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百福鬼歷之 窯祭（一）

「唉」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蓮兒啊，我每天都睡不著，我總是聽到他們的哭喊聲……真是造孽啊！」

「青……你很難受吧？」

真奇怪，我會寫名字了，娘不是很高興的嗎？為什麼又哭了呢？

「祭窖」一聽這個詞，我馬上就不敢動了，我還記得爹爹生氣時可怕的模樣。

「蓮兒，別這樣，我知道你還記著家裡的仇。不過，她被活活燒死也算是遭了報應。你就不要這麼煩心了。難過的時候，就想想意兒，想想我……」

「可……可這是傷天害理的事啊！這要害了多少條命啊！」

爹！是爹回來了！好多天都沒見過他了。我要把小姐姐的事情告訴爹，爹爹一定會幫我責備娘的。

「意兒，真是娘的乖兒子！都會寫自己的名字了，快過來讓娘親抱一抱！」一個身著古代綠色長衫的俏麗女子柔笑著張開了懷抱。

可是，其中有一個大大眼睛的小姐姐卻不是這樣，她總是仰頭看著天，不吵也不鬧。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很想要看到她，和她一起玩。只要沒人看守的時候，我都會跑去找她，雖然她並不理會我。

爹爹拿過大字，不停地看著，其實紙上只有一個字意，可爹爹卻看了很久。

「什麼？怎麼可以這麼做？這也太殘忍了！」娘從來沒有這樣對爹爹說過話，她總是把爹爹當成山一樣在依靠。當然，我也是。

「別這樣，青……你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是為了我們一家老小的，你怎麼會昧著良心這麼做？」

「都怪那個靈妃！她活著害人，死了也害人！」

可是從那以後，她就讓人把後院關得緊緊的，不許我再去見小姐姐。我生氣得又哭又鬧，可是一直寵溺著我的娘，這回卻任我哭鬧。

「嗯。」

「成功了嗎？」

還沒來得及叫聲「鬍子叔叔」，鬍子叔叔便走近爹爹，悄悄地對他耳語了幾句，爹爹臉色突變，然後轉身離開了。

「幹這種事會遭報應的！反正我有一個預感，這件事一定和她有關！」娘恨恨地說道。

瓷器的胚體一定要是由上峰山一個洞里的泥土製成，爹說那裡的泥土才能做出「薄如紙，潤如玉」的瓷器。而燒瓷器，最難掌握的，卻是火候！因為如果火候掌握不好，那麼整窖的胚體全部都會被毀掉。

什麼意思呢，我就不知道了，可是爹說只有這樣的瓷器，才能算是合格的瓷器。

「沒有……」

爹回來了，卻沒有象以往那樣抱我，而是滿腹心事的模樣。

爹爹就從來不會罰我，我伸出小手摸著爹爹的胡碴，爹爹大笑著，任我摸。

「意兒又在纏住娘了是嗎？」

從那之後，家裡的後院多了很多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有男也有女。但他們好像很不開心呆在我家，每天都是哭哭啼啼的。

