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浴火重生再為人
第六章 以命相搏
「咳……的確公平。」楊樂天注視著兩杯嫣紅如血的酒，忽然伸手去取，微一猶豫，手懸在半空。「左邊？右邊？琳兒……我不能死！」他的手伸向左邊，那腕骨又向右一轉，偏向另一杯酒頓住，下一刻便昂頭飲下。
微生霧點點頭，看著這兩杯血色的酒，目光沉靜：「對，兩杯，只有一杯是毒酒，你一杯我一杯，共飲！活下來的那個，就出谷去找琳兒，可是公平？」
「謝謝醫仙。」聽聞醫仙一言，吳雨燕終於放下心頭大石。
「娘，快看，快看！」墨兒跺著腳。
「爹爹，雲朵怎麼在下面，不是應該在天上的么？」墨兒疑惑地望著高大的父親。
雪花飄零間，他動了殺機，從小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又在狼群虎穴的魔教打滾多年，他的心已變得冷酷無情。然而，背上冷風侵體，風兒在他身後兜了個圈，又轉向著東方呼嘯而去。不錯，那裡是空蕩的，那柄玄魂劍早已不知所蹤。
「噓……」吳雨燕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但聞微微的鼾聲入耳，緩慢而有節律。鼾聲來自床榻，微生霧正背身躺著。
「何必那麼麻煩。」微生霧搖搖頭，瞧向桌上的兩杯酒，「我已經先行在其中一杯酒中下了致命的毒藥。這是我新發現的一種毒，從彼岸花中萃取而成，解藥還沒研究出來，所以……」他頓了頓，苦笑：「若喝到了這杯毒酒，無論是誰，都會與琳兒陰陽相隔。」
「墨兒，你冷不冷？」吳雨燕抬手拍掉兒子小斗篷上的積雪。
「哇，好美啊！」墨兒突然興奮地大叫，從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道絢麗的虹橋橫跨在山谷間。原來，路已走到了盡頭，足下一踢，一蓬飛雪直落峭壁
「咳……」
楊樂天瞄了一眼，冷冷地回答：「對酒，我沒有興趣，但求你放我出去。」他從不曾這樣低三下四地求人，這回，他是真的不能再等。
「怎麼，你還想殺了我？你就是這樣對待救命恩人的？」
吳雨燕的心跟著一抖，她嗔怨地瞟了一眼丈夫，又指指山崖旁懸著的藤筐，「我們下去吧。」
「好！」江武興抱起墨兒，縱身躍入藤筐，雨燕拉動藤蔓，一家三口遂沿著陡峭的崖壁緩緩下墜。
有風雪從門口飛進來，落在楊樂天身後的衣袂上，他的眼神更冷了，心底對妻兒的渴望化做殺氣，逼向屋內那個看著酒杯的人。
「母、子？」
「楊……寒……」楊樂天一臉驚訝，喃喃自念。他拔足就行，怎料又被微生霧一臂攔截，「慢著！」
「這是我自己釀的葡萄酒，你可有興趣一試？」微生霧擺手一讓。
一個玉壺，兩個空杯，血酒未甘；兩個男人，輕袍緩帶，東倒西歪。
瞬間，楊樂天眸中的光穿透了飛雪，宛如兩步利劍直刺入對方的身體。
「條件？」江武興脫口而出，即使在這大雪寒天，也驚出他一身冷汗。他怎會忘記這規矩，上次雨燕病重，他為這規矩重返魔教送葯，差點兒丟了性命。
「對，沒事。無毒無傷，就是體內陽氣過剩，又遭風雪一激，受了些小小風寒。」微生霧微微前傾，看著墨兒鼻翼下緩緩而落的一道清泉，不禁失笑。
「墨兒，小心。」江武興扯住墨兒的小手，幸而是父親拽著的，否則一失足跌落萬丈深淵了。
醫仙打著哈欠，慵懶地從床上滾了起來，坐在榻邊，半垂著眼皮，「是你們啊？無名山莊新
微生霧瞥見江武興額上的汗珠，笑道：「江兄別慌，你看，這次簡單。」他飛了個眼神，正是瞅向地上仰面躺著的楊樂天。
「那個叔叔長得好漂亮啊……」江墨不禁失神，忽然身子一抖，縮做一團，因為他隱隱感到了那咄咄逼人的寒氣，正是從地上那具冷冰冰的東西散發而出的。
搖了搖頭，微生霧盯上楊樂天的俊臉，從齒間吐出兩個字：「不、行。」
「你還要怎樣？」楊樂天挑眉。
「毒酒？！」楊樂天驚駭，卻是毫不猶豫地走了過來。
江武興牽著墨兒巴掌大的小手，微微一笑：「因為啊……我們站在雲朵上面了。」
雨燕嘆出一口氣，立時化作一股白煙氳氤而升，徐徐道：「我何嘗不想如你所願，讓墨兒舞文弄墨，可能么？且不提你魔教那筆爛賬，就單單說我爹欠下的江湖債，這不都追上門來了么？墨兒要是沒有武藝傍身，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是個問題。」
「將來學武還要比這苦呢，這又算得了什麼。」吳雨燕搖搖頭。
「咚」地一聲，男孩一頭鑽進了母親的懷裡，僅偷偷窺出一隻眼睛，怯生生地問：「那個……那個叔叔……還活著么？」
三人置身其中，心靈也彷彿得到了洗滌，這般入畫景緻的確令人心曠神怡。其實，吳雨燕也是第一次來到龜谷，若不是親眼所見谷底的綺麗秀美，僅聽手下繪聲繪色地描述地形，她根本不可能有這番心悅的感受。
龜谷，靜謐而沉寂。
