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第三百九十五章 與虎謀皮，不如殺之取肉
樓蘭王看著三位大臣王公退下，心中涌動著無限的苦澀。
到了驛館，伊雪兒借口身子不舒服，徑直回了房中去休息。秦城和竇非還有事情要談，便沒有跟進去問個究竟，只是囑咐伊雪兒好生休息。
樓蘭王良久無言。
「若是想要保持樓蘭獨立，要付出的代價就要大上不少，樓蘭也可能隨時處於危機之中；若是依附一國，則可以保證樓蘭和平無憂，只不過……樓蘭從此淪為他國的附屬，甚至大王日後也可能要對這一國稱臣！」老者說著話的時候，眼中流露出來的精光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卻又有著深深的憂慮，「大漢與樓蘭離得遠，要是與大漢結盟，樓蘭可保持獨立，並且會在很大程度上倚重樓蘭；若是與匈奴結盟，因為匈奴大軍可以朝發夕至，匈奴又行事狠決霸道，則日後樓蘭只能成為匈奴的附庸！」
「臣不懂如何滾出王宮，便索性來試試運氣，興許能夠為大王稍解心中憂愁，如此，臣不懼一死。」西科茶夫的聲音不大，但是很堅定。
嘆息之餘，樓蘭王無力的坐了下來。
罷了，且看這一狼一虎相鬥吧！不是還有七日嗎？
秦城和竇非回來，柳木迫不及待的過來詢問朝堂上發生的情況，霍去病跟在柳木身後，一副可有可無的模樣。
「趙信？那廝來扦泥城了？他在哪兒？」柳木激動起來。
樓蘭王怔了怔，心中不免驚詫，靜下心來想了想，他哂笑道：「好大的口氣！既然如此，你去告訴他，要麼他來跟本王說說如何殺虎狼以取其肉，要是不能說動本王本王就將其斬首！要麼，現在就給我本王從王宮中滾出去！」
「還是不妥。」秦城輕嘆一聲，「如此做法且不說能否成功，就算是成功了，也會讓大漢成為眾矢之的。」
「客卿還說……」侍從咽了口唾沫，雖然不安，但還是在繼續說話，也不知他是不是收了西科茶夫足夠多的好處，「樓蘭不足與虎狼謀皮，但是三十六國，卻可以殺之取肉！」
「不過有位大家說過，天下比喻初看往往覺得精妙無雙，實則都是偷換概念。所以你方才說的話，並不能反駁我的問題。」秦城呵呵笑了兩聲。
「匈奴是狼，大漢是虎，兩者都是當世強國，而偏偏又互相爭鬥。所謂兩強相爭，殃及池魚，樓蘭夾在這兩個大國之間，想要置身事外根本就不能，所以必須從這兩個強國中選擇
「此理本王也知，就是當下到底該與哪國結盟？」樓蘭王面露苦澀。
「幾位不必多禮了。」樓蘭王揮揮手，示意侍從都退下，看著這三人面容肅然道：「本王叫三位來，實則是有事請教。」
「還請王叔詳解。」
「談不上什麼成竹在胸，畢竟現在的形勢太嚴峻了些，限制條件太多。」秦城實誠道。
「事實如此，該如何決策，還要大王拿主意。」
「什麼問題？」
「不妥。」秦城仍舊是搖頭，「現在只有七日的時間，來不及了。而且聯合西域諸國並不是一件小事，短時間難以成氣候。如果我們不能拿出讓西域信服的本錢，西域諸國不會輕易去得罪匈奴，這和樓蘭國是一樣的道理。」
「樓蘭上下貴族三千，人人皆可仰仗匈奴鼻息而活，唯獨大王不能！若與匈奴結盟，匈奴必定將樓蘭變成其附庸，到時，樓蘭貴族仍舊是樓蘭貴族，大王卻不再能是樓蘭之王！因為樓蘭只能由一個王，而這個王位，匈奴只會給自己人留著！所以，樓蘭人人皆可投匈奴，唯獨大王不能！」
