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履險蹈危靈珠動
第九章 一品花酒
「哎，這個地方我可不想進去。」楊樂天走到門口，抬頭看到日頭下一圈圈綵帶系著的匾額。
「這倒是，算這姑娘倒霉，街頭賣身葬父遇到了老鴇子。」
「算了，這回當兄弟求你，這女子身世怪可憐的，你去救救她吧。」飛鳥的同情心開始泛濫，也許那便是愛屋及烏的表現，不過，這到底是種什麼感情，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只是在潛意識中覺得，儘管落花回不去了，但樓上廂房中的女子尚算有的救。
「你怎麼不去？」楊樂天將杯中酒向口中一潑，不像在喝，倒像是在吃酒，咕咚一口咽了下去，轉手又去拿酒壺。
飛鳥張口喝下，連杯子也懶得動了。
「好，既然義弟有這個雅興，大哥奉陪，不醉無歸。」楊樂天笑了笑，邁進門檻。
一隻紫色的繡花鞋，綉著粉色的杜鵑花，幾片碧綠的花葉恰當好處的點綴在鞋幫上。飛鳥瞠著雙目，拾起桌上的繡花鞋，抬頭望向鞋子的出處。
站在如此溫暖的陽光下，楊樂天的心也如一塊剛出爐的烤紅薯一樣，滾燙，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兄弟，低頭，若有所思，復又抬頭看定他，那種義無反顧地東西在彷彿是刻在了飛鳥的眸子里，如此的堅持和倔強。
楊樂天隨著坐在旁邊，抬手斟酒，挑眉：「我怎麼知道，別人的事情管不了，也沒興趣管。」
天氣很冷，不過卻有一輪高高的日頭懸在頭頂，溫暖著那些被冰露凝住的世間萬物，一切有生命的，沒有生命的。
飛鳥身邊的姑娘只看到前一刻對面的人還在喝酒，再一眨眼，酒杯空空，人就憑空消失了，連桌上的銀票也不翼而飛。
聽鄰桌的人指著二樓的廂房說了這麼許多，楊樂天卻只是一臉淡漠，他自斟自飲地
飛鳥一笑，隨手遞給楊樂天那隻繡花鞋，「是么，你看看，這鞋味道不錯，還有淡淡的花香呢！」
「喝！」楊樂天昂頭飲下一杯，下意識地用拳頭抵住唇邊，猛然發現除了舌頭微麻，竟是什麼也沒咳出來。看了看白皙的拳頭，他霍然笑了，笑得開懷時，又斟上一杯，「我來敬你，能和你結拜，是我楊某三生有幸，喝！」
「假如那個人是琳兒呢，你會不會去出錢包了她？」飛鳥抬頭看了看樓上的那間廂房，破爛的窗紙突兀地掛在窗欞上，已經聽不到屋內的哭喊聲，他心口一沉，突然問了這麼一句。
「怎麼，你還真對那鞋子的主人動了心思么，要不你多出些銀子，包了樓上的姑娘吧。」楊樂天醉意微熏，戲謔地看著略帶焦急的飛鳥。
「慢！」飛鳥饒有興緻地笑了起來，「別走啊，我大哥不要，我可沒說不要！」他點著手指，「你們幾個，嗯……你、還有你隨我來吧。」
為了掩飾，飛鳥自己動手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咳咳咳……」這口酒喝得太猛，充得喉嚨里好嗆，飛鳥咳嗽著，攥住自己的衣襟，抓緊。
楊樂天看著兄弟的神色暗了下去，便不再遲疑，縱身躍起。
「我說不必就不必。」楊樂天一臂推開那幾名過來招呼的姑娘，聲音冷了下來：「我，只要酒！」
