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與虎謀皮俱傷痕
第一章 千里尋情
「啪啦。」碗筷一撂，琳兒再難坐在如針氈的椅子上，低著一張紅布似的臉，退到了桌角。
「雨燕……」
待飛鳥落座，才看清琳兒，陡然驚問：「你怎麼會在這兒？」
琳兒看著家丁飛舞在手中掃把，卻獃獃地站在一棵銀裝素裹的老槐下，凝立不動。雪片白了黑亮的髮絲，琳兒仍舊不敢踏出一步，「這樣冒然進去會不會撞上他，若碰上了怎麼辦？」
吳雨燕反倒是誤會了，以為琳兒和她一樣，對魔人憎恨入骨，便勸：「琳兒莫要放在心上，魔人來一對打一雙。來，先吃飯吧。」
「飛鳥，你……」同樣的疑問琳兒也正想問飛鳥，今日不是團圓佳節，他怎麼回來了吳家。
用過午膳，琳兒拜別了盟主。離別之際，偏在院中又撞上飛鳥。琳兒對飛鳥斷臂一事深表惋惜，飛鳥表現得毫不在意，只道出當日乃是楊樂天委託他照顧琳兒一月，他才陪同琳兒前去龜谷，至於後來巧遇落花，乃是命中注定，半點兒不由人。
「嗯。」這話的確令人信服，飛鳥回想起醫仙給他兩個選擇，一則自刎，二則琳兒留在龜谷。倘若不是落花還活著，那麼琳兒怎麼會順利離開呢。他感受著周圍異樣的目光，用筷子去碟中夾菜，卻是一直在向碗里夾，忘記去吃。
靈動的白裙在陰森的林間飛掠，宛若一隻白帆漂浮在深邃黑漆的海面。琳兒一心念著楊樂天，恨不得立刻站在樂天身邊，向他問那苦衷，故而腳下如飛，完全沒有意識到逼近身邊的危險。
「他這一年究竟是怎樣熬過來的？」琳兒暗暗心驚。
「爹爹——」那一聲輕喚，令諸葛雲全身為之一顫，原來他的女兒沒死，他的女兒就活生生地站來他的面前，他緊緊地把女兒抱在懷裡，甚至連懷中人兒喘不上氣的呻吟聲也沒注意。
「妙齡仙姑？哦，你師父啊，她當然是葬在梅山了，一年前老爺就把她送回那兒了。」家丁樂呵呵地回著。
神木林附近霧氣濃重，月光在這裏變得格
琳兒向飛鳥借了匹快馬，日夜兼程。也許思念的力量可以讓人如此瘋狂，她心裏越是想著楊樂天的苦衷，就越是鞭打催蹄。
琳兒呆了半晌，才遲疑著問了一句：「雨燕，楊大哥沒和你一起么？」
吳銘一擺手，「妙齡也是老夫的故友，安葬她乃是老夫分內之事。你是老夫故人之女，以後你就把這裏當家吧。」
哪知這刻工夫，家丁已然認出琳兒，走過來招呼：「琳兒姑娘怎麼才回來啊？」
「不！」琳兒用力推開了她，但那個「不」字卻沒有說出來。她抬起頭，再次見到昔日的姐妹，卻是和一年前的極為不同。
琳兒「喏」了一聲，心道既然被認出來了，就向他打聽個明白，便問：「小兄弟，你可知道妙齡仙姑葬在何處？」
琳兒被抱得緊，卻有說不出的不自在，這樣的擁抱，吳雨燕曾經給過她無數次，可是偏偏到了現在，有了那個男人夾在中間，她卻感到這個擁抱是那樣的冰冷，冰冷得讓她窒息。
「你說的都是真的么？」這話令飛鳥一時間驚喜交集，但礙於吳銘等眾人在場，自己又因此自斷一臂，更是無地自容，面上青一陣白一陣，連握著筷子的手都開始發軟。
琳兒仿如受驚的小獸，睜著一雙大眼睛，不知所措地看著這個老人。然而，她的腦中卻在飛快地轉動，她顯然不能自揭身份，而當下諸葛雲又思女心切，自己倒不如來個順水推舟，認了諸葛雲做爹爹，也可使得諸葛雲老懷安慰。
「廢去武功，棄于街頭？」琳兒心中一痛，竟也嘗到了血的腥甜，那是她激動下咬破了嘴唇。
此刻正值午膳時分，吳家大小陸續落座。琳兒入
「好的，多謝了。」琳兒拔步欲離。
