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四十九章 初聞劉家子
正如蒙恬所交代的那樣，任囂不敢有半點隱瞞。
蒙恬笑了笑，「莫緊張，陛下胸懷廣闊，性情寬宏，一會兒見了陛下，千萬要鎮靜。你總是從咱鐵鷹銳士中走出來，莫要丟了鐵鷹銳士的臉面。而且，陛下也不甚喜歡那種沒膽色的人。」
「臣，任囂叩見吾皇，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時候，一身材魁梧，相貌俊俏，但頜下無須的白面內侍走出行宮，大聲道：「宣沛縣長任囂覲見。」
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嬴政從緬懷中警醒。
始皇帝嬴政端坐殿上，卻讓任囂生出一種奇特的感覺。恍惚間，他彷彿回到了咸陽宮。
「這劉闞，倒是個重情義的人，是條漢子，不愧是老秦人的後裔。」
「任囂，義渠人！」
也就是說，始皇帝很可能會在封禪之後，親自召見他。
並不是第一次見始皇帝了……當年還是鐵鷹銳士的時候，任囂曾不止一次的見過始皇帝。當然了，任囂只是遠遠的參拜過始皇帝。距離最近的一次，還是在咸陽宮大殿之外，由上卿蒙毅大人引介，奉詔前往沛縣。那一次，任囂一直匍匐在殿外，甚至到離開咸陽宮的時候，都沒有能抬起頭，好好的看一下嬴政。只是那莊重森嚴的咸陽宮大殿，讓任囂永世難忘。
始皇帝臉色好轉了一些，同時又生出些許的好奇。
始皇帝一蹙眉，有些不快道：「既然是老秦人，為何在沛那種偏僻的地方？任囂，你從實說來。」
當年始皇帝還沒有登基的時候，就跟在始皇帝身邊。
也難怪，嬴政是個極為認真的人，而且非常講究工作的效率。
「你是老秦人，又是朕
任囂手足無措的在行宮外侯著。
不管別人怎麼說嬴政，殘暴也好，冷酷也罷。
嬴政輕輕點頭，「當年之事，卻也怪不得劉家……恩，你接著說，那劉……叫什麼名字？」
在任囂想來，始皇帝應該是很生氣。
任囂甚至覺得，他能夠感受到始皇帝吞吐的龍氣。
「吾皇聖命，說的一點也沒錯。」
咸陽人戲稱，蒙恬就是始皇帝的內謀。始皇帝做出任何決定之前，一定會和蒙家兄弟商議。
他站起來，負手沉聲道：「劉闞雖壞律法，然則罰作一年，已經足夠了……斬殺賊首王陵，功勞不小。任囂，傳朕旨意，可免去劉闞剩下的罰作，恢復其公士之爵。此次獻萬歲酒，使封禪順利成行……恩，當提爵一等……提劉闞為上造。自今日起，皇室祭祀用酒，皆有萬歲酒所替。」
說著話，亦步亦趨的隨著那內侍上殿去了。這內侍，任囂倒也認識，乃是始皇帝身邊的趙高。
蒙恬出身於藍田大營，三代為始皇效命。如今官至內史，掌治咸陽，同時也統領鐵鷹銳士。
任囂只覺一股熱血，直竄頭頂。
「臣，遵旨！」
任囂說：「陛下，那並非是等閑小民，要說較起來，那個人還是老秦人出身呢。」
天底下，只怕也只有你蒙恬會這麼說吧……
任囂爬起來，這心裏仍舊是有些難以平靜。他說的那句話，卻是發自於內心。比之當年他離開
嬴政哦了一聲。
始皇帝面色沉穩，但話語中卻透著一股親切，「朕記得你。當年奪取邯鄲，是你率一百鐵鷹銳士，第一個衝進了邯鄲城裡。也因為那一次，你由公乘而升任五大夫……朕可有記錯嗎？」
「那劉悚後人逃出函谷關后，流落於三川郡。不過，劉家卻始終心懷老秦，故而才有換幣的行為。」
甚至還有這樣一種說法：他日王綰丞相去職的話，那麼大秦朝的第二任丞相，將會在蒙恬和李斯之間角逐。任囂雖然已經脫離了鐵鷹銳士，可是在蒙恬的面前，卻不敢有半點懈怠。
始皇帝對蒙恬兄弟的信任，簡直是無與倫比。
六國平定之後，始皇帝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政治，文化，經濟等各方面的改革，可以說是一舉推翻了自周室以來的許多規章制度。更何況，天下大事，皆有始皇帝一人做出裁定。
不管後世人，是怎麼評價始皇帝，但不可否認，始皇帝嬴政的手腕，卻是非常的高明。
不為別的，長平一戰，老秦人坑殺四十萬趙軍，令趙國男丁稀缺，老人喪子，女人喪夫，孩童喪父。這種仇恨，濃的無法化解。身為秦國質子，嬴政在邯鄲的日子如何，可想而知。
據說，這趙高是個天閹。
始皇帝寬宏？任囂雖然表面上恭恭敬敬的回答，可是心裏卻苦笑不迭。
任囂匍匐行宮大殿之上，心潮澎湃。如此近距離的和始皇帝說話，在以前，簡直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咸陽宮的宮門至丹陛，大約有五百步的距離。而這泰山行宮，只間隔三百步。
任
「劉闞又是如何釀造出這萬歲酒的呢？」
不過，卻因一人而生出了變化。
「臣，謝陛下！」
