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徒》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八十章 風蕭蕭兮易水寒(一)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八十章 風蕭蕭兮易水寒(一)

築【注】,是一種擊弦樂器,形狀有些類似於後世的古箏。有十三條弦,弦下有柱。演奏的時候,以左手按弦的一端,右手執特製的竹尺,擊弦發音。這是先秦時代最為流行的樂器,甚至比之古琴,還要流行。起源於楚地,其聲悲亢而激越,在民間廣為流傳。
荊軻刺秦,天下人皆知。
「你是何人?」
第一次看到徐公的時候,劉闞並沒有產生出太多的感覺。
這是一種禮。雖然春秋戰國五百年,使得禮樂崩壞,風雅頌蕩然無存,可這禮,卻始終留存在人們的心中。樂,是一種極其高雅的事物,若無禮,則無以品味其中精髓。
於是,劉闞朝高漸離笑了笑,可高漸離卻視而不見。彷彿陌生人一樣,然後揚長而去。
徐公的臉色,卻漸漸的難看起來……
注:築,自宋代以後失傳。千百年來,只見記載,未有實物。但1993年,考古學家在長沙河西西漢王后漁陽墓中發現了實物,當時被文物界稱之為新中國建國四十余年來,樂器考古的首次重大發現。
有時候打他兩下,罵他兩句,也都是笑呵呵的毫不在意。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那女子,是宋子城中一等一的擊築大家。
※※※
原本喧鬧的酒樓中,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徐公的臉上,笑容更加燦爛,看劉闞的眼神兒都有點不對了。且不說劉闞那杜陵酒神的名頭在商賈之中有著怎樣的地位,十瓿沉窖,黃金兩鎰,可以說是這壽宴開始到現在,最重的一份賀禮,徐公怎能不開心呢?
易水樓的主人家站起來,厲聲喝道:「此乃徐公之壽宴,你竟敢如此放肆,莫非尋死?」
他就坐在劉闞的身後,於是壓低聲音解釋道:「就是那荊軻別離一水時放歌的易水送別。」
徐公身著嶄新的官服,笑呵呵的與客人們打招呼。
臟活累活,都是由高漸離去做。
看到劉闞和灌嬰來的時候,徐公的三角眼眯成了一條縫,臉上更笑得,彷彿花開一般。
周圍一干商賈,自然點頭哈腰。
但又不得不說,而且還要滿臉的笑容。一時間,周遭人阿諛之聲頓起,讓徐公著實虛榮了一把。對劉闞的看法,又高了一等。於是和劉闞攜手走進堂上,並安排在了主位。
高老駝……不,是高漸離在那天晚上曾出現過一次,但不是來送什麼燕酒的方子,而是向易水樓的主人家辭工。那位主人家當時顯得非常驚奇,甚至還有一些難過。畢竟高漸離在易水樓呆了七八年,雖然看上去有些惹人嫌,可仔細想想,這些年他挺不容易。
三天的時間一晃就過去了!
也許是聽了自己的勸吧!
灌嬰也笑了,當下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喝著酒,說著話,倒也看不出他心裏的不痛快。
劉闞沒太多音樂細胞,只覺得這曲子慷慨激昂,悲壯的讓人感覺血在燒。可除此之外,再也沒甚感觸。甚至還有一種很怪異的感覺,這樣的曲子,從女子手中發出,不倫不類。
此人身高八尺,體態修長,略顯單薄。
雖然,始皇帝下令禁止,可實際上呢,除了在秦地之外,山東六國所在,基本上不予奉行。所謂禁者自禁,彈唱者依舊彈唱。這曲子非但沒有息聲,反而越禁越是流行。
劉闞一口酒險些噴出來,扭頭看了看灌嬰,「斯文,斯文!」
劉闞拱手道:「徐公大壽,恕小子早先不知,故而未能早做準備。匆匆備了些禮物,還請徐公莫要嫌棄才是。」
徐公的臉色很不好看,卻也圖之奈何。
頭裹紅藍相間的頭幘,一系青衫,更襯托著卓爾不群的氣質。
剎那間,喧鬧的堂上,鴉雀無聲。
一曲樂畢,眾人齊刷刷的鼓掌稱讚。
「杜陵酒神,沛縣劉生……奉上賀禮!泗水沉窖十瓿,黃金兩鎰!」
不僅僅是開心,最重要的是感覺有面子。
教司樂坊中,若不會演奏此曲,就會被視作外行。
這一天,易水樓並沒有對外營業,賓客們觥籌交錯,菜碟更如流水般端上端下,盡顯出徐公在這宋子,那不可動搖的地頭蛇之位。一派虛假的應酬,也使得氣氛熱鬧了許多。
而易水送別,也因荊軻而名傳於世。起流行的成都,不僅僅是局限於擊築。甚至有人改成了琴、笙、鼓、鍾等八音齊奏的大樂曲。有井水處,就能聽得到有人哼唱此曲。
劉闞拉了一下灌嬰,在食案后坐下,「灌大哥,且忍耐一下吧。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莫要為這種人生氣。且看他得意一時,他日必遭報應……有道是,人在做,天在看。」
劉闞前世也只是聽說過,卻從沒有見過。不由得來了興趣,興緻勃勃的等待節目登場。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那中年人淡定一笑,從女人手中接過築。
蒯徹見周圍沒人注意,忙探身在劉闞耳邊輕聲道:「主人,這就是著名的易水送別。」
劉闞發現堂上的人們,表情有些古怪。
劉闞是在出門的時候,和高漸離擦肩而過。
劉闞頓覺一股寒意竄起,扭頭看著蒯徹,那意思分明是在詢問:這曲子,不是被禁了?