「嗯。也許是路途勞頓，琳兒身子並無大礙。」琳兒站起，淺淺躬身，「盟主，琳兒還多謝您將家母安葬之恩。」
「諸葛雲！」瘦了，老了，紅光滿面的氣色已經被蒼白皺褶的麵皮覆蓋。
琳兒揮劍向藤蔓連連劈去，那些根莖立即被斬斷游回，而又有十余條根莖從怪木里鑽出來，一瞬間猶如泉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游棲過來。
「琳兒，你終於回來了。」門內有顫抖的聲音響起，老邁的聲線因為哽咽而嘶啞。
琳兒聽得「大難不死」幾個字，反而霍然鬆開一口氣，魔人就魔人吧，活著就好，也許正或邪在琳兒心中並不重要，她只要樂天能夠平安。對楊樂天莫名的感情在她心中如潮水般的激蕩，不自覺又皺起了眉心。
吳銘嗟嘆一聲：「既然琳兒你有此孝心，老夫也不便阻攔，但在離開之前，有個人已經在此等你很久了。」
自打吳雨燕進屋那一聲嘲笑，琳兒就意識到了來的人是誰，可是她還有何顏面再去面對這個昔日的知己好友，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第三者。
正所謂聽者有意，吳陰天眼珠一轉，也正等琳兒回答。
倏忽之間，藤蔓已束縛了琳兒手足，將她嬌軀愣生生的拉扯到樹榦之上，琳兒越加掙扎，那怪藤就纏繞得越緊。
「靠近神木林，果然是人跡罕至。」
雖口含神珠，琳兒卻仍能感受到徹骨的寒氣，如冰霜般覆到身上，此刻她唯有快步前行，儘早走出這林子。於是她施展輕功，藉著鬼魅藍光，疾步穿梭在怪木林間。
乳白色的液體從斷口處流出，瞬間被泥土吸收。驀然間，整棵怪木彷彿從夢中驚醒，數條根莖貼著地面遊動開來，猶如無數條小蛇向著琳
待琳兒醒來，已然夜幕低垂，馬兒距她三丈之外，靜靜地躺著，身邊財物未失，顯然完全沒人來過。
「叮——」，長劍已然從那隻麻木的手中滑落，下一刻那怪木的一隻觸手便勾上了琳兒的脖頸……
這時，諸葛雲已走到她面前，一瞬間撲了上來，雙手緊緊鉗住琳兒肩頭，微微顫抖。
近了神木林，馬兒長嘶一聲，卻是再也支持不住，哀鳴著栽倒，脫力而亡。琳兒被馬兒一帶，身子失衡飛將出去，翻仰在地。她勉強撐起來，卻覺一陣眩暈，其實她連日來趕路，早已疲憊不堪，再加之廢寢忘食，此刻虛耗過度，雙膝一軟，便人事不省。
那不是飛鳥么，吳家二公子吳靖宇。
琳兒點頭，「琳兒所言句句屬實，我親眼看到落花活生生的站在琳兒面前，若非如此，我怎能離開龜谷。」
進了庄內見了吳銘，讓在廳堂之中坐定，吳銘將琳兒仔仔細細上下打量了一番，言道：「琳兒姑娘多日未見，可是消瘦了許多。」
琳兒走過去輕撫著馬兒的鬃毛，默默念道：「馬兒啊馬兒，連日來辛苦你了，你就在此好好的休息吧。」
然而，吳雨燕見了琳兒，臉色驀地變了，眼光也變了，「琳兒，真的是你？」她微微張了口，下一刻就將琳兒緊緊抱在了懷裡，「琳兒，我好想你啊！」
「刷」劍光慘亮，琳兒反手拔劍，揮臂向著腳踝上的怪藤斬落。
「琳兒，我的好女兒，都怪為爹有眼無珠，收了楊樂天這個畜生，倘然我當時一掌劈了他，也不至於讓琳兒你受這般苦楚。」
此時，吳銘也在旁打個圓場，「快，大家快吃。」
琳兒倏然抬頭，才見門內那個重眉環耳，滿頭銀絲的老者，正老淚縱橫地盯著她看。
諸葛雲呵呵應著，拉上女兒隨吳銘來到飯廳。
吳雨燕一嘆，拉著一臉疑雲的琳兒坐下，「上次那畜生硬要和我成親，誰知大婚當日還未及拜完天地，他就把匕首插進我的胸膛，我當場暈死過去，后幸得爹爹拼盡畢生
