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愛恨情仇難兩全
第二十章 各懷鬼胎
她已經快認不出這個是自己丈夫的男人，這真的是她的樂天么，那個溫柔多情，深愛她的丈夫？
「你且下去吧。」
楊樂天微微一笑，料想那銀蛇軟劍在煙雨六絕的威力下也形同廢鐵，當下一推落花后心，由著這芊芊女子跌跌撞撞地走了過去。
這陰森可怖的笑聲在林間回蕩，簡直像極了梟的嚎叫，勾魂攝魄，久久不絕。
白色在這漆黑的密林中分外矚目，由遠及近，便如一隻飛蛾般在楊樂天眼前閃了幾閃，即落定於面前。
這力量強大得無可比擬，從頭腦轉到身體，在重新轉回頭腦的那刻，周圍的神木忽的燃起了熊熊大火，萬條火蛇吞噬著這些魔鬼般的樹木，發出刺目懾人的金光。
原來，字條已在他強大的內功下溶得粉碎……
在這片紅彤彤地火海中，楊樂天走了出來，他從仇恨中重生了。彷彿他這一輩子就是為仇恨而活，更可悲的是，仇恨已然刻在他的靈魂深處。
一語及畢，吳陰天足下一點，挾著落花，飄忽無聲地遁入了黑漆的林間。
「啊！」他脫口驚呼，捏著拳頭，將那字條死死攥在掌心。巨大的震驚過後，那雙渙散地眸子逐漸凝聚，看著白鴿飛出窗口。
無論是何種說法，毒蟲就是毒蟲，它們無孔不入，鑽入人的七竅、毛孔、血液、骨髓、腦幹，以宿主的身體為供給和養料，或寄生、或繁殖、或衰亡。與此同時，給宿主帶來極大的痛苦，並會隨著潮汐及日月星辰的變化而活躍和蟄伏。
楊樂天感受到肌膚的溫暖柔膩，那緊握的拳頭在琳兒的指尖漸漸鬆弛了，緩緩攤開來，只見手掌通紅，掌心內僅餘一撮硅粉，一呵而散。
廣袤的天空不見一絲蔚藍，厚重的雲層布滿了頭頂。
蠱毒，在西域和南疆一帶皆有盛行，西域之蠱雖不如南疆之蠱那般複雜繁多，卻是由於特殊的地理氣候，衍生出的毒蟲勁力更猛。
回到屋中，吳陰天尋了張紙條，密密麻麻地寫下一串
火盆在架子上噼啪作響，然，似有一簇火焰飛進了他深黑的眸底，殺氣，那是殺氣！猶如餓虎撲食，欲將其一口斃命。
落花怯得不敢抬頭直視，她知道那是她的主人，倘若不是楊樂天在場，吳陰天盛怒之下，她恐怕立時丟了性命。
這神木果然通著靈氣，在楊樂天的四周，藤枝規矩地蜷縮著，連樹榦都紛紛折了腰，脾躬屈膝地迎接著它們的教主。
密林深處，琳兒孤獨地佇立在原地，遠遠地望著自己的丈夫，目光獃滯。
吳陰天冷笑著，將方才的紙團系在白鴿的爪踝之上，轉手將它推上蒼茫天際。
「跪下！」怎料吳陰天毫無憐香惜玉之心，一把揪過落花的頭髮，把她壓跪在自己腳下，補上一個暴戾的眼神。
長長地出了口氣，吳陰天仰望著昏沉陰鬱的天空，心情反而豁然開朗，嘴角一挑，陰壞地笑了起來。
「不知好歹的扁毛畜生！」吳陰天口中咒罵著，從旁邊的缸子里掏出些花花白白的穀子，餵食餘下的那隻鴿子。看著白鴿歡快地進食，他的嘴角不禁揚起了一個可怖的弧度。
「撲稜稜——」那白鴿彷彿知道自己的使命，忽的躍上楊樂天的肩頭，抖索著翅膀。
西域的蟲蠱，有自然繁育的，也有人為養殖的。在當地，人們把這些善用蠱的人稱為「蠱師」，蠱師們把這些毒蟲混交在一起，提煉出某種精華的東西，用以各種目的。當然，養殖這些毒蟲大多數目的，還是用來害人，蠱師們會說是為了當做武器來保衛家園。
「你可把話說得明白些。」楊樂天兩隻手指鉗住落花的脖子，作勢威脅。
「樂天，快吃飯吧，涼了。」琳兒在楊樂天耳邊呢喃軟語，輕柔地將一件黑色的斗篷披在丈夫的肩頭。