「又是你？」看到飛鳥，老鴇沒好氣地走過來。
「啪！」一個不明的物體從二樓房間中破窗而出，剛好落到楊樂天他們的酒桌上，登時撞翻了幾個酒壺，壺裡滿滿的酒還沒來得及喝，已然從壺口衝出來，灑了一桌子。只在一剎那，楊樂天
「好。」老鴇最善於看人臉色，登時一橫滿是魚尾紋的眼角，吩咐幾名妓女：「去去去，都下去。」
乾涼的空氣中帶著馨香的味道，街上的人們多是身著樸素粗衣的百姓，但到了楊樂天的眼裡，卻都像是穿了綢衣錦緞，光彩照人。那些人臉上洋溢的笑意，似乎都是在為了他的重生而高興。他很滿足地向街頭乞丐的破碗里擲出銅板，很喜悅地看著低低高高的酒肆茶樓，甚至是街上打把勢賣藝的江湖草莽他都願意上前指點一二。
一口酒下肚，楊樂天抬眼一瞥，正見老鴇撅著肥臀，伏在剛才繡花鞋沖開的破洞前，左右窺看。過了一會兒，老鴇子用帕子掩著眉花笑眼，施施然提了花裙下來樓，彷彿一切如常，什麼也沒有發生過，該招呼恩人招呼恩人，該打罵姑娘打罵姑娘。
「繡花鞋！」
「哎，各位大爺繼續吃好、喝好，樓上新來的姑娘，不懂規矩，大爺們請見諒。」老鴇抖著帕子說完，提著花色的羅裙噔噔噔上了樓梯。
「你說，樓上的姑娘在做什麼？」一切都恢復了剛才的情況，有人給他們重新換了張桌子，補上了幾壺酒，飛鳥繼續由著剛才的兩位姑娘灌酒。
寬敞雕花的大門，四敞揚開。露台欄杆下，數條花花綠綠娟帕的上下揮舞，一面匾額迎接著八方來客。匾額之上，左邊一個「樓」字，中間一個「香」字，右邊一個「春」字，三個金字交相輝映，燦燦生光，把周圍縈繞的一圈綵帶都反襯得失了光輝。
「你喜歡，你留著吧。」楊樂天冷眼一掃。
「不歡迎我？」飛鳥摟著一身媚骨的鶯鶯，
「不要？」老鴇眼珠一轉，「花酒花酒，怎麼能離開一個『花』字啊？無花不成酒。」
飛鳥也為楊樂天高興，一路上和大哥說說笑笑，能聽到楊樂天親口答應了他的要求，他彷彿也獲得了重新投胎做人的機會。難以言喻的狂喜掛在臉上，酒還沒有喝，飛鳥就已經步履不穩，腳底像踩了棉花，人都輕飄飄地浮了起來。
飛鳥來者不拒，伸手擁過那名女子：「好，這可是你說的，我照單全收。」他愜意地摟著女子，邁步回頭：「走啊，大哥，進去吧，花你可以不睬，酒可要照喝啊。」
楊樂天抬起眼睫，冰冷地瞪了對面的人一眼。這話的確令他惱火，他的琳兒冰清玉潔，怎麼能和一個風塵女子相提並論！不過，他又一轉念，兄弟的老情人落花也是個風塵女子，故而不想同飛鳥多做計較。
楊樂天搖搖頭，肩頭一震，把胳膊從她懷裡拔了出來。
「我沒興趣，你還是伺候他吧。」楊樂天挑挑眉梢，睨看飛鳥。
空氣中飄來了酒的香氣，然而，喝酒自然要有喝酒的地方，飛鳥可不喜歡普通的館子。
「這是什麼道理？這不成逼良為娼了么？」
「哎，現在還不能給你，照顧好我大哥，自然可以拿去。」見拿老鴇伸手去抓，飛鳥一回手，又將銀子收回了懷裡。
「我……」飛鳥出手按住了楊樂天正在斟酒的手，「我怕會……再愛上一個落花。」
「我不反悔。」楊樂天一字一頓地說出，淡淡的，卻是無比堅定。
「那是風塵女子的命，琳兒怎麼相同？」楊樂天的話語中仍可聽出溫怒的火氣。
點了五壺酒，來上幾碟洛陽小菜，飛鳥端起酒杯，主動迎上楊樂天的杯
