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或躍在淵
第三百八十一章 絕唱
項羽有些生氣了，厲聲喝道：「趕快換好裝束，趁著天亮之前，隨那些軍卒一起離開此地。
陸陸續續從楚軍大營中逃離的軍卒，加起來已有三四千人。
「大王，妾身害怕，此一去再難見大王。」
他從馬上下來，將項羽的屍身抱起來。
時不利兮騅不逝。
屠屠落在地上，後背的甲胄已被撕開，整個脊樑都被撕裂，露出裏面已經斷掉的脊椎骨。
項羽驀地一個寒蟬，一種不詳預感，湧上心頭。
他當時試了一下，感覺非常不錯。於是就取了一套過來，配備在烏騅馬上。
繁星點點，格外動人。
這個從小就跟隨他東奔西走，到頭來卻……如果我不能殺出重圍，虞啊虞，你以後該怎麼辦呢？
但是你留在營中，難免會有不測……不如這樣，你就扮作普通士卒，孤王命項壽等人保護，逃離此地。離開這裏之後，你就帶著項壽他們，迅速渡江，趕回會稽，等孤王回去匯合。」
不想又被樊噲和紀信兩人攔住了去路，打了兩三個回合，項羽突然跳出圈外，勒馬橫戟。
他雖然沒有把話說完，但虞姬又如何聽不出來他那沒有說出來的話，是什麼意思？
項羽一下子明白過來。
「當年孤王若在樓倉追殺於你，你有何如？」
劉闞抬起頭，向南方看去，可心裏面卻思念著：阿嬃、曼兒……你們等著我，我就要回來了！
說起來，屠屠的確是一員猛將，長矟重有數十斤，在他手中卻快若閃電一般。如果換個人，也許就被他刺死了。可他面對的，是項籍，後世中被稱作千古第一高手的項籍。見長矟刺來，項籍也不慌張，手中長戟向外撩起，鐺的撞開了長矟，烏騅馬在賓士之中突然一個橫身，從戰車旁邊掠過的一剎那，盤龍大戟反手一招犀牛望月，將屠屠從車上挑飛了出去。
「項壽，隨孤王走！」
就在此時此刻，項羽並沒有考慮太多關於自己的事情，想的更多的，還是虞姬的未來。
「好漢子，天下間能吃我一棒的人不多，除了我兄弟和我兒子之外，你是第三個。」
歷史上，項羽死無全屍；而今日，雖未能保住性命，但至少可以和心愛的人，葬在一起。
項羽沉默了！
「力拔山兮氣蓋世！」
項園，一臉羞愧的，離開大帳。
「大王，大禍事，大禍事！」
他披掛盔甲，上馬執戟，率領項壽等人殺向唐軍。
每一時，每一刻，楚軍士卒都處於恐慌之中。
大棒呼的落下，項羽連忙抬戟應戰。兩人馬打盤旋，斬了兩三個回合之後，項羽微微蹙眉。
虎目中，流淌出兩行熱淚。
他怒吼著，聲音在蒼穹中回蕩不息。
「霸王威武，霸王威武！」
但真的能重整旗鼓嗎？
魁梧的身軀，倒在血泊中。
項羽吃驚的張大嘴巴，在他看來，身為武者，
而那些留在營中的楚軍，也是人心浮動。誰也說不準，自己還能堅持多久。畢竟，面對著二十萬唐軍，如今的楚軍，已不是當年在巨鹿，敢以一當十的楚軍了。大勢已去，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們，也只是在等待。等到撐不住的時候，而自動的選擇，悄悄逃離此地。
說著話，他邁步走進小帳，見虞姬沒有換裝，不禁眉頭一蹙，「愛姬，你為何還沒有換裝。」
一時間，項羽有些茫然。
項羽在小帳外輕聲催促，「項壽已經準備妥當，再不走，天可就要亮了！」
人如下山猛虎，馬似出海蛟龍。
※※※
他驀地站起身來，周身散發一股銳利之氣，「備馬，抬戟！」
報信的青年，是項羽的族弟，也是當初隨他一同渡江的子弟兵中，為數不多的倖存者。
走，還是不走？
如果是在平日，項羽一定樂於和劉巨一戰。
雌劍，已沾血。
「讓他們去吧，如此狀況，若強行阻攔，反而會讓他們敵視，著實無用。
項羽，咬碎鋼牙，大吼一聲，策馬撲出。
項園自以為是為項羽考慮，卻忘記了項羽那暴烈的性情。
因為到了這種地步，劉闞身為一國之君，怎可能輕易冒險。
項羽也不知道……
夜幕，再一次籠罩大地。
雄劍，在鞘中……
「愛姬，準備好了嗎？」
「力拔山兮氣蓋世，
