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何為鬼面

「東西在這兒！」楊樂天大喝一聲，拿出了背在身後的捲軸。

木屋中，有他留戀的東西。

「咳咳……」吳陰天被那些倒灌進嗓子里血嗆得喘不上氣來。

柳飛揚，你好狠！既然你狠，也休怪我心狠手辣。然而這一切的一切，最魁禍首都是他面前這個人——楊樂天。目露凶光，吳陰天抬起了頭，面對仇人，他沒有什麼好怕的，他倒是想用這張臉嚇嚇楊樂天。

天邊翻出了灰濛濛的白色，無名山莊的烈火也在燒了整整一夜后熄滅。留下的，只有一片焦土和在焦土上行走的幾個人。

吳雨燕走在許慕白的前面，她眼光盲目地搜索著每一寸焦黑的土地，試圖從中發現些什麼。但是，理智告訴她，她將一無所獲。

飛鳥猜想那木屋已經付之一炬，那東西也會化為灰燼，因為他親眼看到窗欞上燃起了紅色的火焰。然而，他當時一心惦念著屋中忽然不見了的大哥，便沖了出去，沒有來得及帶上那東西。

「還好好的，好好的！」飛鳥激動地拿著畫卷，轉頭向妹妹笑了笑。

「雨燕，我來吧。」江武興拍了下妻子的肩頭，把熟睡的墨兒接過來，眼光掃到那副畫卷上，不禁贊道：「岳母大人年輕時候長得真美。」

「不愧是把寶劍……」讚歎著，柳飛揚用一塊軟布擦拭著劍身，緩緩地，擦去傲霜劍上每一滴血。

「主上沒……沒錯。」吳陰天虛弱地道。他無地自容，真想就此暈過去，永遠沉睡，但他也知道，柳飛揚絕對不會讓他這麼輕易死了。

「真的？」出乎意料般地張大了嘴，飛鳥垂下了頭，「算了，我早就料到不會再有。」

萬柳山莊群柳花徑的迷宮深處，傳來了一聲似狼的嚎叫。嚎叫聲在萬顆柳樹間懸盪，如同秋風中的霜花雪雨。

玄魂劍，玄魂劍……陸峰為何要朱雀遠赴西域取回這把魔劍，柳飛儀在臨死之前也不曾得知。總之，這是一次任務，正如天神教中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一樣，秘密的進行，秘密的完成。

那裡，在畫卷的底襯和裱綾中間，赫然夾著一張泛黃的紙……

飛鳥則是漫無目的地踏上殘垣斷瓦，他知道，他腳下踩的都是他的足跡，在無名山莊的每個角落裡，都曾有他奔跑過的身影。看著前方的殘垣斷壁，飛鳥筆直前行，踩上那些燒焦的木柱破瓦，發出片片斷裂的響聲。原來他不是沒有目的，他始終在朝著一個方向走——後院木屋。

「義弟！義弟！義弟！」楊樂天連喚了三聲，卻不見飛鳥回頭。他不知道他的兄弟不能回頭，一旦回頭，飛鳥便藏不住那淚水了。

沁兒是怕極了，她怕極了腳邊那團東西，怕極了柳飛揚，她完全後悔還跟著這麼一個邪魔在一起，後悔當時沒有選擇和楊樂天回神魔崖。

「那是自然。」吳雨燕漠然回了一句，丈夫的話沒能勾起她說笑的興趣，畢竟家園被毀，那份失落不是一時半刻可以緩解的。

吳雨燕對這幅畫同樣有著深切的眷顧，從她懂事起，二哥已經牽著她的小手，告訴這牆上掛著的人是我們的娘。由於穆蓮自雨燕降生不久就投崖，所以雨燕自小所有對娘的印象，都來自二哥屋裡掛著的這幅畫。

柳飛揚想起了妹妹，眼神有些迷茫。當年，妹妹拿著傲霜劍，說這是一把正義之劍，可以助他登上武林盟主之位時，他還不大相信。但事實證明，妹妹的話沒有錯。只是，妹妹拿著這把傲霜劍換走了他的佩劍玄魂劍，他多少有些不捨得，以至於一直渴望拿回玄魂劍。

那幅畫正是穆蓮站在崖邊持蓮的畫，萬幸的是，這幅畫壓在了倒塌的磚瓦下，只被燒掉了邊緣裱糊的部分。

「不……要……」吳陰天發出了一聲低嚎，摻雜在那些慘叫之中。

雖然下人們正在清風暖意庭院里，澆花打掃，卻皆下意識地抬頭。彷彿聽到了什麼來自地獄的聲音，凄慘可怖，令他們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驚恐得面面相覷。

楊樂天側頭看他，把義弟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這便雙足一踏，凌空掠起，奔向遠處。不大工夫，楊樂天折返回來，落於飛鳥五丈之外。他低頭斂目，神情失落地向著兄弟走來。

「你走吧。」楊樂天漠然垂劍，背過身去，仰天長吸了一口氣，「不走的話，我可能隨時改變主意。」

聚天地之冰魄，傲飛雪凌白霜。

「嗯？這是什麼？」楊樂天的眼睛不經意在畫卷上掃過，登時目光一凝，他看到了剛才被墨兒擋住的畫卷底端。

鮮血淌了一地，從柳飛揚的腳下一直延伸到兩丈之外，那個蜷縮在地上抱頭痛哭的人。吳陰天無疑是這場刑罰的受害者，凜冽的痛令他無力再對抗什麼，他只用兩隻手掌牢牢的捂住了臉。