重生，顧名思義就是重新再活一遍，從出生時再活，從未入世事之時再活，你還是你，帶著重生之前的經驗，把做錯的事換一種方式重新再做一遍，讓未來的自己不會後悔。但是，對於楊樂天來說，這一點顯然不切實際，殺了就是殺了，死了的人不可能復活，而他所能做的僅僅是彌補。
「我一個也不要，只管把你們上好的酒拿過來吧！」楊樂天驀然開口。
「走吧！喝酒去！」飛鳥雀躍著，真如小鳥一般飛上了天，也是，他本來就是飛鳥，只不過，很久沒有在蔚藍的天空中展翅翱翔了。
「哈哈……」飛鳥隨手將鞋放到身邊，一抹淡淡的哀愁浮上眼瞼，是啊，春香樓裏面總是飄著這股特殊的香氣，每一個姑娘的身上都會沾到一些，尤其是她……唉，該死！怎麼又想起她了呢？
老鴇見錢眼開，立刻滿臉堆笑：「歡迎歡迎，只要不要來砸場子的，我們這裏都歡迎。」
「呦，兩位大俠，你們這麼喝酒多沒意思，來，小女子來喂你。」不容分說，一杯酒水貼到了飛鳥的口邊。
楊樂天有些不解地看著飛鳥，難道是因為失了落花，就把自己搞得如此沉淪了么？他沒有開口，雖然他真的很想問，或者開解一下兄弟，但是，現在落花已經嫁給了夜裡歡，多說了，還不是勾起兄弟不開心的往事么？於是，楊樂天忍了忍，又把話咽了回去，隨遇而安地隨著飛鳥坐到了那個熟悉的位子上。
兩個姿色姣好的女子衝著其他落選的女子撇了撇嘴，得意地跟在飛鳥身後。
「叮——」瓷杯交錯，二人又是一杯爽辣的水酒下肚。
「真的？」希望的光，在飛鳥的眸中亮了起來，「你
「好！」楊樂天開懷一笑，望了望頭頂的天空，果然是無比蔚藍。
「這叫遇人不淑，被這春香樓的老鴇子一眼看中的人還跑得了？的確，我剛才看了一眼，那個妞兒生得一副嬌小可人的模樣，人見人愛，我也想一親芳澤呢，嘿嘿。」
「唉，可惜我們哥兒幾個沒那麼多錢，聽說樓上那位爺出了一百兩，才包了那個剛烈的姑娘。算了，喝酒喝酒！」
「呦，看爺說的，我們這裏的姑娘都是整條煙花巷最好的。」老鴇隨手一召喚，立刻有了幾名空閑的妓女貼了上來，她們猛然間看到如此英俊挺拔的楊樂天，都不禁立定不動，瞪著眼睛忘了招呼。
「就是啊，大爺，快進來吧。」一名濃妝艷抹的女子熟練地攬上楊樂天，卻是白了飛鳥一眼，「鶯鶯伺候您，可好啊？」
「逼良為娼？這是哪裡話，人家是自願的，給錢賣身，白紙黑字！」
原來，飛鳥還是惦念著落花的，不然，怎麼會對這個座位如此依戀……
飛鳥輕笑：「走吧，都來了。」
「我？」楊樂天搖搖頭，又指指酒壺，「我只對這個有興趣！」
飛鳥摸了摸懷中，果真掏出一張銀票來，放到了桌子上，沖楊樂天笑了笑，將銀票推向了他的大哥，「你包吧，兄弟請客。」
嘆了一口氣，楊樂天重重地點頭，又重重地說了三個字：「我會的。」
此時，樓下無論是恩客還是妓女，都不約而同地抬頭望向二樓那個窗紙有破洞的房間。一個普通的廂房，隔著白色的窗紙什麼也看不見，只可聽到還未被絲竹小曲完全湮沒的哭喊聲。這時，窗口忽然出現了一團黑乎乎的影子，像是什麼東西被扔上了天，「啪啦」一聲，屋內的哭喊聲更為尖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