擊築,是一種時尚。
蒯徹的聲音很小,並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
聽劉闞這番勸說,灌嬰忍不住笑了。
「這是什麼曲子?」
易水送別?
說著話,灌嬰讓跟在身後的蒯徹,把禮單奉上。
「還是一隻貪財的老鳥。」
易水樓中,鼓樂齊鳴。
不多時,一年輕女子懷抱著一張築,走到堂上。
學術界也成這漁陽築,為天下第一築。
易水樓的主人家,安排了一個助興的節目:擊築。
但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既然低頭,就莫要再讓別人挑著理兒,於是就跟著劉闞來了。
酒宴之時,若沒有這個節目,這酒宴的規格就會低俗許多。
劉闞在心裏感嘆:走吧,能安安生生的渡過餘生,其實也是一個相當不錯的選擇吧。
錚——
那女人捧築禮謝,正要離去時,卻見一中年男子,驀地從堂下站起來,沉聲道:「音亦有情,你擊築手法雖然精妙,然則卻未能把握住其中的真髓,卻是糟蹋了這首曲子。」
竹尺輕擊于弦上,那女子纖纖玉手,隨之傳花蝴蝶一般的變化著,移動著。
在那一剎那,他發現高漸離的目光,不在渾濁,多出了幾分堅定。
午時將近,酒宴開始。
慷慨激昂的樂曲,從那尺下,弦上,手中流出。那種感覺,足以讓人的心,為之澎湃。
劉闞沒反應過來。
有點不修邊幅,看上去甚至有點邋遢。可是再一次見到徐公的時候,卻是變了個模樣。
這是風尚,這是潮流……
「劉生,快快請進!」
如今這突然間要走,主人家還真的是有些捨不得。奈何高漸離鐵了心要走,他也勸說不住。
徐公連連說:「如此重禮,卻讓我怎受的起?」
「大人為官一任,造福鄉鄰,實乃我大秦治下百官之表率。小小心意,大人莫要推卻。」
他走到堂上,厲聲對那女子道:「若心中無慷慨悲歌之豪氣,若無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願往之的心,就算是你手法再精妙,終究是是落了下乘,只能奏出其中精髓之一二。」
跪坐下來,把築放在身前,「正因徐公壽宴,在下才要獻醜,以為徐公賀壽,不知可否?」
所謂法不責眾,全天下的人都在傳唱,難不成你殺得了世上所有人?只是作為老秦官吏,徐公心裏總歸是不太舒服。臉色有些陰沉,眉頭微微蹙著,輕輕的哼了那麼一聲。
「劉小弟,客氣了,太客氣了!」
自學會這一曲易水送別之後,從沒有被人如此的指責過,一時間那俏臉,漲的通紅。
所有人都不敢出生,甚至在走路的時候,都放慢了腳步。
這話說的,讓劉闞都覺得很噁心。
劉闞那是什麼人?雖然白丁一個,可是卻背負著皇家御用酒師的身份,非普通人可比。
原本,灌嬰是不想來這種場合。
朝著眾人欠身行禮,而後坐好。一手按住弦,另一隻手,則執起一支竹尺,做好了準備。
沒錯!
就連徐公,也正襟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