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九十一章 國風相鼠
「王姬，你有沒有發現，巨和信，好像一對父子呢。」
劉邦看見劉闞的時候，眼睛一亮，起身剛要招呼。
王姬說：「要不找曹亭長出面，說項一下？」
有些事情，大家心裏明白就好，大都不會掛在嘴邊。
闞夫人看唐厲那吃力的樣子，忍不住對跟在身邊的劉巨說了一聲。
劉闞並不知道劉邦已經回到了沛縣。他走的時候，劉邦還沒有回來；他回來之後，忙著燒酒的事情，整天又不出門。所以對沛縣城裡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審食其自然不會和他談及劉邦，心裏膩歪還來不及呢，提這個人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至於曹無傷和唐厲，也都沒有說過劉邦的事情。
見酒客們露出嘲諷的笑容，劉邦更怒了！
一方面和劉邦的聯姻，讓沛縣一些人不得不小心謹慎；另一方面，劉闞的出現，的確是分擔了呂家的一部分壓力。不過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呂家雖然站穩了腳跟，可是想再上一個台階，怕是非常困難。除非，呂家能夠另外找到一條財路，否則就難成氣候。
安丘不禁冷笑一聲，「還龍之子……」
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燒酒的研製上。其間呂嬃來過幾次，但都未能見到劉闞。
劉闞等人在屏風后小聲交談著，討論著如何從這燒酒之中，賺取最大的好處。
「是啊，曹亭長也是沛縣的老人了，由他出面說項的話，說不定有門兒。」
足夠了！
※※※
劉巨二話不說，衝進了酒窖里，一下子將劉闞甩在了身上。扭頭看了一眼唐厲，胳膊一夾，把唐厲也給弄了出來。
很明顯，龍之子，就是劉邦的那個信念，那個禁忌。自幼不得父親喜愛，不管做什麼事情，總是被劉公指責。於是這龍子的身份，就成了劉邦可以慰藉自己的唯一信念。
可劉闞的身體太重了……已過了九尺的身高，體重更有二百六多斤的份量。曹無傷能背起審食其，可唐厲卻抬不動劉闞。那小臉兒憋的通紅，硬是沒能把劉闞挪動半分。
所以要慢慢的展開，心急不得。劉闞對此也不甚在意，他所在意的是那陳平的音訊。
曹無傷口直心快，「阿闞說，要送我們一場富貴！」
呂嬃對劉闞的心思，幾乎所有人都能看出來。
才一清醒，二人就立刻又沖向了酒窖，甚至沒來得及和大家解釋。而這一次，唐厲和曹無傷也跟了過去。酒窖里的氣味兒已經散去，審食其和劉闞在裏面忙碌了好一陣子，然後審食其拎著一個酒瓿走出來，笑呵呵的招呼眾人道：「來來來，嘗嘗這新出的燕酒。」
「闞如今也不容易，你看他，自打回來之後，整天的就消停不下來。說實在的，我倒是有個好人選。呂家的二小姐，和闞也算是青梅竹馬，只是早先的幾次誤會，怕是挺麻煩……王姬，你說
色澤還是有點渾，但是比之當初劉闞在宋子酒樓中嘗到的燕酒，顯然有了不小的進步。
接下來的日子里，劉闞就開始了緊張而繁忙的工作。
可就在這時候，酒肆中突然傳來了一陣喧鬧。
他回來了嗎？
了不起當作笑話，聽聽也就罷了。站出來和劉邦彆扭，那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呢。
劉闞不喜歡太過嘈雜的環境，於是讓店家擺下了一個屏風，使之成為一個獨立的空間。
有那地痞很恭敬的詢問。
王姬眼睛一亮，「莫非是阿闞兄弟他們鼓搗成功了？」
時值正午，酒客們漸漸多了起來。
店家自然要伺候周到，說不定還會另有一番際遇。
至於酒窖里的秘密？不需要為此擔心……君不見程邈的住處，距離酒窖不過百步之遙。