原來，昨夜項園好心好意的獻計，卻換來了劈頭蓋臉的臭罵，更被砸破了頭。
雙腳猛然提起，自馬鞍下落下兩個馬鐙，雙腳套進蹬中，腳跟一磕馬肚子，烏騅馬長嘶一聲，刷的跳到一旁。手中盤龍大戟迎著狼牙大棒用力一崩，而後順勢一抹，化解了萬鈞巨力。
「劉闞，可敢與孤王一戰！」
雖已闊別三年，可這兩匹馬，好像都沒有忘記對方。
「今日一戰，朕輸了！」
虞姬甚至不知道，如果項羽失敗，自己又如何能承受住？
劉闞沉聲道：「不過今日一戰，霸王卻是敗了！」
回到自己的住處，項園越想越覺得窩火。於是趁著虞姬自刎，項羽無心打理軍營的時候，秘密與唐軍聯繫，約好了時間，打開營門，放唐軍殺進營中。一連幾日，都處於惶恐不安之中的楚軍，也沒有做出任何強有力的抵抗。在唐軍的衝擊下，楚軍很快的，就潰敗下去。
在這喊殺聲中，項籍顯得越發凌厲。
他胯下一匹大宛良駒，手中同樣是一柄狼牙棒，不過個頭要比劉巨的狼牙棒，小上一號。
如若……」
只聽這風聲，項籍心裏激靈靈一個寒蟬。
她又不太願意。
虞啊虞，且看孤王再為你一戰！
而且是光明正大，在千軍萬馬面前，表示認輸……
「虞……」
只可惜，范增如今已不知所蹤，音訊全無。
虞姬有些猶
獨坐小帳中，看著面前銅鏡里的自己。雖已過了那青澀的好年華，但容顏依舊，美麗動人。
「戰吧，戰吧……」
三年後，項羽也配備了馬鐙高鞍，但終究是一整日水米未進，加上連番惡戰，體力漸漸不支。
項羽靜靜的看著劉闞，片刻後仰天大笑起來。
他大聲的呼喊：「大王，唐軍殺過來了，末將已點齊五百親隨，誓死保護大王，殺出重圍。」
戰場上，卻是鴉雀無聲。
片刻后，他輕聲道：「愛姬，項園所說的辦法，孤不屑為之。
一身唐猊寶鎧，腰束玉帶，催馬上前。
原本想，等退到會稽后，他也可以大規模的在戰馬上裝備高鞍雙鐙。畢竟這玩意兒不複雜，只要找些工匠，就可以解決。沒想到，還沒等他到會稽，就遭遇唐軍的合圍。大規模配備，自然不太可能。不過今日靠著高鞍雙鐙，卻是大大的減輕了負擔，否則剛才那一棒，他可真不知道，能否卸開。
「巨熊？」
臉上的頹廢之色，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項羽，又變成了那個自信滿滿，殺氣騰騰的西楚霸王。
可離開項羽？
項壽等人，也不由得熱血沸騰，大聲呼喊，隨著項羽衝殺。
「大丈夫立於世上，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不過項羽也知道，劉闞應戰的可能性不大。
唐軍的戰馬上，大都配以高鞍和雙鐙。
對於離家在外，如今有疲憊不堪的楚軍士卒而言，這歌聲除了帶給他們無盡的思鄉之情之外，更生出了強烈的厭戰情緒。原本還高昂的士氣，在一夜之間，一下子就化為烏有了。
她如何聽不出來，項羽這是想要強行突圍，卻擔心她的安全。
項羽沒有說完，那到了嘴邊的話，生生咽了回去，「休要在啰嗦，快快換裝，離開此地。」
三年前，劉闞藉助馬鐙和高鞍的優勢，略佔上風。
一輛戰車疾馳而來，車上的武將，正是屠屠。
沒錯，他贏了，只不過是贏在個人身上；他敗了，卻敗得是傾家蕩產。
騅不逝兮可奈何，
項羽撥馬就要走，卻見一員大將，從遠處疾馳而來。
聞聽項園說出這話，項羽勃然大怒，抓起酒杯就砸了出去。項園躲閃不及，被砸的頭破血流。
「孤王雖落到此種地步，還不需要爾等保護！」
項壽等人，大聲呼喊。
可劉闞就是認輸了！
楚歌聲聲，凄婉動人。
「項籍，休要猖狂！」
他三步並作兩步，衝進小帳里。卻見虞姬倒在血泊中，身著一件他最喜歡的白色宮裝，上面沾滿了血跡。一把明晃晃的寶劍，跌落在虞姬的身旁。項羽衝過去，才大聲呼喊虞姬的名字，將她一把抱在了懷中。虞姬自刎的寶劍，還是當年他在句章時，請名匠打造的雌雄雙劍。
虞姬的臉色，驀地煞白。
項羽突然仰
從小帳里，傳出一聲輕響。
不過唐軍倒是沒有阻攔他們，任由他們離去……如此下去，不消幾日，兒郎們怕都要走了。」
