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見龍在田
第一百七十七章 城破
每殺一個人，劉闞就會嘶聲怒吼。城上的老秦士卒，被這殺戮所影響，一個個變得無比瘋狂。
劉闞也知道，他剛才說的那些話，有點大逆不道。但是這些話積壓在心裏，若不說出去，會把他憋死。他可以漠視敵人一個個的倒在他的面前，可他卻無法漠視，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
兩名匈奴士兵衝上了城牆，只見一個倒在血泊中的老秦人猛然從地上彈起，吼叫著『赳赳老秦，共赴國難』的話語，抱著其中一名匈奴人，一頭栽下城去。三丈多高的城頭，也有差不多七八米的高度。城牆腳跟倒插鐵蒺藜，摔下去之後，身體被鐵蒺藜穿透，結果可想而知。
蒙克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儒雅之氣，鬍子拉碴的，看上去很頹廢。
他走到劉闞的身邊，嘴巴張了張，似乎想要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一句調笑的言語，倒也真的緩解了沉悶的氣氛。
眯起眼睛，劉闞眺望遠處的匈奴大營。
劉闞揉了揉鼻子，「我這兩天一直在觀察，富平被四面合圍，但是相對而言，南面的丘浮尤所部，應該是最為軟弱。城西，有大河阻攔；城北，則要面對阿利鞮的精銳，也難以突破。」
可僅僅一個凌晨的傷亡，幾乎超過了前六天的總和。
一開始，他的確是不服氣劉闞。但是經過這一連串的惡戰之後，屠屠對劉闞已經是徹底的服氣。
「給我盯著一點。」他低聲吩咐道：「胡蠻子打仗很有一套。前兩天攻的那麼很，突然間安靜下來，肯定是有陰謀……對了，吩咐下去，讓大家抓緊時間休息，說不定會有連番惡戰。」
如果再加上蒙疾帶來的兩千人和蒙克帶來的一千人，富平城裡有近萬人。
劉闞可不會這麼認為。
當他提到蒙家兄弟的時候，蒙克微微顫抖了一下。
「劉軍侯！」
雙
蒙疾蒙克低著頭，悶聲不響。
蒙克一把捂住了劉闞的嘴巴，「軍侯，慎言！」
之所以援軍到現在沒有出現，肯定是上將軍有他的打算。
屠屠搖頭說：「也真是邪門了。夜裡打得那麼兇狠，這天亮之後，卻沒有了動靜。也不知道這幫子胡蠻是不是吃壞了肚子。整整一個晌午，什麼動靜都沒有……呵呵，許是也累了吧。」
鐵劍兇狠的將一個匈奴人砍倒在血泊中。
「匈奴人有多少傷亡？」
劉闞沒有回頭去看。如今在富平城中，連他在內一共有三個軍侯。其中南榮秀已經奉他為主，只稱『軍侯』，而不加姓氏。稱呼他『劉軍侯』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蒙克。所以劉闞根本不必回頭看，也知道是蒙克來到了身邊。
匈奴人的攻擊，整整持續了一夜，到黎明時分，終於停止下來。
呂釋之在城下，正牽著赤兔遛馬。可惜了這匹好馬，在這場防禦戰中，幾乎沒有發揮的機會。
地道，這些該死的匈奴人，竟然挖地道！
劉闞在心中狂呼，可是臉上，卻必須要做出輕鬆姿態。他是這富平城的主心骨，如果連他也灰心喪氣了，這富平連一天都守不住。目光掃過身邊的每一個人，劉闞說：「平侯不會不管我們，上將軍一定會派援軍來就我們……你們看，蒙軍侯兄弟也在這裏，上將軍怎可能不理不問？
蒙克說：「劉軍侯，你莫要責怪我父親，他……」
只怕是沒有援軍了！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血戰到底，死不還休！」
