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明》第七卷 誰人為我礪青鋒

第二十節 出擊

第七卷 誰人為我礪青鋒

第二十節 出擊

……
賀寶刀小心地把熏好的刀插入鞘中,又開始熏他的搶頭:「自薩爾滸以來,卑職不知道夢見這天多少次了,終於要和建奴在沙場上見真章了,就是死了也甘心啊。」
張盤命令親兵宣讀命令,凡是和后金沒有滅門、殺父、奪妻之仇的人,都可以留下堅守旅順堡,因為此戰需要的是敢死之兵。
說完以後士兵就紛紛整隊出發,如長蛇般蜿蜒開向灰濛濛的天際,大地盡頭的山巒在夜幕中閃動著猙獰的身影,明軍浩浩蕩蕩地前行,每個士兵都準備去接受在那裡潛伏等待著他們的命運——就如同這眼前的迷霧景緻一般充滿了未知和兇險……
黃石也漸漸沉浸於他的感慨之中,用手撫摸著大明火紅的軍旗,正是在這面旗幟下,大明士兵用竹竿趕走了蒙古鐵騎,推翻了強加給中國的四姓制度……黃石也記得在另外兩面紅旗下,中國軍隊一次次對奸淫擄掠的敵人發起反擊,保衛了祖國的父老和人民,讓全世界都相信——中國絕對不會亡的,永遠不會。
「出兵在即,不要說這種話。」雖然明知是封建迷信,但黃石聽了還是很不痛快,甚至有種不祥的預感。
城下的士兵靜靜地聽著,黃石知道今天很多人會死去,這些犧牲是不可避免的。
「張某確實挑選過,不過也沒有想到真是這麼乾淨。」張盤似乎也有點意外
環顧了四周一圈,其他的士兵雖然也很興奮,但他們總還是顯得有些緊張不安。
張盤主張把軍隊分成兩隊,以前隊半數的士兵伏擊后金前軍,剩下后隊堵在退路上,本來以近千戰兵、千余輔兵攻擊后金前隊雖然富裕,但也不會有太多餘力,現在多出了幾百戰兵,旅順的實力就好多了,前兩日後金在旅順城下的損失也比黃石原本歷史上要大很多。
「這大都是張將軍的兵,黃某就不獻醜了。」
「前隊突然襲擊,我軍又比建奴人多,肯定可以取勝,后隊留作後備,如果前隊萬一拿不下,后隊就立刻參戰,這和黃將軍說的計劃就完全一樣。但如果建奴膽寒逃竄,那麼我們把他們逼入森林,迫使他們棄馬潰散就可以了。」
「聖上萬歲!」
兩千余東江官兵與后金軍大戰于旅順堡外南北山……
他不是不知道民族主義是一把雙刃劍,每一邊都同樣的鋒利——如同他來自的時代,民族主義給中國帶來了獨立,讓中國人敢於挑戰任何強權,但也讓中國付出了相當的代價。但他個人以為,民族必須能先站起來,而後才能談包容。
黃石對此不是很擔心,歷史上張盤的伏擊不是成功了么。
「正是如此!張某估計他們根本沒有機會結陣,不過多準備火藥、油罐也是有備無患。」張盤意氣風發地站直身體:「這次一定要多搶些馬匹回來,到時候和黃將軍平分。」
「而且他們的馬正拴在車上,倉促間根本取不下來,就是取下來了,也是快累死的馬了。」黃石讚歎了一番,補充說道:「多準備火藥、油罐,衝進去就開始焚燒他們的馬車和攻城器械,讓他們組不成戰陣,建奴后隊也休想放馬衝鋒。」
「諸君努力!」黃石扶著身邊的旗杆,情緒激動得久久不能自已——今天,我是明朝意義上的華夏人了吧?
黃石忘情地說了很久,他來自的時代有很痛的回憶,結果他又到了一個更痛入骨髓的時代,一時間這些情感都融合在了一起。
「……弱宋不能自守,竟讓我華夏神州陸沉……」
張盤苦笑了一下:「張某苯嘴拙舌,說不來的,尤其是幾千人一起看過來的時候,更是說不來的。」
每個走過堡門的士兵都如同初生的嬰兒,使出吃奶的力氣儘力高呼,一聲緊跟著一聲:
這個從兒童就一直在聽的美好故事立刻讓不少士兵露出了迷醉的眼神,每個在底層掙扎的明朝人都幻想著那個美好的時代……
出發前,張盤也感覺士兵們有些緊張,不少士兵神經質一樣地抓著武器,只有痙攣的劇痛才讓他們猛地放開,並伴隨著低聲的咒罵。