胯下烏騅馬，希聿聿長嘶一聲，朝著唐軍衝去。
即便是卸掉了那棒上的力道，項羽猶自雙臂發麻。
項羽跳下馬來，向劉闞躬身一揖，而後拽出肋下寶劍，自刎當場。
站在小帳外，他舉目仰望星空。
虞姬那美麗的面龐，帶著一抹笑意。
「大王……」
那把劍，正是虞姬所配雌雄雙劍中的雄劍……
坐在中軍帳里，項羽聽著項園的彙報，卻無動於衷。
盤龍大戟，鐺的掉在地上。
「大王，項園也是為你著想，您這般責罵，卻是有些過了。」
劉巨穩穩的站在地上，大棒一頓，「本王劉巨，奉命攔截於你，想要從這裏走，問過我手中狼牙再走。」
他在昨日做的詩歌，可以說除了他，再無人知曉，這劉闞又從何處得知？
雖然嘴上說，渡江回會稽，而後重整旗鼓。
「霸王，此路不通！」
她似是在用這種方式來安慰項羽：大王，別在為我擔心。我走了，但是我會在天上，保佑你！
到了會稽，等我回來。
「項羽，休走！」
唐軍正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喊殺聲此起彼伏。
自家的事情，自家清楚。
可現在……
遠處，燈火通明。
項羽心中，不由得一驚。
李左車張良蒙克等人，簇擁著劉闞，出現在項羽面前。
從大營一路殺出來，項羽斬殺了二十多名唐將，說起來已經夠本兒了。到了這種地步，他最希望的，還是和劉闞一戰，已解那困擾在他心中，足足三年的心結。當年打樓倉的時候，他勝了劉闞。可勝之不武，心裏不免有些遺憾。現在，他要和劉闞，堂堂正正的決死一戰。
一聲聲馬嘶咆哮，赤旗和盤龍戟在空中交擊一處，項羽和劉闞二人，可謂棋逢對手，將遇良才。
他看著血染征袍的項羽，沉聲道：「朕思今日一戰，已有多時。你要戰，便來戰吧！」
他看上去很疲憊，也很憔悴。
虞兮虞兮奈若何……
項羽不敢戀戰，連忙虛晃一招，逼退了劉信，扭頭就走。
慘然一笑，轉過身來，匍匐于地上，輕聲道：「那臣妾這就換裝，不過還請大王多保重。」
他怔怔的看著項羽，突然說：「霸王，我輸了！」
項羽悲呼一聲，把虞姬用力的擁在懷裡。
個頭不算太高，可是很強壯。一進小帳，他就大聲呼喊道：「狗賊項園，居然投降了唐軍。」
「劉闞絕非那種壞人屍骨的小人，自會妥善安置。」
「大王，唐賊大放楚歌，又有數百人離營而去。
喊殺聲將項羽從迷茫之中喚醒，他抱著虞姬的屍體，茫然的抬起頭
因為虞姬也不知道，項羽是否能夠成功殺出重圍。
「愛姬，你這什麼話？」
如果在平時，百回合之內，他可以取劉信首級。
又過去一日，唐軍的楚歌聲，越發洪亮。
只見他手中的盤龍大戟上下翻飛，百余斤的重量，竟似燈草一般。幾名唐將衝過來，被他在眨眼間挑翻馬下。
戰馬希聿聿向後退了數步，才算站穩。在從豐邑逃亡的路上，項籍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可當他向身後看去，卻發現跟隨著他的楚軍，加上項壽，也不過寥寥二十八人而已。
臣暗中觀察兩日，發現唐賊並不盤查軍士們離去。大王何不喬裝打扮，著普通軍士裝束，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這裏？只要能回到會稽，大王還能重整旗鼓，他日馬踏中原也非難事。」
那歌聲，好似軟刀子一樣，一點點的耗盡楚軍的士氣。
大戟在挑斬的一剎那，輕輕一抹。
虞姬不免有些擔心。
他低下頭，用力的親吻了一下虞姬的額頭，而後把她的屍體平放下來。
他在追求個人的榮耀，而劉闞追求的，卻是這大局上的勝利……
過往十五年，歷歷在目。
項羽陰沉著臉，點了點頭。
他舞動長矟，朝著項羽分心就刺，口中喊道：「取爾性命，何需陛下出手，屠屠在此！」
兩人打了百十個回合，劉闞突然跳出了圈外。
抬頭看去，就見一個身高過丈，如同一座小山似地男人，在他面前。
項羽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心裏面生出一絲絲緊張。這怪物，雖然是一員步將，可是全身包裹重鎧，力氣大的驚人，自己還真的抵擋不住。