任囂雖然沒有說出『先王』是誰，但他又怎可能不明白。
泰山行宮，是在故魯國王宮的基礎上修建而起。比之咸陽宮那恢宏莊嚴的氣勢，遠遠不如。
萬歲酒被列為封禪祭品，在任囂看來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原本只是想要為劉闞討回來一道赦令，可以免除劉闞罰作之苦，令他早日脫離苦海。可沒有想到，赦令沒有來，卻來了一紙詔書。
皇帝命我候駕，是什麼意思？難道說，是要獎賞我嗎？
任囂連忙道：「這並非是臣的功勞，而是臣治下一小民所釀造。」
嬴政的眼中，閃過了一抹暖意，聲音越發柔和，「任囂，起來吧。」
蒙恬點點頭，輕聲道：「其實很簡單，實話實話而已。在陛下面前，千萬不要有半點隱瞞。只要你說半分假話，陛下一定可以察覺出來。不管是好事壞事，據實回答，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啊，小將在！」任囂這一次總算是聽到了蒙恬的呼喚，連忙穩下心神，恭敬的回答。雖然已經不再屬於鐵鷹銳士的序列，可是任囂與蒙恬說話的時候，還是盡量保持和以前一樣。
當時的邯鄲，還屬於趙國的國都。老秦人和趙人之間的仇恨，更是到了難以化解的地步。
「追查的結果如何？」
根據後世的記載，始皇帝每日批示的文書，需以『石』（古音dan）來計算。不批完一石，絕不會休息。一石的公文，堆摞
小心翼翼的邁出五十步，任囂抬起頭來。
任囂爬起來，卻依然低著頭。
「任囂，你這次貢奉的萬歲酒，很好！」
鐵鷹銳士，是始皇帝嬴政的近衛。但如此近距離的說話，卻是任囂開天闢地頭一遭。
「劉闞！」
蒙恬又問：「知道怎麼說話嗎？」
後來邯鄲被秦軍攻破，嬴政為報復當年趙人對他的羞辱，一里一里的屠殺，唯有在那家人所在的居所，嬴政下令敢動一草一木者，殺無赦。正因為這個命令，使得許多趙人得以倖存。
任囂一怔，忙道：「請大人指點！」
任囂說：「那小民名叫劉闞，據臣追查，乃是頻陽東鄉人，其祖上曾在先王麾下出任騎將，名叫劉悚。先王當年攻破雒陽，不想卻……劉悚因此受到了牽連，其後人隨後就逃出函谷關。」
善馭車，力大無窮。而且能識文斷字，對始皇帝更是忠心耿耿。
「小將受教了！」
「陛下，您卻是清瘦了！」
嬴政說完這番話，目光灼灼的凝視任囂，面色突然一冷。
但就有那麼一家人，曾頗為照顧嬴政。
任囂感覺自己的心裏，好像有一團火在燒，身子輕輕的顫抖著，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興奮。
蒙恬倒也不生氣。像任囂這樣的基層官員，見始皇帝時全都是如此。不止是任囂他們，其實所有大秦朝的官員，除了寥寥幾人在覲見始皇帝時可以神態自若以外，其他人大都和任囂一樣。
「但是，後來……」
劉闞所作所為，分明就是抗拒秦法。他忐忑不安的看了始皇帝一眼，卻發現嬴政的臉色很平靜
任囂話鋒一轉，把劉闞為救呂家長子，擅闖牢獄，打斷了呂澤的腿，也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嬴政出生於邯鄲，做過質子。
任囂心中惶恐不安，甚至連蒙恬叫他的名字，都沒有聽見……
「哦？一等閑小民，居然有這等本事？」
只『朕心甚慰』四個字，說的任囂熱淚盈眶，匍匐在大殿之上，連聲音都變得有些哽咽了。
聽到老臣子，老部下一句貼心的問候，始皇帝心中怎能不高興呢？
「請恕臣失態了！」
「任囂，平身吧。」
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塊凈土。坐在王位上，就必須要按照遊戲的規則來行事。嬴政也是如此。
嬴政說：「任囂，上前五十步說話。」
任囂猶豫了一下，「小將知道了！」
「任囂，你好大的膽子！」
上造，二十等軍功爵中第二等，可配享歲俸一百。
任囂奉詔前往泰山候駕！
公乘，是秦軍二十等爵之中，第八等爵位，而五大夫則是第九等爵位。
「啟稟聖上，臣初至沛縣的時候，就發現了此人。當時，陛下尚未頒布貨幣統一令，那小民卻將手中的刀布蟻鼻，全部換成了秦幣……陛下，您也許不知道，六國輕賤老秦，將秦幣更視為劣等貨幣，就算是使用起來，也頗有歧視。臣當時就奇怪，於是暗中的追查了一下。」
「任囂！」
將他發現劉闞，而後昭陽大澤血戰，劉闞手刃賊首王陵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講述起來。始皇帝聽得卻也是津津有味，聽到精彩處的時候，他撫掌大笑：「不錯，非我秦人，怎如此勇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