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浴火重生再為人
第二章 自甘墮落
「春香樓」一度門庭冷清，今日又成為這裏最繁華的院子。
那恩客不去看她，大胆邁入了門口。他這一身貴氣，也足能吸引幾隻浪蝶圍著他轉，他卻一概不理，徑直來到一張桌子前坐下，幸好這角落的位置尚無人問津，他坐在這裏覺得安心。
洛陽城一如往日的車水馬龍，到了傍晚時分，小雪不期而至，雪花飄零，街上人稀。小販們見生意冷清紛紛撤了攤子，臨街的店鋪也早早豎起了門板打烊，繁華熱鬧的街市，一下子便在雪夜中變得清冷起來。想來這飛雪間的燈紅酒綠，整個洛陽城也就只有一條巷子，便是城東的煙花巷。
「看戲？」江武興瞠大了眸子。
「唉，這椅子本月已修了八次，看來這回……嘖嘖……是徹底報廢了。」微生霧甩了甩支離破碎的木椅，隨手拋出了門外。
她的不願，他的不忍，她的自甘墮落，他的視若無睹，所有這一切，都是他們命中注定的劫數。
抬頭望望高照的日頭，微生霧攏攏眉心，「都這個時辰了，銅爐中的丹藥想必是該好了。」想到此處，他下至谷中，從煉丹房中取了丹藥，又匆匆忙忙地趕了回來，快步奔向木屋。
一切都結束了——飛鳥默默地告誡著自己，結束了，他和落花再也不可能了，沒有可能了……
「也罷，那個叫柳飛揚的新任武林盟主剛剛上位，你就讓他先當著吧，若是他做得不好，你就讓你爹派兵滅了他，嘻嘻……」
秋去冬來，又是一年。
香香一努嘴：「不洗手，吃了肚子里會長蟲蟲的！」她斜眼一睨，吩咐一旁側立的丫鬟：「帶小姐去洗手。」
「喵，喵，喵……」假山後面傳來偽貓的叫聲，逗得香香「嗤」地一聲笑了出來。
尋譽寵溺地攬過香香，眉飛色舞：「還不
「今晚不用劈柴嘍！」他回身笑笑，對地上昏迷的人道：「你下次啊，就連床也一起砸了吧，這樣睡在地上，還涼快。」
「噓……」飛鳥突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對江武興低聲道：「別吵，你若有空，就坐下來，陪我一起看戲。」
那兩道冷冽的光，如冰一般地寒冷易碎。這光彷彿瞬間將落花打入了地獄，她知道她將不會被飛鳥原諒，又或許，她根本連被原諒的資格也沒有，甚至是沒有得到愛的資格……自從她跟了她的主人，是不是就註定如此了呢？
「璇兒……」尋譽從假山後面探出半個身子，待那院中蹣跚學步的孩童一回頭，又迅速躲了回去。
「二哥，別喝了！跟我回去。」江武興氣沖沖地出現在桌前，奪過他手中酒杯。
「依你依你，不過我可不想把咱們的女兒困在這尋王府的籠子里。我想等她大一些就教她醫術，但我這三腳貓的醫術可不行，我要帶她去龜谷，拜醫仙為師。」香香拍拍丈夫的腰際，眼睛里露出了神往的光。
又斟滿一杯酒，飛鳥擎著酒杯，望著杯中自己的倒影凝神片刻，嘴角驀地勾起一絲冷笑，下一刻便起身，向著場中央走來。有幾個妓院保鏢欲上前攔截，卻都被飛鳥身上的凌厲氣場逼得退避三舍。
偏頭避過，微生霧大袖一揮，一團粉色煙霧在空氣中迅速淡開。
推開門板，但見凌空一物沖向面門，微生霧猛一低頭，那物便在他頭頂呼嘯而過，只聞身後「啪啦」一聲，他還未及回頭去瞧，迎面又是一物衝來。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微生霧一片片地捋著草藥的枝葉，平平整整的置於葯架之上
