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龍戰於野
第二百八十二章 說降
只見囚室里的男人，仍正襟危坐。
殷通立刻把書信收好，然後讓人將項梁帶出去，洗漱一番，更換衣裳。同時，他派人把項梁的書信送出吳縣，去震澤尋找項籍。殷通怎可能不曉得項籍在何處？昔日那震澤水匪的頭子桓楚，和殷通關係密切。項籍在去年投靠桓楚，不久將桓楚殺死，殷通恨得是咬牙切齒。
天色，有些陰沉，似是要下雨。
殷通擺手示意家將出去，然後在項梁對面坐下。
把髮髻撥開，露出一張極為清秀的面龐。歲月的刀鋒，在他的臉上留下了痕迹，卻不能掩蓋去他原有的英挺和俊秀。男人看了一眼面前的食物，朝殷通微微一笑，給自己斟上一滿杯酒。
「咸陽數次發來詔令，要通把先生囚往咸陽，但通都拒絕了……先生可知道，通何故如斯？」
梁被囚于薪嶽之中，已近兩載。雖對外面的事情有所耳聞，可是也無可奈何。如今，梁為囚徒，郡守卻要我來相助？梁真的想不出來，我能幫到郡守什麼？若能力所及，定不推辭。」
呼的一下子站起來，拱手道：「郡守心懷會稽百姓，會稽百姓幸甚，吳越百姓幸甚？梁願效犬馬之勞。
他站在薪嶽門前的台階上，抬頭仰望浩瀚的蒼穹，突然笑了起來。
牢室的光線很暗，殷通只能看見一個蓬頭垢面的男子，坐在牢室正中。
若老秦滅亡，哪怕我得不到整個天下，憑藉江水天塹，至少能成一方諸侯。
項家叔侄聲望高，又能如何？
項梁嘿嘿一笑，「那郡守要我如何相助？
如果運氣能好一些，說不定還能雄霸江南，成就昔日楚國之基業！這種想法，如果不出現也就罷了，一俟出現，就好像落地的種子一樣，迅速生根發芽。隨著中原局勢一日日的惡化，殷通的這種想法，就越來越強烈。到了最後，殷通已經無法控制自己，內心裡好像有一個聲音在召喚，召喚他去做一番事業。而陳勝的那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讓他難以抗拒。
「郡守今日前來，怕不止是為了請項某喝酒這麼簡單吧。」
有家將走上前，叩響了黑漆大門。
「略知一二。」
「誰啊！」
這句話
這就算是解決了一樁心頭事！
雖然說是直說，但殷通還是要先試試口風。
項梁聞聽，似是異常激動。
「先生果然是聰明人，看起來先生已經明白，通今日為何來此嘍？」
由於殷通是齊人出身，習慣於將『獄』稱之為『嶽』。牢頭連忙說：「啟稟郡守，一切如常。」
從陳勝吳廣之亂開始，形式越發的複雜起來，並且愈演愈烈。整個關東地區，除了樓倉一次大捷之後，各地秦軍再也沒有出現過任何捷報。即便是有重兵屯紮的薛郡和三川郡，也只是呈現出膠著的狀態，讓人看不到任何勝利的希望。隨著田儋在膠州起兵后，故齊治下，接連響應。昔日大齊的威風，足以讓許多齊人緬懷，雖有先前三田之亂的失敗為前車之鑒，可還是有很多人懷有僥倖之心。當田儋起兵后，更使得許多不甘寂寞的人，重又跳將出來。
會稽郡，在吳越時期曾繁華一時。
始皇統一了六國之後，殷通奉召出仕。先是在咸陽擔任了兩年博士，又因精擅刑律，而得到李斯的賞識，被推薦到始皇帝嬴政的跟前。始皇帝三十四年，殷通被委任會稽郡守，出鎮江南。
提筆忘字，在所難免。
東海郡郡守司馬欄，眼見薛郡局勢越來越混亂，已顧不得沛縣的劉邦，轉而向薛郡增兵。
殷通看著門頭高懸的黑色牌匾，上面有兩個硃紅色的大字，薪獄。
「把這封信交給項籍，就說他叔父如今在我府上做客。十日之內，若不前來，休怪我不客氣。」
這宅院，佔地十數頃，圍牆很高，牆壁上布滿了歲月的斑駁痕迹，呈現出一種深灰色的厚重。
殷通立刻派人取來了紙筆，項梁當著殷通的面，奮筆疾書，很快的寫好了一封書信。殷通接過來之後，掃了一眼，見上面多是以楚文書寫。這也難怪，似項家這等世代為楚國貴族的人，書寫楚文也是正常不過。其中倒是有幾個秦小篆，但殷通並未十分在意，輕輕點頭。