闞夫人放下針線，猶豫了片刻之後說：「這件事，回頭還是問問阿闞的意思吧。他如今也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到時候聽聽他怎麼說，如果他願意，再請曹老出面不遲。」
待劉闞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阿闞，說的好，說的好……哈哈哈！」
而且，闞夫人也不會放任他人，隨意進出那裡。
審食其頓時變了臉色，「阿闞，你這是做什麼？」
闞夫人在堂下，曬著太陽，縫補著劉闞和劉巨的衣服，笑呵呵的看著劉巨和王信嬉鬧。
劉闞沉吟了片刻，輕聲唱到：「相鼠有皮，人而無儀！
和審食其相視而笑！
十幾個地痞立刻起鬨，有的甚至站起來，擼袖子好像要打人一樣。
「店家！」
劉闞沒有回答，起身道：「走吧，我們回家去！」
至少在這酒肆中，懂得的人就不會太多。特別是那些生活在市井中，最底層的地痞，更不可能明白。劉邦這一通胡扯，把一群地痞說的是眼睛里冒著紅心，一個個敬服不已。
相鼠有體，人而無禮！
興奮勁兒過去之後，劉闞等人稍事休息。
相鼠有齒，人而無止！
輕兵，可以用敢死隊、炮灰這樣的後世詞句來解釋。
劉邦得意洋洋的說「一共有七十二個痦子，你們誰身上有？」
這酒，如果和後世的茅台啊，五糧液啊相比，絕對是比不上。但他之所以釀造這種燒酒，並非單純為了飲用。從酒缸里舀出一勺酒，倒在了碗中。然後讓人拿來火燭，在酒液上一掃。噗的一下子，那碗中的酒水就燃燒了起來，一層藍幽幽的火苗子，格外詭異。
闞夫人等人圍過來，連忙查看劉闞和審食其的情況。半晌之後，王姬忍不住笑道：「不用看了，闞兄弟和阿其都沒事兒，估計是被那酒的味兒啊，給熏醉了……唐厲，你們在鼓搗什麼啊，這味兒這麼沖？我釀酒這麼多年，還
闞夫人點點頭，「是啊，再過些天，就整十八歲了。」
劉闞心中狂喜……
劉生你莫在意我們！
沒辦法，忙！
這一個月的辛苦，終究是沒有白費啊！
「大哥，為什麼七十二就是龍之子？」
王信抱著劉巨的大腿，誓要將他掀翻。劉巨則用一隻胳膊，讓王信每每是無功而返。
劉闞突然開口，讓那店家過來，「劉季差了你多少酒錢，一併算在我的賬上吧，莫要追討了。」
就聽剛才領劉闞等人上座的店家說：「劉季，你已經成了親，有了家……整日里還如此的遊手好閒，成何體統？你算一算，從去年到現在，你在我這裏喝了多少酒？可曾結過一次酒錢？
王姬呢，和闞夫人坐在一起。
郡守大人已經給我們安排了足夠的輜重。只望你能按時出窖萬歲酒，否則大家都麻煩。」
反正生意上有陳義幫著，陳禹並不是太吃力。
對於這個並不過分的要求，劉闞自然不會拒絕。
「巨，進去把你弟弟搬出來吧！」
他怎麼就能把這七十二個痦子和五行之土就聯繫起來呢？好吧，就算是七十二代表土，可怎麼就又成了赤龍？這理論，但凡是懂得一點陰陽學說的人，都不可能說得出來。
劉巨的傷勢漸漸好轉了，卻像個小孩子一樣，整日里纏著闞夫人。
審食其等人也忍不住笑了。
但他那輕蔑的表情，卻讓劉邦更加的憤怒。環視酒肆里的人，怒聲道：「我就是龍之子！」
距離供奉萬歲酒的日子，還有大約三個月的時間。
轉過身，透過屏風的縫隙，劉闞向外看去。
說完，看著唐厲和曹無傷道：「老唐，你們究竟在搞什麼鬼？那燕酒的滋味我可是嘗過，難喝的很。非苦寒之地的人，怕是不能習慣這股味道。你和阿闞究竟在折騰什麼？」
曹無傷弄來了幾個陶碗，搶過酒瓿，從裏面到處如清水般的酒水。
「大哥果然是龍之子啊。」
劉季，還請珍重！」
「富貴？」
曹無傷和唐厲衝進去，想要把劉闞兩人抬出來。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性格，每個人有每個人慶祝喜悅的方式。在這一點上，何必強求呢？至少，他能看出，闞夫人其實很開心。只是在大多數時候，她不喜歡把歡喜表于形色。
唐厲曹無傷呼的站起身來，二話不說就往酒窖的方向跑去。
那股子味道，醇郁濃烈，令人沉醉。越來越濃，越來越濃……從那酒窖里傳來，令人熏然。
