘息的聲音。
二人垂了頭，
即便是皇太後知道安樂要帶男子進宮，雖略有不悅，到底還是沒說什麼，畢竟安樂不是她的親生女兒，很多事多少還是要注意分寸的。
直到皇太後派人來催第三次，才有個管事太監耐不住，小心地在殿門外呼喚，喚得幾聲，都無人應，漸漸提高聲音也無人答之後，終於咬咬牙，告罪再三，強行推開殿門一看，空落落的大殿，竟沒有一點人跡。
天地間，依舊一陣靜默。
皇太后沉下了面容：「安樂，可是你嫁了楚王，便不再將秦宮的規法放在心中了？可是你覺得，我這母后的話輕如草芥，可聽可不聽？」
「來人，在家妓中挑一個最美最擅歌舞的，讓她給我送最好的酒來。」
皇后急忙應是，快步退去。
可憐一干官員們束手無策，皇上找不到，相府的大門敲不開，而太皇太后的靈堂空空蕩蕩，已經沒有棺木了。
慈昭殿本是任何人，包括皇帝在內，不經通傳，都不得隨意進入的地方，不過，如今重要的人物不在了，也不過是一座廢敗的殿閣罷了。自然沒有人會對安樂的行動有所阻礙。宮娥們各捧香燭、花果，來往穿梭，很快便在殿中，布下供奉之席。
安樂驚愕不解：「國母崩逝，豈有不停靈一月的道理，怎麼這麼快就送往皇陵？」
「國喪？」納蘭明慢慢地重複一句，忽的仰天大笑起來：「國喪！哈哈哈……好一個國喪！」
良久之後，才傳來書房門開聲、大步奔走聲，以及那彷彿壓抑著無數憤怒、悲涼、痛苦的大喝聲：「來人，給我立刻來人。」
「這是你唯一的機會。平時在宮中，他的行蹤出入，向來不定，只有每日上朝，是必然準時的。但是，正朝大殿前，是一片極之廣闊的空地廣場。除非你能一躍百丈，否則根本無法隱藏行蹤，你要明刀明槍，從外直殺進去，他早已得了訊息，從無數條道路上溜走了。可是皇陵不同，那裡草木繁盛，樹木眾多，又有各種護陵建築，再加上到處是白幡靈旗，只要你隱藏身形，悄悄潛入，一擊成功，他就是想跑也跑不成。」
直到遠處那輝煌的燈光迤邐而來，映亮一路輝煌。當值的太監、侍衛一起從守衛的地方竄出來，面面相覷，這麼晚了，皇上又不在，還有什麼人會來這不但沒了人，連靈柩都已不在的殿閣。
管家愕然問：「相爺，若是朝中大人們來請教國事，那……」
「我知道你一路趕回，就是為了親自祭拜祖母，這一片孝心，天人可鑒。只是宮中自有規
眾人不敢再多說什麼，紛紛退了出去。雖然性德和蘇良都沒動彈，但是他們是楚國人，不受秦宮法規制約，如今的身分是安樂的近身侍從，安樂對他們的陪伴亦是默許，自然也沒有人會不識相的多說什麼。
身後是茫然無措的一聲聲應「是」，納蘭明腳步不停往前走，慢慢地在如許月色中，閉上了眼睛。一顆心，忽覺冰冷如霜。
兩人不但都沒有什麼反對的意思，反倒叮嚀太監們，一定要讓讓安樂好生祭拜，絕對不可打擾，以免她心中不快。
安樂眸中，淚光盈盈，竟是說不出地悲愴：「我不能送祖母最後一程，也該在祖母的殿中，多多陪伴祖母，今晚，我要在這裏祭拜祖母，好好儘儘孝道，不得招呼，你們誰也不要來打擾我。」
納蘭明沉下臉來：「皇上都去皇陵守孝，什麼事也不顧了，我又為什麼非得出頭。這段日子先是忙大婚，后是忙大喪，我就不能歇一會兒嗎？有國事……」納蘭明冷笑一聲：「朝臣們拿俸祿幹什麼的？能處理的讓他們自己處理，不能處理的，就等著皇上回來。不過是三天，天也塌不下來。」他轉身就走，冷冷拋下一句話：「三天之內，就是天真塌下來了，也不必來報，我不想知道。」