殊不知這故楚之地的百姓，誰又不清楚項先生一門高士？項家，在楚地素有名望，項先生只需出面，登高一呼，應者不計其
「梁不過一囚徒耳，能在這薪嶽之中，已經是托郡守照顧，怎敢又其他的要求。」
但，它的的確確，有著得天獨厚的資源。吳越子弟，秉承了老楚人剽悍的血性，驍勇善戰。
數次圍剿項籍，不是被項籍殺得大敗，就是被他逃走。
哪怕是豪華的牢獄，也難免是這種情形。殷通倒不好說什麼，輕聲問道：「項梁在哪個牢室？」
「郡守不必客氣！」
攻破函谷關，就能揮軍一路西進，直取咸陽。
而吳廣呢，雖也明白了陳勝的用意，可大戰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他想要抽身，也抽身不得。
天，已黑。
說著『愧對祖先』，項梁的口吻中，卻聽不出半點慚愧之意。
只要我在這會稽郡一日，這就是我的領地。等將來我兵強馬壯之時，再收拾項家叔侄，也不遲！
以秦小篆代替，也沒什麼問題。
二世登基以來，信用宵小，倒行逆施。
牢頭先是一怔，「項先生在最裡面的囚室，順著道往前走，一拐彎就是。」
「自上一次與先生見過後，通一直想再來拜會。只可惜……那之後發生了許多事情，以至於通難以抽身。今日恰有閑暇，故而前來拜望……來人，把酒菜擺上，我與先生暢談一番。」
言語之中，透著一股子恭敬的味道。項家在楚地威望很高，在昔日的吳越之地，同樣如此。
如果項梁說要親自去見項籍，殷通定不會同意，甚至有所懷疑。
殷通暗地裡咬了咬牙，臉上卻帶著笑容，「項先生不必如此，想令侄也是救你心切，不得已而為之。我素來敬佩忠烈孝弟之人，故而不忍緝捕。如今……呵呵，這天下大亂，為守我會稽安寧，通願招降令侄。為震澤水匪，終非一件長久的事情。通願請先生為縣尉，令侄可在先生麾下效力。過往的事情，通不再計較……但不知，這樣的條件，先生可否願意呢？」
梁願書信一封，請郡守代為轉交。那孽子素來聽我的話，若見到我的書信，定會欣然前來。」
「項梁？」
本就兵力捉襟見肘的秦軍，不得不收縮防線，和
三田之亂中的漏網之魚田福，率先發難……
然而進入戰國之後，昔日吳越之地，已變成了楚國的糧倉。
「郡守前來巡視，不要驚動別人。」
於是，不管李由還是吳廣，都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周章所部從身邊過去，卻又毫無辦法。
兩下兵合一處，死守成、卞兩地防線，試圖將戰火阻於薛郡之外。
殷通是一個年過五旬的人，世居於臨淄，原本是稷下學宮的學子。
六月時，張耳陳余向陳勝建議，率部北上，攻掠燕趙故地。
「項先生果然聰明。」殷通呵呵的笑了，「既然如此，通就不妨直說了。當初囚禁項先生，並非通之本意。實聖命難違，不得不如此耳。項先生一門高士，通早有耳聞，素來是敬重的。」
想我項氏一族，世代忠良，卻出了這麼一個孽子，實在是愧對祖先，愧對祖先……此梁之過也。」
「哈，這囚徒之身，不過是老秦之說。
當始皇帝駕崩的消息傳來時，殷通並沒有太多特別的想法。
殷通一聽這話，不由得笑了起來。
殷通點點頭，邁步走上了台階。
殷通吩咐完畢，只帶了一個家將，拎著食盒往裡面走。其餘人在甬道里，把獄吏趕走之後，守護起來。
殷通在牢室外站好，嘴裏『嘖嘖』了兩聲，「你看看，你看看，這些人是怎麼做事的？怎麼讓項先生住在這等地方？實在可恨，實在可恨……此乃是某家的疏忽，還請項先生見諒啊。」
那函谷關，是關中門戶。
「項先生，一向可好？」
總體而言，比起洛陽、咸陽這些著名的富庶之地來，會稽郡還算不得什麼。
不過，如果真能說降了項籍為自己效力，就算再死十個桓楚，又有何妨？
可現在，這項梁就在自己的手裡。吳縣城內，也多是他的人馬，即便項籍不從，又有何懼。
項梁喝了一口酒，沉吟半晌后，輕聲道：「陛下已崩！」
然則隨著局勢越來越糜爛，薛郡和東海郡兩地，也開始出現混亂，並且迅速的擴散開。
「梁略有所聞，那孽子聚眾為匪，出沒于震澤之中，為禍百姓。