「如何以退為進？」秦城洗耳恭聽。
侍從領命而去，樓蘭王在御用書房中坐了會兒，本想在典籍中尋找一些前人留下的智慧來解決當下的困境，但在胡亂翻了些典籍之後，樓蘭王只感到心煩氣躁，惱火之餘，將典籍摔到一邊。
樓蘭王面色很差，「照王叔說來，與匈奴結盟，幾乎無異於引狼入室？」
「罷了，罷了！」樓蘭王忽然感到很是疲憊，他擺了擺手，「你們下去吧。」
樓蘭王對西科茶夫的印象僅限於知道此人有幾分勇氣，敢於同匈奴鬥爭，且不惜個人生命。對於這點，樓蘭王還是有些讚賞的。若是放在平時，要是樓蘭王心情好，說不得會見見西科茶夫，但是今日，樓蘭王確實感到疲憊了，便沒了見他的心思。
「臣等告退。」
「我堂堂樓蘭國，真就這般小，連一個可以謀國的人才都沒有嗎？！」
樓蘭王目送三位大臣王公離去之後，本想回寢宮休息，卻接到侍從的稟報，說是客卿求見。
……
「就怕猛虎還未到，狼已破門而入了！」富態老者嘆息道。
秦城讓霍去病去叫驛館的僕役弄些茶水點心來，自己就拉開了話匣子，「你這個比喻倒是恰
西科茶夫愣了愣，隨即道：「匈奴乃是虎狼之國，且早就對樓蘭有覬覦之心，大王切不可與匈奴結盟！」
這三人年紀都過了五十，衣著華貴，留著花白的鬍子，中間一人體型臃腫，顯得很富態，旁邊兩人則是要消瘦不少，俱是舉止有度。
……
西科茶夫臉上的肌肉動了動，看樣子是想露出一個笑容來，不過因為笑得不大自然，便比哭還難看，不過他的聲音隨即響起，「樓蘭國雖不小，但是與匈奴和大漢比起來，便要不足。所以以樓蘭一國應對匈奴和大漢，對樓蘭來說確實力有不逮。但是此地並不止樓蘭一國，其他三十五國與樓蘭的處境相似，都面臨著要在匈奴和大漢的鬥爭下生存的困境。漢人有句話叫做唇亡齒寒，大王可派出使節到其他諸國，與之說明這些問題，與其他國家聯合在一起，方能對抗匈奴和大漢。」
「如此說來，王叔是贊同與匈奴結盟了？」樓蘭王的眼神冷了下來。
「問漢使。」西科茶夫道。
「呵呵！」竇非適然而笑，神態輕鬆起來，向秦城拱手道：「如此，恭喜大將軍了！」
這時候驛館的僕役將點心送了上來，秦城一邊填肚子一邊說道：「人家匈奴三萬大軍可以朝發夕至，你能有什麼辦法？」
「那便索性將匈奴使節都殺了，迫使樓蘭國與匈奴魚死網破，將水攪渾，我等再請援軍。」竇非繼續道。
「不能保證成功，但是放眼當下，可以一試！」秦城道。
「老臣從未如此說過。」老者道，「先前在朝堂上時，大王向匈奴使節要了七日的時間，不就是想看看猛虎能否驅狼嗎？要是七日之後猛虎成了一個擺設，那我樓蘭又能如何？到那時，只能斷虎爪以喂餓狼，苟且求得平安罷了。」
「他如此說？」樓蘭王冷笑一聲，「一個平民，竟敢如此大言不慚？」
「你既然對朝堂上發生的事這樣好奇，先前怎麼不跟我們一起去？」秦城沒好氣的白了柳木一眼，跟著竇非到房中坐下。
「萬萬不可！」富態老者大驚，連忙勸道：「樓蘭國小，侍一狼尚且力有不逮，焉能侍狼又侍虎？若是如此，樓蘭必定屍骨無存吶！請我王三思！」
「臣以為，這件事大王不應該問臣。」西科茶夫暗自鬆了口氣道。
「漢使？」
「不見，讓他回去吧。」樓蘭王無力的揮揮手。
「沽名釣譽之輩本王見
柳木撇撇嘴，「我是看伊雪公主臉色不太好，這才好奇嘛……」
