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徒》第二部 見龍在田

第一百七十六章 棄子

第二部 見龍在田

第一百七十六章 棄子

劉闞立刻喝道:「呂釋之,擂鼓……告訴大家,匈奴人又要過來了!」
嘣……
但願,但願那富平城中的百姓,還有那劉闞,都能夠原諒我吧!
「我呸,是他們死,咱們活!」
早先,他看到蒙疾蒙克抵達,心裏還存了一分幻想。如果蒙恬知道自家兒子也在這裏,肯定會設法援救。但現在看來,蒙恬是用這樣的方式來告訴他:我連兒子都不要了,你別怪我。
許久,青年落下一子。
秦律推行,當徐緩而進。一條條的落實,讓山東六國的百姓能夠有一個接受的時間。同時對於秦律之中的肉刑,扶蘇也不甚贊成。
樊噲和屠屠,也光著頭,站在他的身後。
以蒙恬之尊,竟然稱呼這青年『公子』。
短短六天的時間,劉闞彷彿變了一個人。
扶蘇,也正是出生於始皇帝親政的那一年。
立夏過後,天氣一日賽似一日的炎熱起來。
小小的富平,在大秦的地圖上,甚至找不到它的存在。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這彈丸之地,如今卻成了許多人所關注的焦點。扶蘇來到膚施已經有不少時間了。準確的說,他是在白土崗之戰開始的第一天,抵達膚施。當他聽說左賢王屠耆在富平被氣死的消息時,竟愣住了。
扶蘇的臉上,流露出一抹傷感。
「富平?」
說著話,蒙恬捻起棋子,啪的拍在了棋盤上。
膚施(今陝西榆林縣南魚河堡附近)這個地名,源於人名。
在他對面坐著的,是一個年輕人。年紀在二十三四歲的模樣,生的濃眉大眼,眉宇間透著雄武之氣。在蒙恬的面前,這青年絲毫沒有流露出半點怯意,目光凝注在棋盤上,修長的手指間,捻著一枚棋子。對於棋盤上那膠著的局面,他似乎一點都不在意,樣子非常悠閑。
頭髮,已經被他全部剃光。數次苦戰,已經使得他無暇顧忌到頭髮,索性全部剃掉,落得個省心。黑色兕皮甲,變成了暗紅色,上面還沾粘著濺在他身上的肉糜和鮮血。頜下生出了一圈短須,也使得他更顯剽悍之氣。系在脖子上的黑幘,在火光之中,泛著妖異的紅光。
緊跟著,又有人唱起了那首老秦人的軍歌,聲音由小而大,在富平上空,回蕩不息。
可是,可是……」
青年笑道:「我奉父皇之命前來隨上將軍歷練,如今眨眼已來到多日,卻未見過上將軍如今日這般的心緒不寧。是不是有為難的事情?扶蘇不才,倒也願為上將軍分憂,但不知上將軍願說否?」
不過到了現在,劉闞也已經麻木了!
然而我現在……
這兩個人倒也真真是神經大條,到了這個時候,仍有心思打趣。
可是,明知道富平是死局,為什麼還要把兩個兒子投進去呢?
劉闞話音未落,遠處的匈奴大營中,傳來一聲聲的牛角號。
這的確是讓扶蘇感到詫異。
此時此刻,他正站在城頭上,注視著城外的匈奴大軍。
蒙恬嘆了口氣,「頭曼派出他的次子接掌左賢王后,就對富平猛攻不斷。據平侯傳來的消息,三天前劉闞下令封死了富平的城門,已做出了與富平同進退的姿態……死傷非常的慘重。
大秦以法治國,以勇武而稱雄天下。始皇帝不希望自己的繼承者,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軟弱書生。唯有經歷過戰火的洗禮,扶蘇才能成長。同時,也能賺取軍功在大秦朝上立足。
所以在始皇帝的心中,扶蘇不僅僅是他的長子,更是上天恩賜給他的禮物。而扶蘇本人,也是機智聰穎,且有悲天憫人的慈悲心腸。對於始皇帝強行在六國推動秦律,扶蘇並不贊同。
※※※
扶蘇忍不住一把攫住了蒙恬的手臂,「上將軍,你蒙家與我大秦……扶蘇實不知該如何說才好。
其實蒙恬所憂慮之事,大公子應該非常清楚,何必再問呢?」
天已經黑了!
隨著角號聲響接連不斷,匈奴士兵結陣,開始緩緩挪動。
阿利鞮看著城樓上那如同雄獅一樣的劉闞,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他何嘗不知道,這劉闞就是富平的主將?打了六天,他和他的部下,對劉闞印象深刻。那如同門板一樣的奇形大劍,不曉得奪取了多少匈奴勇士的性命。說句心裡話,阿利鞮對劉闞,倒也真的是十分敬佩。
嗚……嗚嗚……
「不可以!」
勇士們,何必要為這種懦夫賣命?