殷通這
殷通初至會稽，就立刻感受到了這裏的獨特風情。
雖則比起中原的富庶來，會稽郡還遠遠不如。但相比較江南大部分的蠻荒之地而言，會稽郡無疑最為繁華。這裡有嬌滴滴的小佳人，有削鐵如泥的絕世神兵，還有那河道密布，小橋流水的江南風情……同時，會稽郡也是昔日楚國的一處糧倉。入秦之後，更供應南方大軍的輜重。
我觀之，其非人主之像，定難長久……如今，天下群雄並起，戰火不斷。殷某雖非會稽人，可出鎮多年，對這會稽也頗有感情。實不忍有一日，戰火蔓延江南，到時候難免生靈塗炭。
囚室里的男子，說話時帶著陰柔之氣。
李由在滎陽城，被吳廣所部死死的纏住，無法脫身。
項梁一怔，半晌后嘆了口氣。
只是，我被囚許久，也不清楚項籍如今的去處。
家將打開牢門，把燭火撥亮。
我想請先生助我，守這一方的平安，保全會稽百姓。
江南本就多雨，不值得奇怪。殷通換上了一身便裝，命人整治了酒菜，登上軺車，駛出府衙。
殷通反覆叮囑，然後才放那家臣離去。
七月初，有雄關之稱的函谷關，被周章率部一舉攻破，令得天下嘩然。
可是隨之秦二世的倒行逆施，隨著陳勝吳廣的大澤鄉起義……殷通的那顆心，開始蠢蠢欲動。
「薪嶽！」
說起這薪嶽，卻又不尋常的來歷。相傳當年吳越爭霸，越國戰敗，越王勾踐成了吳王的俘虜，卧薪嘗膽，就是在這薪嶽之內。當然了，當時並不叫薪嶽，也不似如今這般的巍峨。
家將亮出印綬，那獄吏一見，連忙從台階上下來，躬身施禮。
只不知，先生是否願意相助？我知先生心存疑慮，然則殷某一片赤誠，還請先生不要懷疑。」
有一股子令人作嘔的腐臭氣息迎面襲來，讓殷通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輕輕的咳嗽了兩聲。
這牢室中並不算特別凌亂，他跪坐中央，一副庄肅之色。看不清他的相貌，但殷通知道，這個人，就是項梁。
這牢獄之中，就是這麼一股味道。
秦二世元年，註定了是一個不平靜的年份。
「你
「請！」
「這有何難？請郡守準備紙筆，梁現在就寫。」
吳國戰敗之後，勾踐興建了這座府邸。
從門後面傳來了一個帶著濃郁吳越口音的聲音，緊跟著大門開了一條縫，從裏面走出一個小吏。
聲音聽著，很悅耳，也頗有涵養。但是，卻少了些雄烈氣息，軟綿綿的，讓人感覺不太舒服。
如果說早先還有人打算觀察形勢，可現在函谷關被攻破了，再不有所行動，必然後悔莫及！
項梁淡定的一笑，「郡守這番心意，梁代先人，謝過了！」
書信通篇讀下來，聲情並茂，勸說項籍投降。很通順，而且極具楚辭之風，文辭華美異常。
若非是有求于項梁，殷通現在就想把項梁斬殺掉。
在他看來，如今老秦岌岌可危，他才是這會稽郡的主人。牢頭和他說話的時候，雖說是極盡卑謙，但並沒有太多的恭敬之意。而這種發自內心的尊敬，才是殷通所需要的感覺。項家，不愧是荊楚十八姓之一，在這會稽郡里，也是地位很高。可這樣，自己又算是什麼人呢？
秦二世元年七月，會稽郡吳縣。
那老頭在他身後緊緊跟隨，很快就轉入牢室甬道之中。
殷通走下車來，輕聲道：「最近嶽中可還平靜？」
軺車在吳縣城南的一處宅院門口停下。
後來吳越滅亡了，薪嶽就變成了關押犯人的地方。不過能被關押進此地的人，都非比常人。
與此同時，周章在經過連番的苦戰之後，迅速崛起。麾下人馬如同滾雪球一樣的壯大起來，到六月末的時候，周章所部兵馬，已經有六七十萬之眾。並且在周章的指揮下，逼近函谷關。
「即如此，我就直言了。先生雖為囚徒，困於這方寸之地，但想來對外面的事情，也有耳聞。
而最先行動的人，卻不是關東各地的英豪……
整個關東，從五月開始，狼煙四起。
「梁多謝郡守，先干為敬。」
言下之意是說，不是你想要拒絕，而是因為秦始皇死了，所以你有了別的想法，故而拒絕。
想到這裏，殷通說：「如此，還請先生速速書信，我這就派人前去尋找令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