「去，把這噁心的東西丟出去喂狗。」柳飛揚用劍尖一點，指向沁兒腳下一塊血淋淋的東西，冷冷吩咐。

「娘。」吳雨燕被那副畫所吸引，和丈夫一同走了過來。

「很遺憾，東西沒了……」

傲霜劍，是在那雪山中冰封了百余載，才得以鑄成。當年由劍門掌門沈傲持有，後來沈傲將女兒許配給雲劍客諸葛雲，便將佩劍傲霜劍贈與風劍客陸峰作為補償。而當時，夜裡歡將玄魂劍拿出交給楊樂天，在講述玄魂劍的來歷時，把傲霜劍說成是玄魂劍，因他也只是從柳飛儀那裡道聽途說。

也許這就是人性，同為血肉之軀，兔死狐悲。

話音未落，吳陰天一提真氣，匆匆奔向夜空中的那片黑暗中。

「娘……」熟睡中的墨兒突然在吳雨燕的懷中夢囈，小嘴吧唧了一下，似乎睡得不舒坦，此刻想翻個身，又礙於母親胳膊的束縛。

楊樂天搖搖頭，他本想給兄弟一個驚喜，緩解下悲傷的情緒，怎料適得其反，把義弟給搞哭了呢……

「沒什麼，大哥，一切皆天意啊。」飛鳥拍了拍楊樂天的肩頭，反來安慰他的大哥，旋即轉身，掩飾了心裏的悲哀，向著來時的路走去。

他想，只要捂住，那麼剛才就算什麼也沒有發生吧，什麼也沒有發生……然而，鮮血還是肆無忌憚地染紅了他的手，然後，在他顫抖的身下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紅池。

「快走吧。」飛鳥俯身拾起地上的羅剎面具，塞到吳陰天冰冷冷的手裡，「記住，不要再做壞事，否則我將同大哥一起，將你絞殺。」

對，他吳陰天就是不服，明明是楊樂天在那個匣子中搗鬼，他只是轉個手，其間並不知道匣子里有什麼東西。柳飛揚憑什麼，把對楊樂天的憤恨全怪在他的頭上，就算是他辦事不利，也不該遭此刑罰。

吳陰天，這個作惡多端的人的確該死。但是，他業已受到了嚴酷的懲罰，對於那樣一個在乎衣冠容貌和有潔癖的人，毀容削鼻恐怕比一劍殺了他更加殘忍。楊樂天放過吳陰天，一部分原因是飛鳥相攔，他不想再多造殺孽，尤其是吳陰天還是飛鳥的弟弟；但更多的是，楊樂天看到那副容顏后，他是真的不忍心下手。

「呵，呵呵……」吳陰天邊晃著腦袋，邊拿著面具向後退了兩步，眼神空洞。他冷笑幾聲，旋即將面具扣在臉上，望著火光中的那個背影，嗤笑著，「楊樂天，你將來一定會後悔今日放了我！」

同樣是盯著傲霜劍出神，沁兒的身後業已滲出了一層冷汗，她彷彿失去了行動的能力，此刻她同鬼面一樣無助，什麼都做不了。事情已經發生了，沒有挽回的餘地……她知道，即便是名震江湖的醫仙，也幫不了現在的鬼面。

額頭上的血如毒蛇一般，穿過那張古怪的臉。臉上縱橫交錯的疤痕注滿了血，彷彿是一副幽冥界的地圖，誘惑著敵人跌入魔穴。那些血還灌進了地圖中央的兩個小孔里，之後順著小孔流進去，直奔他的咽喉。

飛鳥駐足，回頭時淚流滿面，他快速地用衣袖擦了擦，奔上來將捲軸展開，顫抖的聲音：「還好，還好，沒有完全毀掉。」

地下發生的，簡直如人間煉獄一般。

「你是不服。」柳飛揚下了結論，邊用劍划著地面，以劍為筆，在地上刻出幾個字來——無名山莊。

「怎麼？」玉座上的柳飛揚前傾著身子，杵著劍，戲謔地問：「你做錯了事，就要承擔後果，有什麼不對？」

楊樂天與飛鳥並肩同行，江武興攙扶著抱著墨兒的吳雨燕，許慕白被江武興一家痛失家園的悲傷所感，停止了無意義的爭吵。

盜劍一事，實則是柳飛儀受陸峰所示，並秘密完成。只是陸峰千算萬算，也不會料到當年玄魂劍的主人會是柳飛儀的哥哥。但是柳飛儀心知肚明，便偷偷摸出了陸峰閑置不用的傲霜劍，和哥哥的玄魂劍做了交換。

是的，那裡已經沒有鼻子了，只剩下兩個小孔。

沁兒忘記回答，看了看腳下那團東西，含著的淚一瞬間奪眶而出。撲簌簌，如雪花打在頭頂的聲音，她哭得很輕。

楊樂天沒有說話，也垂著頭，甚至比飛鳥垂得更低。

「是啊，雖然燒了一半，但還是可以看見穆前輩的音容笑貌的。」楊樂天溫和地笑著，也將目光移到那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