「楊……樂……天！」吳雨燕第一眼便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孔，難以置信地立在原地。
酒水甘甜香醇，滑過喉間，竟
「我救了你，你卻沒有履行完承諾，就這麼急著要走？」微生霧淡淡的笑容，在大雪紛飛的寒天里，卻透著刺骨的涼意。
「真的是他！」江武興也看見了楊樂天，又掃了一眼桌上的白玉杯，暗暗心驚：「怎麼，兩個人服毒自盡了？」
「醫仙沒死？」吳雨燕循聲而至，床上的人霍然翻身張眸，閃亮的瞳仁在眼眶中滴溜溜打轉，竟把早有準備的吳雨燕嚇得花容失色，連退了數步。
「醫仙，醫仙……」江武興當前禮貌地叩門，良久，無人回應。墨兒調皮地衝到前面，輕輕一推，門卻忽然「吱呀」一聲，開了。
「咳咳……咳咳……咳……」楊樂天突然咳得厲害，他也更清楚得意識到，他這身子，是真不能再拖了。再拖，恐怕就真見不到他的琳兒，還有那素未謀面的親生兒子。
楊樂天沒有說什麼，邁步跟在他後面，自己都是將死之人，還有什麼可怕的。
俯身鳥瞰，山谷中雲朵漂浮，悠悠蕩蕩宛如仙境。朵朵白霞游在這座巨大的七彩虹橋之下，仿若一簇簇的水波，浮浮沉沉，又像是一群嬉戲的魚兒，忽聚忽散。
「嗯，當然。」
楊樂天緊蹙了眉心，他不能接受死亡。忽覺嘴角一抹粘稠的液體流下，用手一抹，這樣殷紅刺眼的顏色，是血么？在他意識失去的最後一刻，看見微生霧端起另一杯鮮紅的液體，一飲而盡。
「侄兒？哈哈，乖。」微生霧精神一振，睡意立消，伸手去拉江墨，江墨卻不大情願，慌忙往父親身後躲。
江武興摸了摸兒子的腦袋
「對，母子，琳兒為你生了個兒子，叫楊寒，你還不知道吧。」微生霧淡淡地道。
江武興「喏」了一聲，想想也是，自己的一身武藝，不知挨了義父多少飛腿，吃了多少巴掌，從小到大，身上的傷就沒斷過，執行任務稍有閃失，就算臨陣對敵沒傷到自己，回來義父也把自己打個半死。他心中苦笑，忽又皺起眉頭，詫異地問：「你還打算讓墨兒學武啊？」
「這孩子，唉，被他爹寵壞了。」吳雨燕扯過江墨，送到醫仙面前，「醫仙，可否幫忙看看這孩子身上有沒有中什麼毒，或者是受過什麼內傷。」
「定要以命相搏，是么？好，儘管放馬過來，我楊樂天欠你一命，就先讓你刺我一劍。」
「真得沒事？」吳雨燕追問。
灰白色的天空中，大片大片的白雪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午後，太陽終於爬出了厚厚的雲層，在大地上重放光芒。枝頭上，屋頂上，厚厚的積雪足有半尺余高，柔弱的枝頭不堪重負，「噗噗」落下一堆銀白之物，在金色的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芒。
微生霧深深地望了楊樂天一眼，咬了咬后槽牙：「好吧，我們就以命相搏。」最後四個字，擲地有聲，彷彿把雪地都砸出一個窟窿來。旋即他將袍尾一甩，踏上雪地，「想離開龜谷，就跟我來吧！」
「江某豈敢，江某此次來到龜谷，完全是為了吾兒。」江武興拱手一揖，低頭看向江墨，「墨兒，快拜見醫仙。」
頭前的墨兒活蹦亂跳，像只小猴子般地
「墨兒，墨兒，當初起這個名字不正是想讓他舞文弄墨么？退出這個紛紛擾擾的江湖。你怎麼又動起讓他習武的心思來？」
微生霧提了玉壺，兀自斟上兩杯酒，兩杯紅得如血的酒，盛在通透白皙的玉杯中，如血映殘陽，凄艷美麗。
「哎，別忙著謝啊，我這病都看完了，你們可曾記得我醫病的規矩？」
江墨乖巧地搖搖頭，短短的腿插進厚厚的雪層，半尺多深的大雪沒過了膝彎。江武興看見兒子在雪地中艱難跋涉，不禁心疼起來，對妻子道：「這麼大的雪，你還是抱著他吧。」
江墨上前一步，也學著爹爹地樣子，把兩個拳頭抱得緊緊的，嘟囔著：「侄兒……拜見醫仙伯伯。」說罷，小嘴一咧，露出一對大大的虎牙。
微生霧也不再做聲，帶著楊樂天一直下至谷底雅居。邁進了屋，微生霧取了兩個白玉杯出來，置在桌上。
吳雨燕欣然抬頭，眼前的屋子令她心動：「好一處清塵脫俗的雅居，這不正是醫仙的居處么？」
微生霧看了看一臉冷峻的楊樂天，似乎是被外面的風雪感染，整個人都凍住了，僵直地站在門口，一步也不肯向里走進，於是他又看了看杯中酒，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
谷底小溪蜿蜒，花團成簇，各處栽植著奇花異草，香馥撲鼻。抬頭仰望，頭上煙雲如練，仿若縷縷絲幔，實乃人間仙境。
「好。」微生霧扣上江墨的涓涓細脈，即道：「無礙，身子壯得緊吶。」
瞬間，房中四個活人、八隻眼睛皆然聚焦在那張慘白的臉上，白得若紙，毫無生氣，但這滲人的白，仍掩蓋不住那俊美不凡的五官，眼耳口鼻，皆可入畫。
「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