一直到現在,扶蘇才算是徹底明白了蒙恬的心思。富平……從一開始就被蒙恬當作了棄子。
不僅僅是扶蘇詫異,連蒙恬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呆立半晌沒有反應過來。
這青年,正是始皇帝長子嬴扶蘇。
劉闞心中不由得一陣悸動。
其實,不僅僅是他們兩個人,所有參与戰事的人,幾乎都剃成了光頭。這也已經形成了富平城上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扶蘇,是古人對樹木枝葉茂盛的形容。
「秦蠻子,你的確厲害!」
不由得惱羞成怒,舉起長矛大聲吼道:「攻擊,給我攻擊!」
劉闞記不清楚了……不錯,匈奴人的確是不擅攻堅,但是富平城牆,也的確是不足以對抗匈奴人那並不成熟的攻城之術。六天的時間里,匈奴人在城外丟棄了數千具死屍,但富平也付出了近千人的代價。其中,不泛有身經百戰的老兵,每死去一個,都會讓劉闞心痛不已。
蒙恬點點頭,「依照我的吩咐,平侯從義渠調撥出了三千兵馬,由蒙疾蒙克率領,分別抵達富平。這已經是平侯所能做的極限,大公子應該知道,義渠的那些兵馬,不到最後不能投入。」
這些天來,大家都期盼著援軍抵達。可是除了蒙疾蒙克兩人帶著三千勇壯來到富平之後,義渠就再也沒有動靜。阿利鞮再這麼一喊,讓很多人不由得心動。這個時代的人,並沒有後世那種強烈的愛國主義。以至於阿利鞮話出口,一雙雙目光,全都聚集在了劉闞的身上。
屠屠抄起木櫓和銅鉞,惡狠狠的朝著城下啐了一口唾沫。
蒙恬也深知始皇帝的心意,聽扶蘇如此說,當下微微一笑,「大公子莫要如此客氣,可折煞了蒙恬。
「娘毒子,這些個胡蠻子發瘋了嗎?」
「疾,好像也在富平?」
始皇帝偏執的認為,這是扶蘇性格軟弱所致。之所以會性格軟弱,是因為他沒有經歷過戰火的洗禮。故而始皇帝命令扶蘇前往上郡,以蒙恬幕僚的身份,來參与這場對匈奴的戰爭。
弓弦聲響,白鳧箭猶如一道閃電,射向阿利鞮。
向北,有大理河與起伏的丘陵和山巒;向東,過魏長城之後,就是濁浪滔天的大河之水。
富平城內,鼓聲震天。
「娘毒子的,又開始了!」
劉闞笑道:「胡蠻子,如果你只是想要過來誇獎我,嘿嘿,你已經說了,我也聽到了。還有什麼事兒?」
一座小小的富平,竟然如此難攻,讓阿利鞮吃驚不小。
毗鄰于橫山之畔,矗立在魏趙長城之交。
屠屠忍不住低聲的咒罵了一句,「六天了,他們居然不歇一會兒,喘口氣?」
扶蘇忍不住驚呼一聲,「上將軍,既然如此,你就應該派出兵馬救援啊……你膝下僅此二子,若是……」
阿利鞮舉起長矛磕飛了長箭,但是那利矢上巨大的力量,卻震得阿利鞮手臂發麻。
我,阿利鞮,匈奴人的左賢王,向你們保證。只要你們投降,我絕不會動你們富平一草一木。」
與第一天那種毫無章法的攻擊不一樣,這一次匈奴人注重了陣法,也加強了防禦,而且很有章法。
蒙恬輕輕點頭,不再言語。
劉闞深吸一口氣。他娘的,連這空氣里都帶著一股子嗆人的血腥氣味。
「你們兩個別在打哈哈了,讓大家抽時間休息、吃東西……我估計,匈奴人很快就會行動了……」
想通了這一點,劉闞的心,一陣陣的發冷。
現如今,阿利鞮已經斷掉了補給通路,富平內無糧草,外無援兵,我實不知他們還能堅持多久。召平一天之內接連派出三批信使,向我請求,想要派出援兵救援富平,但我沒有同意。」
樊噲忍不住笑道:「虧你還是個老兵,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打起仗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剛要開口安撫軍心,卻聽見城頭上響起了歌聲: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克也去了富平?」
赧王中二十年,也就是公元前二九五年,趙主父與齊、燕聯手,共滅中山國后,遷中山王子膚施於北地郡,后稱之為鮮虞王子。而膚施居住的地方,就被人以他的姓名,而命名。
「棄子!」
只是,您何必要讓疾和克,也加入其中呢?是我老秦對不起你,是我老秦……對不住蒙家。」
「先不要放箭!」
總之,始皇帝希望能藉由北疆之戰,培養出一個剛毅果敢的扶蘇。
蒙恬一連兩次中斷了言語,閉上眼睛,留下了兩行清淚。
「聽說,富平現在的情況不是很好。」
「上將軍今日,似乎有些心緒不寧啊!」
扶蘇的母親是鄭國人,喜歡吟唱鄭國的詩歌《山有扶蘇》。始皇帝因此,而為他取名『扶蘇』。
還有那數千富平百姓,正奮力搏殺,期盼援軍抵達。
這已經是第幾次擊退了匈奴人?