屠屠這個人，雖然很莽，甚至有點瓜，卻是個直腸子。
鋒利的刀口是從那百夫長的胸腹間拉過，以至於對方的上本身飛下了城頭，可是下半身仍立在城上。鮮血，混合著臟器濺了劉
李成忍不住笑道：「如果這是野戰的話，軍侯可至少要提爵兩級呢……呵呵，就算是防禦戰，也是一爵軍功。城外還有幾萬匈奴人，等結束的時候，我看軍侯少說也能混個左庶長呢。」
劉闞嘆了一口氣，來到城垛口前站下。
劉闞悄悄的走出軍帳，站在軍帳外，用力的做了幾個深呼吸。娘毒子的，連呼出去的氣，都帶著血腥味兒。
南榮秀說：「軍侯，這算算日子，援軍也差不多該來了吧。」
這是一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慘烈搏殺。
劉闞笑呵呵的騎在赤兔馬的身上，任由它邁著小碎步，輕快的奔跑。沿途，不時有百姓向他打招呼，劉闞也一一的回應。
所以劉闞吩咐下去的事情，他一定會盡心儘力的照辦。
「敵襲，敵襲！」
※※※
「至少在一千三百靠上……城裡的屍體，就差不多有四百多具，再加上城外的，這個數字肯定要不夠。」
這種話，說出來連劉闞自己都不相信。
我不管什麼狗屎的勝利，我只想知道，當我死去之後，我怎麼去面對他們的詰問！」
算上之前的死掉的匈奴人，這富平城下，至少死了六七千匈奴人。
「卑下明白！」
轉過身一把攫住蒙克的手臂，強壓著聲音咆哮道：「我可以不在乎生死，可是這些百姓呢？
當李成和陳道子報上了傷亡的人數之後，所有人都變得很沉默。
時值正午，就在劉闞騎著赤兔來到西城的時候，突然間聽到一聲天崩地裂般的巨響。
這七天來，他見識了匈奴人的手段。這些傢伙的學習能力很強，而且也絕不是後世人所說的蠻子。相反，匈奴人很
「那軍侯有什麼主意？」
劉闞頓時明白了……
「好了，你鬆開手，我已經冷靜了……」
「先不著急，這件事最好和大家再討論一下……這樣吧，你率領部曲悄悄組織百姓，能帶走的就全部帶走。這件事，你和成司馬商量。一俟我們決定之後，行動起來也會比較迅速。」
近萬人的性命，就這麼一下子被當成誘餌被拋棄了。雖然在這個時代生活了許多年，可是劉闞依舊無法接受這種冷漠。在他看來，他被背叛了，被蒙恬背叛了，被大秦帝國背叛了。
蒙克一顫，沒有出聲。
這種人一旦服氣了誰，就會死心塌地。
富平城不大，也只能繞著城牆根小跑。
說到最後，劉闞的面孔扭曲的猙獰可怖。
「軍侯！」
有許多人是臨時拿起弓箭，甚至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戰爭場面，箭矢幾乎是盲目的射出。
富平城現在所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箭矢大量的消耗之後，已經所剩不多。許多弓箭手，不得不棄掉硬弓，拿起刀槍近身搏殺。沒辦法，誰讓在一開始的時候，消耗了太多的箭矢呢？
現在，弓箭手雖然都成熟了，可是箭矢……
幾千人……
城頭傳來凄厲的呼喊聲。
他很想表現出風度，可是這心裏的火氣，卻有點壓制不住了。
「匈奴人有什麼動靜沒有？」
蒙克點點頭，「由富平東面突圍，只要能衝過去，三十裡外就是子午嶺。進入子午嶺，我們就能有一線生機。我這兩天也在觀察，富平東面的人馬，主將名叫囊知牙斯，官拜右大當護。原本是屠耆的親信，對阿利鞮似乎並不是非常買賬，戰力相對較弱，也許能突圍出去。」
為軍人者，保家衛國，雖死無憾。
呂釋之的腳下一滑，險些摔倒在地。
「赤兔，這兩天真委屈你
卻被屠屠一把抓起來，厲聲吼道：「站直了，給我掌住大纛。大纛不到，老羆不死！」