是因為夜極深極冷吧，那一聲笑，也帶了些陰慘慘的寒意，笑聲乍起時，門窗緊閉的室內，竟似莫名颳起一股陰風。燭火一陣狂亂的跳動，納蘭明自然而然，低頭伸手去護著燭焰。然後，慢慢抬頭，不出意料，對面窗前那倏忽而來的人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慢慢地伸手按在胸口，慢慢地感覺到痛楚，慢慢地睜開前，恍惚中有一個與他血脈相連的人，在虛空里凝視過來，那美玉般的容顏、清澈純凈的眼眸，那本是他骨中的骨、血中的血。
在這麼一個混亂的狀況下，以什麼禮節，什麼排場來迎接安樂，都是一樁頭痛的大事。
安樂淡淡道：「起來吧！我來祭奠皇祖母，你們不必服侍了。」
轉眼間，眾人就退得一乾二淨，沉重的殿門，迅速合攏，把那滿殿追念故人的昏黃燭光，全都關在那一個封閉的空間之內。
「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納蘭明挑眉冷笑：「那人若是不在了，朝中大
因為公主是乘輕舟快馬，日夜兼程趕回來，就連報信的六百里加急快馬，也只不過比公主一行人早到兩個時辰罷了。兩個時辰里，根本無法讓大家想到一個妥當的處理辦法。
這話說得極重，便是安樂也不由微微一顫，退後一步，低下頭，輕聲道：「兒臣不敢。」
「整整三天，他都會守在皇陵，一步也不會離開。」
夜色中，天地俱寂，彷彿大秦國的宰相，只是在對他自己說話。
內府的官員想要攔阻，被安樂怒目低斥幾句，即時汗若雨下，不敢再說什麼了。
管家瞪大眼驚呼：「大人，不可，如今是國喪，前幾天城裡已為犯禁的事，抓了不少人了，這……」
遙遙見二人拉扯，皇太后即時沉下了臉，喝道：「你們在做什麼？」
「安樂，你一路趕回來，也累了，先回你宮中歇歇。宮中大喪，就不為你備宴接風了。」
安樂心中又急又痛：「母后……」
容若可以替她承擔下一切禮法規矩，為她擋下所有的責任、責難，任她做喜歡做的事，看想要看的人，甚至可以放手讓她千里賓士回故國，為了她，甘心故意拖慢行程，在虎狼穴中多待些日子，而她自己的至親、自己的國家、自己從小長大的宮殿，卻不能容她一個小小的孫女兒，自由地撲向祖母的靈柩，看她老去的容顏，真心地痛哭一聲。
「去皇陵。」
「隨護他的高手會有幾個，但想必是攔你不住的。這段日子，他傷心欲絕，已無力正常思考，只想把這場大喪儘力辦好，所以不會把宮中所有的高手都調去防備，你放心就是。」
皇帝守孝，宰相生病，這可愁壞了秦國朝廷的大小官員們。雖說一般的小事，他們可以商議著做決斷，可有的大事，卻是無論如何，做不了主的。比如，已經出嫁，明明跟著楚王回國的公主殿下，忽然間在一支百人左右的軍隊保護下回到京城。
「皇后，如今陛下不在，宮中又辦大喪，萬事待理，你且忙去吧！」
以安樂與太皇太后的祖孫情誼，在不能親自去皇陵相送的情況下，到慈昭殿設祭，以寄哀思，也是人之常情，自是不必阻攔她的。
很快，皇太后與皇后都已經知道了安樂的動向。不過，只要這位宮中最尊貴最受寵，如今身分又極之微妙，不好打不好罵不好管的公主，不再鬧著親自跑去皇陵，她們也就輕鬆了。
衛孤辰沉默了一會兒，才問：「我要殺了寧昭，他是在場之人，又會否有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