此時樓蘭王看西科茶夫的眼神漸漸變了，先前的冷淡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信任和炙熱。
若是秦城在這裏，就能發現，這三個人，都是先前站在大殿百官隊列最前，但是卻幾乎沒有說過一句話的官吏。
「哪位大家說過這樣的話，我怎麼不知道？」
「韓寒……」
散了朝會，樓蘭王出了大殿，卻沒有回寢宮，而是在宮殿中信步而行。
「王叔有何高見？」樓蘭王看向這位在樓蘭貴族中有著絕對話語權的老者，語氣中帶著希望。
「不妥。」秦城道，「我等此行乃是為了謀西域，如今首先便失了樓蘭國，恐怕就只能引咎而還了。」
半響，樓蘭王試探著問道：「難道就不能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比如說，明結匈奴，暗通大漢。如此，樓蘭可否有利可圖？」
竇非笑道：「既然秦兄一一否定了我的提議，足見秦兄已是成竹在胸，早有了打算。如此，怎能不喜？」
「進來吧！」樓蘭王的心境稍稍平復了些，他已經坐好，正等著西科茶夫進來。
伊雪兒眼底好似有著化不開的濃郁愁苦，整個人臉上都顯得暗淡無光，思緒不知已經飄到了何處，一顰一動，雖然有意掩飾，但在落在秦城眼裡，卻頗為讓人憐惜。
秦城白了她一眼，「人家現在是匈奴的自次王，出使樓蘭的使節，你想對他怎麼樣？難不成還想殺了他？」
「王叔請說。」
「這不是兩回事？我不種田難道還不能吃飯了？」柳木理直氣壯，也在房中坐下。
「漢使明知匈奴就在樓蘭背面，騎兵可以瞬間殺到，但是他們卻偏偏只帶著五百人就敢明目張胆的到樓蘭來，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
從樓蘭王宮大殿上回驛館，一路上伊雪兒都有些魂不守舍，始終低頭看著地面，期間秦城和竇非的談話她都沒有插嘴，間或秦城竇非問及她的意見，她也只是敷衍過去。
樓蘭王沒有反應，西科茶夫便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文，縱然肚子里有再多想法，也不知該如何說出。而樓蘭王態度不知，西科茶
匈奴是狼，大漢是虎，樓蘭是什麼？
侍從應了聲是，急匆匆走開了。
「大王可是想問，樓蘭是應當與大漢結盟，還是應當與匈奴結盟？」中間的富態老者收了禮，也不繞彎子，直接道。
「這種人，人人得而誅之！」柳木憤恨道。
霍去病手拖著腮幫，沉思不語。
西科茶夫說完，靜立不語。
「那本王要問誰？」
半響，樓蘭王才道：「說完了？」
「我們這還在扦泥城呢，樓蘭王怎麼就敢答應要與匈奴結盟？他能忍受他的大將軍和十數個官員平白戰死？」柳木不解道。
半響，樓蘭王才道：「那你說說，如今樓蘭只有七日的時間，若是不答應與匈奴結盟，七日之後，樓蘭如何應對匈奴？」
樓蘭王看著滿屋的典籍，忽而頹然嘆息道：「大漢有秦城，匈奴有趙信，皆是治國安邦的不世大才！可我樓蘭，為何就沒有這樣一個臣子，來提本王排憂解難？！」
沉默，又是沉默。
「何喜之有？」秦城斜著眼睛問道。
「謝大王！」西科茶夫碎步疾走進門，在屋中對著樓蘭王又是一禮。
秦城坐好身子，理了理衣擺，「好了，不說這個。今日在朝堂上樓蘭王那廝答應趙信以七日作為期限，來決定是否跟匈奴人結盟……」