「快吃吧，再不吃就要給你換大碗了。」吳雨燕咯咯笑著邁步進來，她今天有事耽擱了，這才剛剛處理完，便急著趕過來了。怎料一進門，就看見一顆青菜從二哥的碗里滑了下來。
「啊——」一聲驚呼，低頭一看，一根怪藤勾上了她的腳踝，再一用力，那根怪藤勾得更緊。
「楊樂天？」吳雨燕登時變了臉色，破口大罵：「還提那個畜生幹嘛，他差點兒奪了我的命去！」
吳雨燕容光煥發，一身勁裝短裙打扮，頭上金簪熠熠生輝，少了一分媚色，多了三分傲氣，自有一股威儀來襲，簡直與琳兒相識的雨燕判若兩人。
這一頓飯豐盛有餘，但琳兒吃得全無滋味，她很想去天神教找楊樂天問個清楚明白，整件事情太過離奇，楊樂天會不會有什麼苦衷隱瞞。可眼下還需先去祭拜母親，一切從長計議。
琳兒眼光一黯，她也恍然意識到了，原來自己還是那麼關心楊樂天。事過一年，那感情竟沒有如流水般的東去，反而當她聽到吳雨燕並未和楊樂天成親之時，有了小小的興奮，連她自己都覺得這個念頭有多邪惡，但是，那是她真實的感情。
今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天空中，不時何時飄起了雪花。無名山莊兩扇大門徐徐敞開，兩名家丁出來各自掃雪。
「雨燕，你看誰來了。」飛鳥正不知如何自處，扯開話題。
琳兒怔住。
冷風過境，寒涼侵肌，洛陽城內行人稀少。
「好了，師兄。」吳銘及時扯開了諸葛雲。他這一聲師兄，乃是按照當年劍門的輩分所論，諸葛雲乃是雲劍客，以至包括風劍客陸峰在內，都是吳銘名副其實的師兄。
「那後來……楊大哥呢？」琳兒迫不及待地問出。
吳雨燕搖了搖頭，彷彿在宣判著什麼，「他惡有惡報，當日即被爹爹廢去武功，棄于街頭。」
琳兒心頭一震，怎料楊大哥當時婚約在身，還如此關心於她，那股潮水般的衝動更加洶湧襲來，莫不是楊樂天隱瞞了什麼苦衷？
「多謝盟主關心，不過琳兒已決意自此隱居梅山，了卻餘生。也好常伴亡母，彌補琳兒過往不孝。」琳兒淡淡吐出這話來，聽得吳銘都傷痛莫名。
那家丁一看琳兒要走，登時急著攔下，「哎，琳兒姑娘你可不能就這麼走啊，老爺吩咐過小的，無論何時見到琳兒姑娘都要先請進山莊。您這麼走了，可讓小的為難啦。」
「那好吧，我跟你進去問候盟主便是。」琳兒凝著眉，很是無奈的跟了進去。即是該來的始終要來，躲也躲不過。
「你還惦記著這個負心漢啊？」
「今日師兄能和女兒團聚，師弟也為你們開心。」吳銘帶著一貫和藹的笑容，發出了殷切的邀請，「琳兒姑娘一路奔波，一定還沒吃過什麼東西吧，我們不如先去用膳，一家人開開心心地坐下來吃頓飯，如何？」
「既然是苦衷，那更要去問了清楚明白！」於是，琳兒離開無名山莊，匆匆上梅山拜祭了亡母，便鬼使神差似地趕往神魔崖。
她與這馬兒短短几日相處，卻彷彿有了感情，眼見這牲口為她殞命，一時感觸，竟為它淌下淚來。又回想起楊樂天當日不顧而去，那義無反顧的眼神深深刺痛著琳兒的心，如今冰封已久的心扉正在漸漸融化，只希望此番能討到滿意的答案。她拭去淚痕，那個男人究竟還愛不愛自己，琳兒不想去確定。
吳雨燕沒有注意到琳兒臉上細微的變化，她摸上胸口，那道深深的疤痕，令她沉浸在痛苦之中。她皺緊了一對蛾眉，恨恨地道：「真是可惡，聽說當日楊樂天在吳家門口本已半死不活了，誰想他居然大難不死，后還加入了魔教。唉，江湖上又多了一個禍害武林的魔人！」
飛鳥搖搖頭，「飛鳥已經死了，在你面前的是吳靖宇，在下吳家二公子。」吳銘聽他如此說，也頗感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