吳陰天看向他，帶著一絲嘲笑的眼睛，微
「你難道不知道陸峰每逢初一、十五都會閉關么，那就是蠱毒發作。儘管盟主每月都會派禿鷹送來一些解藥，但其實陸峰體內的蠱已經入腦，根本無葯可解！送來的那些『解藥』只能暫時抑制蠱蟲的啃噬，一旦遇到月亮的陰晴圓缺……」吳陰天壞笑一聲，「你還不明白么，吳銘這麼做是要陸峰好好記住自己的主子是誰！」
吳陰天溫怒，右手倏地抓住頭頂的那隻鴿子，指間較力，「啪」的一聲，頸骨折斷，那鴿子連血都沒流出一滴，就被重重地棄在地上，眼看是不活了。
幽森之氣在林間飄飄蕩蕩，可怖的鬼火若隱若現。楊樂天提了落花，等在那裡。
「咕咕，咕咕。」白鴿轉動著黑溜溜的眼珠，不時地低頭，啄著爪踝間的字條。
這一切好似都為反襯出他那雙黑不見底的眸子，陰鬱深邃，單是瞅上一眼，都會令人毛骨悚然，再配上眉宇間的陣陣陰氣，那面上白巾更顯多餘，不用說也知道來人是何方神聖。
「陸峰啊，你不是已經殺了么？」吳陰天踹了一腳落花，清冷地笑。
「撲稜稜——」白鴿輕巧著落於他的腕間，探頭探腦地等待著主人的賞賜；后至的那隻，卻因一時尋不到落腳之處，雙腿一岔，立於吳陰天束髮的玉冠之上。
「算了，攻打魔教也是該做做樣子的，下次遇事要記住這次的教訓，切勿急功近利！」
吳陰天輕笑一聲：「是啊，我怕有人還蒙在谷里，以為殺了陸峰就大仇得報了，安安心心做他的教主。」
「孩兒定會吸取教訓。」吳陰天垂下頭，那份誠懇不難從他謙卑的體態上看出來，只不過這心裏是
鬆脫了丈夫的手，琳兒啟步來到窗前，在扳動窗欞的剎那，陡見一隻白鴿撲撲而至，她驚得後退了幾步，頓時花容變色。
楊樂天打量著他，全身上下一貫的雪白，不只白靴白衣，頭頂白玉發冠，就算面上也矇著白巾。
命運只掌握在那些「蠱師」的手中。吳陰天雖是不知道那些蠱師的存在，但也在吳銘面前滔滔一席話，推斷出了整件事情的始末。
「這次剿滅魔教功敗，是孩兒的過錯，要打要罰，孩兒絕無怨言。」吳陰天規規矩矩地跪好，看到光鮮的衣袍沾到了地上的塵土，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冬日寒風瑟瑟，他一件單衣卻未感冷冽，許是屋內爐火蒸蒸，太過溫暖，沖得人臉上有幾分燥熱，又或許這熱是由心而生。
楊樂天又何須與他寒暄，出口便問：「你要的人我帶來的，是否有話要與我講清楚？」
「少廢話！快說！」
楊樂天迅捷地抓住白鴿的肚腹，取下字條，定睛一看：「父母之仇另有他人，欲知內情，明日子時神木林，帶落花前來交換。」
淚水模糊了視線，琳兒不知道是自己害怕失去，還是為樂天痛心疾首，無論怎樣都好，如果能讓仇恨從樂天的生命中消失，琳兒願意付上任何代價，哪怕是用自己的鮮血來換。
吳陰天也不示弱，開出了交換條件：「你若想知道這幕後主使，必須先答應放我二人平安離去。」
見楊樂天不說話，吳陰天背過身去，冷笑：「楊樂天，你記住——你不是搶了陸峰的教主之位，而是搶了吳銘的魔教！他已視你為眼中釘，很快便會來找你的麻煩。我若是你，既然明確了仇人，就會先下手為強！」
剛踏入庭院之中，便有嗖嗖的冷風來襲，吳陰天攏了攏潔白如雪的大氅，抵禦著冬日的寒風。這大氅是用雪狐做成，不摻一絲雜毛，通體瑩白，正合吳陰天的心意。
楊樂天頓時怔住，原來即使是那人人畏懼的魔教神尊，也只不過
天神教，總壇。