「十八歲，是時候找個婆家了！」王姬在悄然之中，把話題就給岔開了，笑呵呵的說：「不知道老夫人有沒有打算？或者看上了哪家的閨女？這尋常人家的娃，可配不上我兄弟。」
也就是說，這五十名秦軍將會留守此地三個月。在這三個月里，那些對泗水花雕
在外人看來，他是在為萬歲酒做準備。但實際上呢，萬歲酒的事情，已無需他去操心。
下一步就是要設法釀製藥酒。藥方子劉闞有，而且審食其等人有親身走了一次百越，對於當地的情況也有了足夠的了解。只要能成功，少不得一人一爵軍功，至於其他，以後再說。
劉邦這陰陽學說，五行理論可真的是，真的是太高明了……
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唐厲蒯徹，曹無傷灌嬰四個人則聚在一起推杯換盞。
撲鼻的酒香，沖的他腦袋一昏。連忙屏住了呼吸，後退一步。然後再往裡面看，就見劉闞和審食其兩個人都倒在地上。那燒鍋里，蒸騰著一股子水霧，並散發著濃郁酒香。
劉邦更加得意，坐在席子上，支起一條腿，喝了一口酒，「聽說過陰陽家嗎？聽說過金木水火土五行之說嗎……好了，看你那樣子就知道沒聽說過。一年有三百六十天，正好是五個七十二，正對應五行之說。七十二，代表著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中的土，正是赤龍，明白嗎？」
「娘，裏面的味兒好難聞！」
不過闞夫人並不想去，她不願意走，劉巨自然也不願意離開。連帶著王姬和王信，也不想進城。
劉闞在拜訪了李放之後，當天就前去拜望了周蘭。
巨人小孩兒？這是灌嬰對劉巨的稱呼。他所感興趣的，是和王信一起練功，習武。偶爾拉著程邈一起喝酒，曹無傷偶爾也會跑來湊熱鬧。一群人在一起，倒是混的越發廝熟。
酒肆之中，沉靜了片刻之後，有知道這首詩來歷的人，哄然大笑起來，而不知道的，則面面相覷。
論商業頭腦，唐厲和蒯徹都不太行。但審食其卻生就了一個精明的頭腦，和劉闞竊竊私語。
「阿闞，阿其……」
大都是有戰俘或者刑徒來擔當，不配盔甲，連兵器都是臨時發放。打仗的時候，沖在最前面。能夠從一個輕兵變成正規軍的屬長，其中經歷過多少次生死，周蘭也無法計算清楚。不過總算是熬過來了……雖然軍職並不高，可好歹也是五十個人的頭兒，比起那些戰死的輕兵，周蘭非常滿足。
人而無止，不死何俟？
他這麼一說，其他人也放下了手中的事情。
對於禮法之類的東西，並不是很在意。即便是赤身裸體的在大街上行走，也不足為怪。
準確的說，唐厲的祖父唐睢，也是策士出身。雖然到了唐厲這一代，更傾向於兵家之術，但那骨子裡的策士血脈，還是無法磨滅。時常和蒯徹一起爭辯，或是面紅耳赤，或是相對一笑，樂在其中。而王姬呢，一邊操持家務，一邊照看著作坊，大有管家之風。
安丘，是這酒肆主人的姓氏。年紀大約
站在酒窖門口的劉闞，此時卻露出燦爛的笑容。
負責接運貨物的人，一直是陳義。
卻見劉闞走過來，「劉季，論年紀，你足以做我大哥，可是……其實，不管你是不是龍之子，對於我們，對於這裏的大多數人來說，並沒有什麼意義。我送你一首詩好嗎？」
「老夫人，阿闞兄弟今年也快十八了吧。」
整日里和審食其呆在酒窖里，鼓搗著那些從宋子搬運回來的燒鍋器具。
五十名秦軍也沒有立刻離開。
闞夫人突如其來的這麼一句，讓王姬的臉，騰地一下子通紅。低著頭不說話，卻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正在嬉鬧的兩個傢伙，這心裏撲騰撲騰的直跳，臉頰好像火燒一樣。
就在這時，正在天井中和王信嬉鬧的劉巨，突然停下了動作。
「曹亭長？」
曹無傷二話不說，推開了酒窖的門。
灌嬰喝了一口，然後呲牙咧嘴的連聲呼叫，「好辣，這酒好辣。」
呂家如今在沛縣算是站穩了腳跟，最難熬的一段日子，也已經過去了。
※※※
就算是酒客當中有懂得五行之說的人，也不會站出來反駁。