說是官吏，其實是樓蘭貴族。
「這不是正商量著嗎？」秦城咽下滿嘴的食物，長舒一口氣，接著道：「竇兄，你且說說，如今我等該如何破解眼前之局？要是七日之內我等無法讓匈奴這三萬大軍退回去，再給樓蘭以一定的安全保證，怕是樓蘭真的要跟匈奴結盟了。」
「到底有沒有法子，你就直接說！」柳木怒道。
「結盟也是城下之盟，形同虛設而已。」竇非喝了口水道，「不過，若情勢真是如此，我等便只能以退為進了。」
「別把話題岔開了，等今天的事兒說完了，你想如何便如何。」秦城懶得跟柳木多說，繼續道：「樓蘭王答應以七日為限，來決定是否跟匈奴人結盟，這個期限是給他自己的，也是給我們的。」
「那便邀猛虎驅狼！」樓蘭王厲聲道。
「大王，客卿求見！」侍從又在門外稟報道。
門外的侍從立即噤若寒蟬，唯唯諾諾道：「客卿說，他知大王現在正苦悶，他能解大王心中的憂愁。」
「如果匈奴此番真的以三萬大軍迫使樓蘭簽訂城下之盟，那這份盟約便只是
「想必方才本王的話應該傳到你耳朵里了，你可想清楚了，若是說不動本王，本王可是要取你的腦袋的！」樓蘭王看著西科茶夫，語氣波瀾不驚，「你現在若是退縮，還來得及。」
「客卿？」樓蘭王想了想，勉強回憶起前些時日秦城向自己舉薦的那位平民年輕人。
「你真的有法子？」柳木期待的看向秦城。
「那便讓張騫在其他地方大肆宣揚匈奴恃強凌弱的行為，發動西域諸國一起對抗匈奴。」竇非又道。
「……」柳木，「那我們該怎麼辦？」
「讓你不要打岔！」秦城怒道，「從現在開始你給我閉嘴，沒讓你說話你就在一邊聽著，早先讓你跟去王宮你不去，這會兒老是打斷我的思路，現在我們再討論一個很嚴峻的問題！」
過了片刻，門外響起一個響亮的聲音，「臣，拜見大王！」
「漢使，留有後手！」
「在大王面前，臣不敢言高見。」富態老者言辭恭敬，舉止卻並不拘束，相反卻很適意，「不過對於跟大漢和匈奴結盟一事，臣確實有些想法。」
「那要看大王是想樓蘭日後能夠保持獨立，還是想樓蘭成為他國的附庸了。」老者道。
「對啊，現在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哪裡還得喜，你莫不是腦子壞掉了？」柳木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著竇非。
不多時，便有一行三個官員在宮中侍從的帶領下，碎步疾行過來，向樓蘭王行禮。
「你如何就確定漢使能有解決眼下困局的辦法？」樓蘭王問道。
「現如今，在對待匈奴上利益與大王完全一致的，不是樓蘭三千貴族，而是大漢！漢使絕不願意樓蘭與匈奴結盟，因為若是樓蘭與匈奴結盟，不僅大漢要面臨危難，就是那些漢使，也沒一個人能夠活著離開樓蘭。而漢使中頗多能人，大將軍秦城更是大才，若是大王與漢使相商，定能找到走出眼下困局的辦法。」西科茶夫繼續道。
「為何？」
語氣已然柔和了不少。
「那是當然。」
「不是說了不見嗎？把本王的話都當放屁了！？」樓蘭王正是大怒之際，聞言立即罵道。
「就怕大王不引，狼也要進門來。」老者有些無可奈何道，「狼多了，人是擋不住的。」
心中悲憤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