劉闞獨自登上城樓，就見樊噲和屠屠，正在清理城上的馳道。
咱們只需要守好富平，其餘的事情，不用多考慮……依我看，最多三天，援軍一定能出現。」
一段城牆出人意料的坍塌下來，使之西面城牆上，頓時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缺口。塵煙翻滾，嗆得赤兔希聿聿連連踏蹄後退。劉闞目瞪口呆的騎在馬上，眼看著從地下好像鬼魅一樣衝出來的匈奴人，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也不能責怪那些弓箭手。
「累了？」
「四百二十三人！」
誰都知道，如果沒有援軍的話，只怕富平堅持不了三日。
今天是第七天！
「我看出來了，成司馬看出來了，還有道子也看出來了……你哥哥是個直腸子，腦袋不會轉彎兒。至於你，我相信你也是在抵達富平之後才發現了這一點，對不對？仗打到這個地步，你明白，我也明白……慈不掌兵的道理，你我都知道。可是想要做到，卻……太難了。」
劉闞輕拍了一下額頭。
「沒有援兵，對不對？」
在我披上了這一身黑皮的時候，我就有了死的準備。可是這些百姓，他們盼星星，盼月亮的等著援軍。他們寧可少吃一口飯，也要讓我們吃飽，為了讓我們取得勝利，他們可以把孩子送上城頭……可是，他們得到了什麼？徵收賦稅的時候，想到了他們；徵召徭役的時候，想到了他們。
這個數字當中，不包括那些掉下城去的士兵。如果加上的話，傷亡的數字，將會突破五百，接近六百。
眾人聞聽，齊聲大笑。
屠屠走過來向劉闞行禮。
那赤兔把碩大的馬頭往劉闞懷裡擠，親昵了一會兒之後，希聿聿長嘶不停，前蹄噠噠噠的踏著地面。劉闞明白赤兔的意思，這是讓他騎上去……左右
劉闞笑著點頭，伸出手，輕輕的撫摸赤兔柔滑的鬃毛。
一將功成萬骨枯的道理，他很清楚。可是當他真正的面臨這種事情的時候，卻無法接受。
走下城頭，呂釋之牽著赤兔馬來到劉闞的跟前，笑嘻嘻的說：「闞哥，騎馬遛兩圈吧。這兩天赤兔使不上勁兒，可憋壞了……你看，它這一見你，根本就拉不住，直接就跑過來了。」
蒙疾倒是大大咧咧的說：「軍侯說的不錯，要是老頭子不發援兵，我娘肯定不會饒他。」
但是現在，卻一腳踢開了他們……
更何況，他只是一個被丟棄的棋子！
蒙克應了一聲，沒有再開口說話。
兩人並肩站立了一會兒，就各自分開。
赤旗，在火光中劃出一道炫美的弧線，狠狠的劈翻一名百夫長。
阿利鞮的部曲三次攻上富平城頭，又三次被打了下去。雙方在付出了極為慘痛的代價之後，不得不暫時停止。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射在富平城頭的時候，整個城市，竟籠罩在一片血色光芒中。血水順著縫隙流淌下去，土灰色的城牆，如今已經變成了暗紅，格外妖異。
劉闞擺了擺手，裝出渾不在意的模樣笑道：「我不怪他，我怎麼會怪他……娘毒子的，我不怪他，難道怪我自己嗎？」
片刻，他輕聲道：「援軍沒有了，我們現在只有靠自己。我無法拋棄這城中的百姓，他們不應該死……我估計，富平撐不了幾天了。剛才成司馬私下裡對我說，東城有好幾段城牆，都出現了鬆動。我估計，其他幾面城牆都有這樣的情況。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如何掩護城中的百姓撤離。」
呂釋之好像瘋子一樣，臉上沾著血污，卻沒有擦拭，大聲的回應道：「大纛不倒，老羆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