大家都是自豐邑出來，我不想和你計較。你回去看看，家裡的活兒都是你媳婦一人操持，你整天的卻是混吃混喝。怪不得你爹罵你不成器……今天，這酒錢必須要給我結了！」
劉闞和審食其是在傍晚時醒過來。
盧綰滿面通紅，呼的起身，指著劉闞道：「劉闞，你給我站住，今若不殺你，某誓不為人。」
「七十二個！」
抬頭仰天，鼻子用力的抽了兩下，瓮聲瓮氣的說：「娘，是什麼味道，怎麼這麼古怪？」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信念，或者一個不容他人所質疑的禁忌。
可問題在於，大秦兩千萬人口，有多少人能讀書識字？又有多少人，懂得那陰陽五行？
到晌午時，曹無傷第一個醒過來，叫喊著要去沛縣酒樓請客，慶祝他們將來能升官發財。
酒肆中，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周蘭是個敦厚青年，二十七八的年紀，故魏安邑人。秦滅魏國時，周蘭剛加入魏軍。甚至未能真正的上過戰場，就成了俘虜。此後成為老秦的輕兵，斬將殺敵，頗有功勛。
但在劉闞而言，卻不免感到有些失落。雖然不能確定此陳平是否就是彼陳平，但遇上了，總歸比錯過了強。好在現在已經搭上了陳禹這條線，如果真的是一個人，倒也不怕。
這一來二去，劉闞幾乎忘記了這個人的存在。
灌嬰輕聲道了一句，「是燕酒！」
闞夫人卻嘆了口氣。
一個巨人，一個傻子……
沛縣並出現什麼亂子……
灌嬰也站起身來，抽了兩下鼻子，「是，是有股怪味兒……好像是酒？不過又似乎不是。」
「你
前面曾經說過，沛縣原本屬楚國之下，信奉的是黃老之學。
這裏面，牽扯到了南北差異的問題。
劉季？
一大群人就這麼浩浩蕩蕩的進城去了。
不過也不能不承認，因為劉邦經常在這裏喝酒，沛縣的那些地痞，從不敢在這裏鬧事。
「劉季什麼時候回來的？」
劉闞回來之後，陳義又來過一次。據他說，陳平現如今稷下遊學，也說不太准行蹤。聽陳義的口氣，陳平似乎不是很喜歡生意上的事情。而陳禹也沒有勉強他，就由著他去了。
刷的一下子把身上的衣服全都拽下來，衝著在座的人說：「若不相信，數數我身上的痦子。」
「是啊是啊，老安丘，我大哥來你這裏喝酒，是給你面子。」
所有人詫異地看著那昏沉沉醉倒的劉闞和審食其二人，眼中卻閃爍著疑惑的光……
至少在劉闞回家后的十幾天里，一切都顯得非常平靜。泗水花雕繼續熱賣，陳禹和灌雀對殘酒的需求也越來越大。特別是灌雀，從一開始的三千瓮，已增加到六千瓮，整整翻了一倍。而陳禹的生意似乎沒有灌雀的那麼好，但是需求量也一直在持續的增長著。
劉邦一怔，「什麼詩？」
說完，他繞過屏風，走到了大堂上。
蒯徹和唐厲比較談的來。
不多時，已酒意薰薰……
劉闞在屋子裡，險些一口酒噴出去。
只見劉邦懶散的坐在一張食案上旁邊，醉眼朦朧的說：「安丘伯，我又沒說不還你錢。等我有錢了，十倍百倍的還給你……不過喝了你幾觴酒，何必斤斤計較，算什麼鄉親？」
這一天，唐厲照例有和蒯徹爭吵起來了！
「奉郡守大人之命，我們暫不歸隊。」
沒辦法，誰讓這一群爺是財神呢？
看著劉邦那一副懶散的模樣，安丘伯嘆了口氣，「不成器的東西！」
當劉闞詢問周蘭歸期的時候，周蘭回答說：「再過些時日，就該送萬歲酒往咸陽了。郡守大人的意思是，要我們在這裏等著，一俟萬歲酒出窖，就立刻送往相縣，不得耽擱。
劉闞倒也沒有強求母親一定要和他去分享快樂。
說完，他轉身要走。哪知這一句話，卻讓劉邦勃然大怒。呼的一下子站起來，「老安丘，你剛才說哪個不成器？我告訴你，我可是做大事情的人，我可是龍之子，你明白嗎？」
劉闞等人在沛縣城中找到了一家酒肆。酒肆的主人自然認得劉闞等人，頓時笑逐顏開。
當晚，劉闞等人興奮的睡不著覺，把那藥方子研究了又研究，一直到天泛齊魚肚白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