楊樂天按住琳兒伸過來的芊芊玉手，順勢轉過身，柔聲道：「好，琳兒。」
靈魂被抽空的剎那，仇恨灌注了進去，將他整個人塞得滿滿的。只在短短的一瞬，一顆茫然空洞的心從冰冷變得慾火焚身，原來失去的力量在他體內死灰復燃。
吳陰天方才看見吳銘滿臉的笑意，便知他不會再追究剿滅魔教之過，心下頓然鬆了不少，但再看向吳銘時，那張笑臉便似從未出現過，一張老臉綳得劍拔弩張，連皺紋都霍然間少了許多。
那隻鴿子果然馴服，用尖尖的喙一粒粒地啄完他手中的食物，又靜靜地跳上他的手背，討好地轉動著兩隻黑豆似地眸子。
「吳銘——」楊樂天突然間抓狂似的大吼，面目猙獰得像一隻野獸。
「是誰？快說！不然我將你和落花一併殺了。」楊樂天急切地逼問，一對猩紅的眸子，暴冷如電。
「嗯，你說得沒錯。」吳銘望向這個才思敏捷的孩子，眸中欣賞的目光在逐漸變化著，最後竟變得如磐石一般的堅硬。這個撿回來的孩子若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才好，可他偏偏是下一任盟主的最佳人選，這樣重的心機，難保有一天不會爬到自己的頭上……
「我何以信你？」楊樂天追問。
吳陰天微微一笑，也學著那咕咕聲，繪聲繪色地叫了幾句，立時有兩隻白鴿從昏暗的天邊展翅飛來。
日近黃昏，楊樂天倚窗而立。
有些蠱毒可解，有些卻沒有真正的解藥，一旦中毒，只能終身受罪，用一些特殊的藥丸來緩解痛苦。只不過，蠱毒千百種，究竟中的是哪種，卻是由不得自己選擇的。
如此疏離妒恨的眼神，是吳陰天再熟悉不過的，他知道吳銘又要把他拒於千里，咬牙暗恨：「我不是你的親子，就該被你嫌棄，既然你不念
「哈哈哈……什麼正邪，天下盡歸吳銘一人所有！」
「咕咕，咕。」有微弱的聲音從冷風中傳來。
這時，一陣寒風來襲，琳兒嬌軀一顫，抬首望著窗欞，「太冷了！」
琳兒無所適從，驀地想去拉那隻大手，然而，當細潤的手指貼上那堅硬的拳頭時，立即有逼人的寒氣透入她的骨縫，令她一瞬間如墜冰窖，比起屋外的天寒地凍，有過之而無不及。
「孩兒告退。」吳陰天抖抖衣袍，躬身退了出去。
翌日子時，神木林。
楊樂天趕忙搶過去，抱住了琳兒。
楊樂天心下明白，卻不挑明對方身份，既然吳陰天故意矇著面，自是礙於身份，眼下要緊之事，是這筆交易。
沒有仇恨，就沒有真正的楊樂天，只有仇恨才能令他活得完整。
「這個當然。」
「別忙，有點兒耐性。」吳陰天微微沉吟，眼珠一轉，有了主意：「這樣吧，你先把落花放過來，反正你武功蓋世，我們逃跑也等於找死，不如先讓我落個心裏踏實，思維清楚了，才好和你說個明白。」
「楊教主，好久不見。」來人雙足一穩，環臂冷笑。
琳兒也震驚了，她是被楊樂天眼中的殺氣所驚。這是陸峰死後琳兒第一次見到丈夫眼中的殺氣，雖未得見字條上的內容，也知定是非同小可之事。
他自從做了天神教的教主，整個人也變了，總是不自覺地端著架子，骨子裡的那點傲氣被挖得一乾二淨，人一放鬆下來反倒覺得茫然了，倦了累了，總是需要個港灣來倚靠。
「有話快說！到底是誰殺了我父母？」楊樂天急叱，他可沒時間看吳陰天在這裏耍威風。
「那先謝過教主開恩啦。」吳陰天戲謔地躬身，旋即扯住落花，朗朗說道：「你要找的人就是當今武林盟主。陸峰早已中了吳銘的蠱毒，為他所控！所謂魔教，呵……不過是盟主布下的一盤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