「會不會又是因為那個靈妃啊？自從她來了之後，全國上下就沒太平過！國之將亡，必有妖孽啊！」

娘說，這是因為得罪了窖神，需要找人祭窖的！

「別這麼說，如何不是你家……我哪有福氣娶到你這麼美麗賢惠的娘子啊？認識你是我最大的福氣！」

我不懂什麼是祭窖，就去問爹爹。

「別亂說！讓別人聽到我們會被滿門抄斬的！……靈妃都已經被執行火刑了，還能做什麼怪啊！」

「嗯。」

我心裏很奇怪，不知道是什麼人，讓娘這麼討厭？不管怎樣，娘會討厭的，一定不是好人！

「沒有，爹爹永遠也看不完。」說完，爹爹就把我抱進了懷裡。

「如果不想做的話，那我們就逃吧？」

「好！意兒還要吃糖人兒！」我興奮地回答，想象著漂亮的花燈掛在樹梢的樣子。

娘在哭了，我不敢再提小姐姐的事情了。因為，我害怕娘的眼淚。

「還是沒有成功……還是沒有成功啊！國師說，如果不成功，就一直做到成功為止。真不知道要害死多少條人命……」

「我也沒有辦法。這是朝廷下的命令，而且還是由國師親自監督。不是我們想不做，就可以不做的！」

結果爹爹頭一回發了那麼大的火，很兇地罵了娘！那是我見過爹爹最凶的一次。從此，我再也不敢提「祭窖」這兩個字了。

「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朝廷會要這麼邪門的東西！」

「逃？往哪裡逃？我們一家老小的二十幾口人，怎麼逃？！」

娘也連忙拿出我剛寫的大字給爹爹，自豪地說道：「青，快看，我們的意兒都會寫自己的名字了。」

我開心地衝到娘的懷中，娘給了我最愛吃的桂花糖。我一邊吃著糖，一邊趴在娘的懷裡不願出來。娘身上總有一股甜甜的桂花香味，讓我怎麼聞也聞不夠。

黑，又是讓人頭暈目眩的黑，百福再一次陷入了小鬼的無盡苦難中。

爹爹來了，他笑著把我從娘的懷裡接了過去，用他硬硬的胡碴扎我。我不住地咯咯笑著，我最喜歡爹爹了。我的爹爹可不像大伯那麼凶。大伯昨天還因為堂哥沒有練完字就跑出去玩，而罰堂哥跪了一夜呢。

那些小孩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少幾個，我好擔心那個小姐姐也會不見，於是我去找了娘。我要娘把小姐姐留下，等長大以後，我會娶小姐姐做我的娘子，讓她伺候娘。

「你回來了？」娘的聲音。

今天玩得很開心，晚上娘還給我做了我最愛吃的蛋羹和桂花糕。我最喜歡桂花的味道了！

「青……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你和意兒了。沒有你們，我都不知該怎樣才能活下去。」

娘在旁邊靜靜地看著我，笑得既滿足，又憂鬱。

娘把我抱上床，我閉上眼睛，假裝睡著。雖然我年紀還小，可是我還是能感覺到氣氛的沉重。

娘摟住我哭了，她的淚水流到了我的後頸。一千年過去了，我早已不記得那淚水的溫度，可是娘流淚的樣子卻一直留在我的心裏。

正開心著，鬍子叔叔來了。

所以，每到要燒瓷器的時候，要先齋戒、沐浴，再封窖。而且窖內瓷器的擺放、空氣，都是有規矩的。連窖外的溫度、甚至天氣也會影響到窖內瓷器的燒制。所以，一定要到事先算好的吉時才能開始點火，之後，必須等夠煉製的時間，祭完窖神后，才能開窖，取出燒好的瓷器。燒出的瓷器有幾個次品並不稀奇，可是，如果整窖的胚體都燒壞了，那是很晦氣的。

娘一臉擔憂地抱住了我，抱得好緊，緊到我都有些透不過氣來了。過了許久，娘才放開我，讓我自己去玩。

「那些孩子……都拿去祭窖了？」

「青，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我，我好怕啊，青……該怎麼辦啊？我家出事前，我也有這種預感，然後我家就被滿門抄斬，只剩下我一個。現在我又有這種感覺了……怎麼辦……」

從太祖爺爺的時候開始，我家就開始燒瓷器了。我家燒的瓷器還經常進貢到皇宮裡去呢！所以，爹爹總是對我念叨著，做瓷器一定要做到：「白如雪，綠如翠，薄如紙，明如鏡，聲如磬，凝如脂，潤如玉」。

「意兒啊，等過幾天八月十五，意兒滿五歲的時候，爹爹就帶意兒和娘一起去看花燈好嗎？」

我奇怪地歪著頭問道：「爹爹，還沒有看完嗎？」

爹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其實我不明白，不過娘卻一直微笑著含淚看著爹爹。

我開心地拿起爹爹為我做的小瓷馬，跑出去大樹底下玩，通常我的朋友都在哪裡。小朋友們都很羡慕我，因為我很多別人都沒有的瓷玩偶，這些都是爹爹做給我的。通常也因為這樣，我會受到格外的歡迎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