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明》第五卷 莫道天涯無知己

第十九節

第五卷 莫道天涯無知己

第十九節

身邊的明軍鴉雀無聲,投過來敬畏的目光,在他停下后片刻,這些士兵突然也齊聲大叫,一個個拚命揮舞他們的武器,向黃石聲嘶力竭地歡呼著。
「黃將軍在這裏。」一個聲音說。
幫邊兩個士兵接過了旗幟,黃石退了兩步,鮮血淋漓的長刀無力地垂下,不知不覺地從濕潤的掌心滑落。湧泉般的汗水流下額頭,他眨著眼睛甩了甩頭。
「沒事,幾處皮肉外傷。」熟悉的聲音傳入黃石的腦海,他睜開眼,面前是一張滿是污物的大花臉,發梢上正一滴滴掉落著紅色的汗水。孔有德呲牙咧嘴地朝黃石笑著:「兄弟你就是多流了點血。」
明軍有秩序地抵抗確實到此就結束了,這些士兵一路奔波,眼看離旅順只有一不之遙了,他們的家人還需要掩護,也還在等著他們。紅旗倒下了,每個士兵都感到最後的希望被無情地擊碎。
超過四十名后金士兵當場死亡,過百負傷的后金士兵被佔據戰場的明軍殺死,只有不到百人逃走。明軍方面也戰死了數十人,半百重傷,輕傷不計其數。
黃石看著孔有德的笑容突然凍結在臉上,孔有德眼睛中顯露出的恐懼頓時讓黃石如墜冰窟:
前排的槍兵在一片箭雨掠過頭頂之後,也紛紛挺槍突刺,在那些馬身上扎開一個個血洞。后金第二排的騎兵也在此時躍過前排人馬,撞進了明軍的圓陣。被撞到的明軍紛紛飛向後方。一匹匹倒下的馬翻滾著,在人群中碾出一條條溝紋。
「又是半天,前隊應該安全了吧?」
似乎有手來拉他,
接著有人摸了摸他的身體,又是一個聲音響起:「黃將軍負傷了。」
手縮回去了。
包紮好傷口,黃石感覺自己走路都有些頭重腳輕了。右手捂著嘴,下唇正火辣辣地疼,上面的肉不知道什麼咬掉了一塊。他蹭到孔有德身邊,後者正眺望著北方。
單膝跪地的黃石猛地抽出長刀,把白刃筆直指向前方——永遠靠陰謀害人;總是憑藉卑鄙取勝;算計天真的少女;屠殺無辜的百姓;像喪家之犬一般地被追逐;如果我黃石命中注定要喪身此地,那也要像男子漢一樣正面戰死沙場,絕不甘心,絕不逃走,絕不投降,絕不認輸。
孔有德爽朗的笑聲響起:「那還用說,當然是儘快逃走。」
孔有德笑道:「讓我做劉備?你可不是趙子龍!」
六百多人在小丘上捨死忘生地戰鬥著,雙方都咬牙切齒地混戰著,每一刻都有人咒罵著倒下,每個人臉上都掛滿獰笑,他們此時也只有猙獰如魔鬼的笑容。
第一排后金騎兵踏入了明軍陣前百五十米。
黃石彈身而起,躍向了紅旗的方向,一篷耀眼的刀光如影隨形,他身旁的明軍一愣,也都拚命吶喊著跟上:「絕不死在這裏!」
總的說來,后金的機動力優勢迫使明軍分兵,獲得兵力集中的好處。明軍成功地把后金馬隊的機動力降到了步兵水平,並保證了平民的正常行進速度,還通過分兵取得情報上的優勢。
黃石晃悠悠地向山下掃了一眼,一批批后金士兵正在奔跑著遠去,後面還有些明軍在追,領頭的似乎是孔有德。余光中,明軍開始翻看倒地的后金士兵,他們把還有一口氣的殺死,並把他們的腦袋切割下來。
指著遠方騰起的煙塵,孔有德輕聲自問:「又有建奴來了么?」
巨大的響聲和騰起的煙霧引起了一片馬嘶聲,后金前排的馬匹驚得紛紛亂轉,在明軍陣前兩米處止步不前。明軍所有的弓箭手射出了最後一箭,人立起來的馬匹紛紛被利箭射穿了馬腹。
這絕望的喊聲如同水波一樣在明軍陣中傳播,和后金士兵的想象的不同,圓陣各個崗位的明軍官兵不但沒有四散逃跑,反倒一窩蜂地湧向丘頂。
現在站在眼前的后金武士是個敏捷的戰士,靈巧地躲閃著黃石的一下下地重劈。但是黃石終於靠體重和身高的優勢漸漸壓倒了對手,他把那個后金士兵漸漸逼入死角,周圍都是人——他擠住了。大喝一聲劈下去,被這雜種擋住了!再劈、再劈、再劈……
孔有德揮了一下手,他身後的紅旗搖動起來,所有看著紅旗的明軍軍官同時下令,所有的弓箭手瞬間放飛羽箭,后金幾個騎兵倒了下去,他們默默無聲地慢慢加速。跟著就是緊張的上箭,拉滿,松弦,又是十幾個騎兵掉下馬去。