扶蘇怔怔的看著棋盤上的棋子,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
當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的時候,劉闞再難生出半點感受。
哈,胡蠻子也會用攻心戰了?
但劉闞卻高興不起來,他隱隱約約的已經感覺到,自己……還有身後的這些人,包括城中的數千百姓,怕是被拋棄了。計算一下時間,就算是從咸陽調集援軍,也他媽的應該到了。
蒙恬的心思,並沒有在棋盤上,聞聽青年說話,先是一怔,旋即赧然一笑,「大公子見笑了!」
這使得他和始皇帝之間,產生了許多分歧。
始皇帝以此命名,足以顯示出他對扶蘇的喜愛和期望。當然,這裏面還有另外一個不為人知的原因。始皇帝出生於公元前二六零年,登基雖然很早,但是卻一直到了二十二歲才親政。
一隊隊秦軍衝上了城頭,彎弓搭箭,做好了準備。
蒙恬臉上浮起了一抹青色,「阿利鞮還沒有發瘋,匈奴主力也沒有行動起來。如果這時候暴露了我們的實力,則之前的種種謀划,斗將付之東流。此次陛下決心要一戰功成,甚至連戍衛京畿的都尉軍都調撥了過來……蒙疾蒙克,能為陛下戰死,也是他們的光榮。如今還不是行動的時候,我們必須要繼續等待。富平不破,頭曼主力絕不會出動,我們必須忍耐。」
說著話,扶蘇的眼圈一紅,竟有些泣不成聲。
蒙恬坐在帥府之中,正在和人手談。
而蒙恬卻嘆了口氣,「大公子,我蒙家三代沐王上和陛下的恩寵,哪怕是粉身碎骨,也不足以報答。我所挂念的,並不是蒙疾蒙克……而是那劉闞。此次是他,一手促使我改變了作戰計劃。以區區千人硬抗五萬匈奴虎狼之師,竟然大獲全勝。假以時日,定然是我大秦棟樑。
此時,正是子時。
可是現在,那援軍連個影子都沒有!
「你當這是在遊戲啊。」
在這一點上,他更傾向於雜家的學說。
劉闞從呂釋之手中接過了大黃弓,抄起一支白鳧箭,厲聲喝道:「阿利鞮,這件事我們的回答!」
阿利鞮卻不再理睬劉闞,策馬盤旋,大聲的喊道:「富平的秦蠻子,你們都是勇士。匈奴人最敬佩的就是勇士……不過,你們繼續堅守下去,又有什麼意義?你們阻擋不住我們,而你們的皇帝,更是一個懦夫。他甚至連援兵都不敢派過來,而是守著他的咸陽城瑟瑟發抖。
可是,匈奴人在快要進入射程的時候,卻突然停了下來。那大纛下的匈奴大將催馬衝過來。
「秦蠻子主將,我是阿利鞮,新任的左賢王,可敢出來答話?」
只見一隊隊匈奴士兵,從大營中衝出來。在火光的照耀下,劉闞看到一員匈奴大將,立馬在大纛之下。
一個小小的軍侯,憑藉不足千人的隊伍,對抗匈奴數萬大軍,不但不落下風,反而接連取勝。
而且,不能否認,阿利鞮的話語,的確是引起了城頭上的騷動。
劉闞氣沉丹田,「我是劉闞,富平主將……有甚話,快點說……」
當然了,這裏面也寄託著始皇帝對扶蘇的關愛。
富平已經變成了一座血城,城外堆積如山的死屍,城內的街道上,處處都有暗紅色的血印子。
呂釋之清瘦了許多,臉上的稚嫩,也消失不見。這兩日,他已經喊得喉嚨嘶啞,聞聽劉闞的命令,他立刻從城牆的角落中爬起來,抄起令旗,厲聲的喊叫道:「匈奴人進攻了,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