「久聞黃將軍辯才無礙,肯不肯……」張盤指了一下堡門的城樓:「去鼓舞一下士氣?」
三代之治是儒家治國的理想,君王賢明,言路無礙,官員清廉,百姓安居樂業,沒有飢餓貧寒。小民也可以書怨華表,上達天廳,所以世間沒有冤獄,沒有不平不法……
「是啊,自薩爾滸以來,我們太需要一場勝利了。」黃石一想到這場萬人的野戰,雖然也是熱血沸騰,但也不免有些揣揣。
是役,明軍大捷!
眾親兵和軍官反覆呼喊了很久,東江士兵除了更用力握住他們的武器外,並沒有人響應這個號召。
「習慣了啊。」賀寶刀頭也不抬地把刀反覆熏了幾遍:「反正這刀已經磨得很快了,萬一路上遇到建奴探馬也可以用啊。」
天啟三年四月,后金萬騎南下攻旅順,旅順三千遼東明軍浴血奮戰,堡門前敵我屍相層疊……
「大明萬歲!」
后金前隊如果被擊潰就不可能再構成任何威脅了,張盤重重敲了敲南山後面那條路,那是后金中軍可能到達的位置:「如果前隊順利擊潰建奴前軍,那后隊就要保存體力,然後徑直攻擊建奴中軍,他們正拉著器械爬山,我軍以上擊下,必能勢如破竹!」
「……夷狄雖猖獗一時,但中國有必伸之理,就讓這轉折從今天開始吧,就從我們手裡開始吧……」
黃石看見賀寶刀的時候,他正在小心地把兩把腰刀在篝火上熏黑,這樣在月夜或者凌晨下,敵人就不能看見刀光。
張盤、黃石傾旅順全堡出擊……
黃石連運了幾口氣,盤算好注意后終於朗聲說道:
明朝覆滅以前自稱盛世的有三個皇帝,其中兩個是宋朝的——宋真宗在向遼國屈服后,自稱過幾天盛世遮羞,其實唐高宗也為類似原因偷偷干過一次,不過這兩人後來自己也不好意思說。至於叫囂了一生「盛世」的宋高、秦檜君臣,千百年來更是華夏笑柄,這種急不可耐地自我鼓吹,正說明他們不敢讓後人去評價。
「今天交戰會是在天明以後了,別人都是擦刀,就賀千總在熏刀,你還真是謹慎。」
「……我華夏自三代之後,再無盛世,故夷狄窺探中原……」
引發自豪感,然後引發使命感,然後讓士兵們覺得犧牲是有價值的……
「但我們的魂魄有華夏的香火可以享用,有子孫供奉的牌位可以犧身,而建奴沒有!」
后金軍三日不克,遂後退二十里,遣使勸降……
「……我們會流血,建奴也會流血,我們會死,建奴也會死……」
旅順守將張盤毀書斬使,后金軍盛怒之下再攻旅順……
「……太祖高皇帝倡義幟,驅逐暴元,故知夷狄有當滅之期……」
黃石贊道:「軍心可用,必然可以大破建奴。」
「久聞旅順堡留下的士兵,人人都是和建奴有深仇大恨。以前我還以為是誇張,沒有想到真是如此。」黃石也被這場面嚇了一跳。
「那好。」黃石也不推辭,跳下馬飛速跑上城樓,兩千多士兵很快聚攏在城下望上來,軍戶的親屬門也竭力向堡門內側湊過來,想聽聽傳說中的黃石的演講。
「三代聖王,造就我華夏……」
黃石以為這種謙虛表達了華夏君王的進取之心,他們也明白自己還有很多不足,同時也體現了華夏之君的自信——功過是非自有後人評述。比如漢的「文景之治」,唐的「貞觀之治」等等,後世的儒家也承認這些「治世」有些接近「盛世」的水平了。
在漢摩拉比法典已經埋在沙子里千年後,在埃及人把金子塔種得跟樹林一樣的時候,華夏的祖先還只不過是黃土高原上一個萬人的部落,但從傳說中的三代開始,華夏一步步把整個東亞納入版圖,子孫繁衍、生生不息。
這話也是儒家的公識,三代以後,頂多隻有「治世」,意思就是比亂世強,後世一代代華夏君王做的再好,也比不上三代賢王。在三代之治這面光潔得沒有瑕疵的鏡子前,任何華夏帝王都肯定會被照成滿臉大麻子。「叨逢盛世」只應該是華夏臣子的自謙,而不會被華夏帝王們用來自詡。
黃石深深吸了一口氣,注意到每個人都緊張地等著他的下文:
天邊已經染上了魚腹白,旅順堡像一個嗡嗡作響的蜂房,到處是擦刀抹槍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