另一側的孔有德也沒有閑著,他組織起親兵隊,結成戰陣反擊,一步步把后金的戰線打彎,從兩邊完成了夾擊,最後還衝下山追擊,徹底打散了后金的隊伍。
兩個臂彎不由自主地彎曲向前胸,如同幾百萬年前的祖先一樣,黃石仰頭向著蒼穹發出一聲長嚎。這嚎叫如同飽嘗血腥的獸類一般,充滿了原始的野性,那是人類語言所無法表達的興奮和喜悅。
后金士兵的意志此時已經鬆懈了,士兵們喘著粗氣等待著明軍的崩潰,還有人已經掏出匕首,跪下開始搜索明軍士兵的首級。沒有想到明軍從四面八方亂鬨哄地擠過來,弓箭手也都拋下鐵弓,像揮舞短劍一樣地舉著羽箭衝上來……
黃石已經手撐著地跪起,半張臉都是沙土,全身都狼狽不堪。在皇太極面前奴顏婢膝;在孫得功面前曲意獻媚;然後就是逃亡,逃亡,還是逃亡;每件事情都陪著一萬個小心;把所有的委屈和不滿都壓在心底。難道還是要死在這裏,死於亂軍之中么?
幾千平民要是被上百騎兵粘住了,那真就是一步也走不動了。分兵雖然是兵家大忌,但前軍卻不可能不留下近半兵力,否則后金軍萬一分兵繞過後隊威脅軍屬,那軍心瞬間就會崩潰。
「接下來我們幹什麼?」
勝利了么?
黃石徹底失去了往昔的冷靜,巨大的挫折感讓他再也不能鎮定地思考,憤怒的咆哮衝口而出:「來拿吧,有種就來拿我的首級吧,我絕不死在此地!」
痛快、痛快!這喊叫還在持續,直到全身的力量都失去了,這暢快淋漓的嘯聲才漸漸嘶啞。黃石腦袋沉甸甸的,什麼也不能想,什麼也不能控制,疲憊如同潮水湧來,無窮無盡,無邊無際。
「好危險啊。」黃石感慨道:「要是全軍都在,就不會這樣了。」
轉眼間后金騎兵就把明軍的圓陣從邊緣撕裂到核心,孔有德、黃石眼看不好,顧不得招呼就各自跳向一邊。黃石沿著山坡打了幾個滾才停下來,看著孔有德的紅旗被砍倒,搖晃著轟然倒下。
「讓我休息一下。」
黃將軍是說我么?我受傷了么?黃石還沒有想明白這個問題,就感到有人撕扯他的軍服,一陣劇痛從腰間傳來,讓他大吼了一聲,一下子清醒了好多。
失去衝擊力的后金騎兵立刻閃向兩邊,從馬上摔下來的后金武士也都連滾帶爬地向兩側讓開,讓後面的高速騎兵從他們撕開的缺口連綿駛入,向著孔有德的帥旗衝擊,然後再閃開,後排繼續衝擊,如一波波驚濤,連續拍打在明軍的戰陣上。
軟弱感終於沒過他的頭頂。黃石緩緩跪倒,雙膝沉重地落在地上,頭也無力地耷拉在胸前,呻吟了一聲就閉上了眼睛。
「勝利了!僥倖得很,但是我們贏了。」孔有德彎下腰,用力地抓住黃石的雙肩,唾液噴了他一臉:「大勝啊,兄弟!」
后金騎兵在承受了第二次打擊后,再次加快了馬速,同時緊緊併攏成緊密地馬列衝上來。四十米、三十米、二十米、十米,明軍的火槍手齊聲發喊,人人向前踏上一步,點響了手中的三眼火筒。
站在腦袋被劈掉了的后金武士面前,黃石感覺自己的狀態從來沒有這麼良好過:他感覺自己現在好像一個無所不能地大力士,全身上下都充滿了殺戮的慾望;他覺得自己的雙臂和大腿如同鋼鐵澆鑄一樣堅定有力……
「我們勝利了?」黃石喃喃地問道,似乎這是一場夢境。
「基本安全了。」
不知道劈了多久,不知道劈過多少人,黃石身邊再也找不到一個后金士兵了。頭頂上,孔有德的旗幟再一次飄揚在風中,黃石獃獃地望著那驕傲的大明紅旗,目光下移,旗杆竟然就握在他手中。
跟著一個後仰躺倒,頭盔沉重地砸在地面上,手指似乎也觸到了流淌著的溫暖液體,但黃石已經懶得動一下手指,把它們從血泊里挪開,黑暗中好像有人走到了身邊。
贏了,后金指揮官也同時在心中歡叫著。
黃石奮力揮動著自己的佩刀,和面前一個后金武士廝殺在一起,他猛烈地吸著氣,然後大喊著把氣呼出去。每一次呼氣都是一聲狂怒的大喝,黃石如此,他的對手也是如此。
明軍指揮旗倒下的瞬間,兩百后金武士都高聲歡呼起來,根據他們的經驗,有秩序地戰鬥到此就結束了。乾脆利落地切割開明軍的陣型,以數人死亡、數十人負傷換來明軍的崩潰,像教科書一樣經典的勝利,剩下的工作就是追殺潰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