「學醫？」尋譽一怔，又釋然笑了：「也好，總比打打殺殺的強。」
「這位公子，別站在門外啊。外面風大雪大的，快進來吧！」妓女駕輕就熟地去扯恩客。
「現在需要人照顧的是你！」
香香被這隻野貓逗得笑彎了腰，復又蹲身扯著女兒：「璇兒，快叫爹爹啊。」
飛鳥就杵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落花被半推半就地扯走。他何嘗不是……何嘗不是心痛得一塌糊塗。既然這麼痛，為什麼剛剛還要把杯子摔碎？他給不了自己一個合理解釋，那是他一怒之下去做的，他心裏這麼想就這麼做了，然而做了之後，怎麼會比他預期得要痛上百倍？還是沒有答案。
「你……」江武興指著桌上幾個東倒西歪的酒瓶，「你這麼喝，不是作踐自己嘛！你眼睛才好，少喝點兒酒。」
「爹……」尋茉璇又弱弱地喚了一聲，似乎這一歲有餘的孩童也學會了討好。
飛鳥將空杯往桌上重重一擲，「我想讓她感受一下被人拋棄的滋味。」他努力使自己聽起來冷漠，但還是可以聽出來他語聲中的情傷。
正在這時，絲竹之聲戛然而止，老鴇來到場子中央，清了清嗓子，高聲道：「各位大爺，今天是個吉日，我春香樓自然也是喜事連連。這次，不但迎了頭牌落花姑娘回家，她還自願賣身，今晚就是她競投初夜的大日子，價高者得。春宵一刻值千金，各位大爺切莫錯過良機呀。」
尋譽聽了登時心花怒放，立即打開竹籃，頓時飄香撲鼻，只見一顆顆碩大的草莓鮮嫩欲滴、香甜誘人，當真令人垂涎三尺。
香香也伸手圈住他的腰，揚了揚
飛鳥一把推開江武興，拿過酒瓶又斟上一杯：「你別管我，回去管你剛出世的孩兒，他需要你照顧。」
「你就真的對她死心了？」江武興不冷不熱地問。
「五百兩」……「一千二百兩」……「三千兩」……低低的嗚咽聲湮沒在一片吵鬧的競投聲中。
走過來的人每踏出一步，落花的心跳就加劇一分，她就這樣看著飛鳥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當飛鳥的七尺之軀立於她面前時，落花的心業已頂到了喉口。她不禁忘情地笑了：「飛鳥，飛鳥，我就知道你不會放棄落花。」
便在此時，場中突然安靜下來，最後的豪客出了一萬兩白銀，買下了落花的初夜。片刻的寧靜過後，是暴風驟雨般的歡呼。
掰開病者的唇齒，微生霧將剛剛取來的丹藥擠了進去，又伸指在他喉結處一戳，看到病者脖頸處的起伏，才安心地笑了，回身去收拾一地的狼藉。
「喲！」那妓女不想一把抓空，心中咒罵了一句，又狠狠白了那恩客一眼。
「沒有打算，我只是個看客。」飛鳥冷漠地回答，看到落花出場，眼睛里有光閃了一下，旋即昂頭飲下杯中酒。
整整花了一炷香的時間，微生霧才將屋內整理得井井有條。他靠在牆邊，直了直腰，望著地上橫著的人兒，心中生出了一絲憐憫：「你這叱吒風雲的梟雄，如今還不是變成個可憐蟲。倘不是我當年把你救了回來，恐怕早被人沒入黃土，化作一堆枯骨。」
「那你來看這齣戲做什麼？」江武興有些惱火。
飛鳥無謂地笑了笑：「是我錯，是我不小心一腳踏空，跌落萬丈懸崖，那肉身早已摔得粉身碎骨，如今連靈魂都沒有勇氣從崖底再爬上來。」
飛鳥，假如有來生
飛鳥展開右臂，將擎在手中的杯中酒一飲而盡，唇邊漾開了一抹淡淡的笑，隨即面色驟沉，將空杯狠狠擲在地上，瓷杯粉碎的那一刻，他大聲吼道：「我和你的感情如同此杯！」
「你啊……」尋譽抬手一勾香香的鼻子，笑了笑，「我才懶得理那些江湖的事情，還是做只閑雲野鶴的好，安安心心在王府帶我的寶貝女兒。」