「大王，王妃的屍身……」
可心中，卻更加煩躁不安。剛鼓起的豪壯，一下子消失了，輕聲吟唱：「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
他斬殺了項園之後，仰天呼哈哈大笑不停，厲聲喝道：「劉闞，可敢與孤王決一死戰！」
虞姬給項羽斟了一杯酒，輕聲說道：「臣妾也知大王乃當世英雄，只是這樣下去，也不是法子。」
想來，兒郎們隨孤王轉戰千里，從廣陵殺到巨鹿，從巨鹿殺到垓下，孤王實不好在為難他們。」
而劉闞也不驚慌，喝令身邊眾人散開，胯下赤兔馬長嘶一聲，拖著劉闞，迎著項羽沖了過去。
「朕恐無今日！」
從外面衝進來一個青年，年紀大約在二十齣頭，生的魁梧剽悍。
這難怪項羽，苦心經營的家業沒了不說，身邊的兒郎，被劉闞用極為簡單的手段就打消了鬥志，豈能不心灰意冷？此時此刻，他開始感覺後悔：如果范增還在，定會為他排憂解難。
突然，寂靜的營盤，如同炸了鍋一樣，沸騰起來。
「好漢子，不愧陛下所言的霸王，名不虛傳，吃我一棒！」
「非戰之罪，實天亡孤王……劉闞，若有可能，還請將孤王和虞姬合葬于苧羅
一道人影，攔住了項籍的去路。如同一座小山似地，踏步騰空躍起，手中狼牙大棒，掛著風聲，呼的砸向了項籍。
劉闞突然一催馬，壓低聲音道：「虞姬屍身，朕會妥善安置，不知霸王還有何請求？」
孤王自渡江以來，戰無不勝。即便今日落魄，也不能做出此等事情。孤王寧可戰死，也不願被那劉賊所恥笑……念你一時糊塗，孤王也不追究。滾出去，莫要再擾了孤王的酒興。」
「兒郎們，休看唐賊人多勢眾，在孤王眼中，不過土雞瓦狗一般，無人能擋我三合。」
沒等項園跑出兩步，項羽已到了他跟前，手起戟落，將項園斬于馬下。
鐺！
「愛姬，就這麼決定了，你速速做準備，孤王會去找項壽掩護你離開。」
「劉闞，你這是何意？」
虞兮虞兮奈若何……」
項籍厲聲喝道：「且看孤王取唐賊首級！」
「霸王，劉闞在此！」
心中突然生出無限的悲傷，項羽也知道，自己走到這一步，亡圖霸業都已經變成了一場空。
項園，投降了？
項園猶豫了一下，輕聲勸道：「大王，如今形式不妙，臣有一計，也許能脫出險境。
項羽的眼中，浮現出一股暖意。
劉闞手捧赤旗，胯下赤兔。
迎面，正遇到降將項園。
項羽驀地一下子驚醒過來。
從小和項羽在一起，虞姬也知道項羽的秉性。她也清楚，如若繼續留下來，項羽難免會分心。
說著，他大步向帳外走去。
他轉過身，看著低垂的帳簾，喃喃自語道：「虞兮虞兮奈若何！」
「三年前，朕占居馬鐙高鞍的優勢，勝你一籌；今日再戰，雖還是占居上風，可你連番惡戰……朕知道，若是在你狀態飽滿之時，朕恐怕非你對手……所以，這一戰，是霸王勝了！」
話到人到，唐將厲吼道：「武義侯劉信，在此恭候多時！」
項羽大吼一聲，烏騅馬如離弦之箭，眨眼間就到了項園跟前。項園看見項羽，哪還有膽量交手。他撥轉馬頭，就要逃跑。可烏騅馬是烏孫天馬，絲毫不比劉闞的赤兔馬差上分毫。
項羽知道，不能戀戰！
三年前，赤兔和烏騅曾有一戰。
項羽知道，劉闞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想要逃走，難度不小。
項羽依然坐在那小帳里，緊緊的摟著早已經僵硬發冷的屍體。整整一天，他是水米未進。
項羽見闖不過去，再次撥轉馬頭。
可強行突圍，真的可以成功嗎？
此時的項羽，似乎進入了一種很奇妙的狀態。
項羽要面對的敵人是什麼情況，虞姬更是心知肚明。
劉闞呢喃自語：「霸王，如若有來生，闞願與你為兄弟，痛飲三百杯！」
可沒走多遠，從兩邊殺出兩員大將，一個是季布，一個是季心。兄弟二人也知道，這項羽非等閑人可以抵擋。於是雙戰項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