「爹……」弱弱的童聲從嘴裏含糊而出，雖是似是而非，但尋譽被這一聲喚甜到了心底。他把身後的手轉到了前面，手中儼然提著一個竹籃，「璇兒，猜猜爹給你買了什麼回來？」
然而，除了這冷冽，落花還看清了飛鳥眼中擎著的淚花，她可以感受得到那份情傷。因為，她也一樣。落花終於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任淚水在她粉頰上肆意流淌，她不必再看前方的路，因為命運根本就不在她的手上……
「是。」丫鬟應了一聲，抱起小茉璇離開了。
京城，尋王府。
「喵……」那隻「野貓」猛地從假山後跳將出來，尋譽背著手，弓著身，對著她們母女嘻嘻一笑：「璇兒，我的好寶貝。」
「飛鳥……」落花猛然間對上了飛鳥的眸子，心口怦地一跳，剎那間的猛烈撞擊竟讓她忘記呼吸。她驚恐地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盯在飛鳥臉上，飛鳥卻有意避開她的眼神，慢慢地品著酒。
歲計因山薄，霞棲在谷深；設罝連草色，曬葯背松陰。
晶瑩的淚花如清泉般湧出了眼眶，落花哭得沒有聲音，只是那麼張著嘴，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飛鳥那雙冷冽的眸子。
絲竹行令，追逐嬉戲，世俗諂媚，一切的一切，他都視若無物，難得鬧中取靜。恩客要了壺酒，自斟自飲，他將迎上來的老鴇罵了幾句，即又掏出一錠銀子，勸閑
香香甜甜一笑，對尋譽道：「你看咱們的璇兒多可愛。」
小茉璇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抓，小手卻被香香一下打得縮了回去。
「武林盟主？」尋譽詫異，「不是已經被萬柳山莊的柳飛揚搶了去么，那吳家的當家江武興都不去搶，我這個閑人何必去趟這道渾水。」
這酒辛辣穿腸，烈得真好，可惜怎麼也喝不醉。
場中央的落花消瘦了一圈，雖然妖治卻不輕佻，比起大婚之前的落花，是更為標緻了。她今晚穿了一身絳紅色的嫁衣，美麗妖嬈，卻不知這身嫁衣為誰而穿。
飛鳥藉著幾分酒力，從武興手中把酒杯搶了回來：「我不是靖宇，你認錯人了。」
負手上前，微生霧踢了踢地上之人，忽然綳起了臉：「哼，死吧死吧，你死了才好，我當年一定是鬼迷心竅，才出手救了你。悔啊悔啊，我微生霧雖然從不殺人，但對於你……倘若不是為了琳兒，我一定會見死不救！」
在松柏的掩映下，這座簡陋的小木屋一如往昔，孤立在草場中央。只不過，屋頂上多了層厚厚的蒿草，緣是屋中多了人氣。
香香蹲下身，對女兒細語：「快去看看，假山後面的貓兒是不是餓了，我們過去喂它些吃的吧。」
「哐當」一聲，面前之人砰然倒地。微生霧俯身探望這副七尺之軀，嗔怪：「你這病發作得倒快，我這葯只是晚了一刻出來。」
粉碎，那是一地粉碎的瓷片，可在落花眼中卻是碎了一地的心。那顆心破碎了，淌著血，然而最可怕的是，那顆心還沒有死，還在地上不斷地掙扎，就像是一隻瀕死的蝴蝶，拚命地振動翅膀，卻只能在原地打圈。
「嗯。」孩童乖巧的點點頭，香香領著她的小手，往前走了幾步。
江武興恍悟，看向飛鳥，「你是為了這個？你究竟如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