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我主沉浮風雲譎
第十八章 形同陌路
只這淡淡的幾個字，樹上的楊樂天就覺得脊背冒汗，他的義弟在說什麼？不過，他想知道的答案，很快在他的眼中浮現出來。
飛鳥舉步逼近，一邊溫和地道：「姑娘別害怕，把知道的告訴我，我自然會放你回去。」
忽被拿掉堵嘴的少女急急喘了兩口氣，從嘶啞地嗓子里發出了斷斷續續的聲音：「饒……饒了我吧，求求你……我真的、真的不知道，真的……沒騙你們。」
得到了這個命令，那兩個手下露出了肆虐的淫笑。他們再次堵住了少女的嘴，將她上身唯一遮體的肚兜粗暴地扯落，兩隻躁動地大手迫不及待地捏上少女的酥胸。
他知道，他不能再等了，他必須採取行動。
然而，他攥了攥拳頭，一動未動，顯然當下並非時機。就在剛剛大門敞開之時，他敏感的神經立刻感覺到了裏面猶如暗香浮動著的殺氣，那樣冷森森的危險絕對不宜靠近。
等楊樂天把一切想得透徹了，也來到了那個高大的門樓前。這門樓就處在那麼一個顯眼的位置上，在漳州最繁華的街道「行春街」上，但過往的人卻沒有人敢抬頭注視那高懸的牌匾。
「我、我真的、真的……什麼，也不知道。」被獨臂人冷如刀光的眸子所震，少女口吃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只如撥浪鼓似地搖頭，指甲摳進了樹皮。
楊樂天縱身躍起，翻入了與之相鄰的院落，雙足剛剛落穩，即又扯開步子，跟著他的義弟並肩同行。
是什麼，究竟是什麼令飛鳥變成了這個樣子……那個百折不撓、隱忍陽光的飛鳥何在？那個與他並肩作戰，熱血激情的兄弟何在？那個與他共同經歷生死，仍是笑得燦爛的親人何在？
「二樓主。」兩側的守衛齊齊下跪，恭聲行禮。
那個地方雖然風聲
楊樂天不相信，不相信這個命令是飛鳥下達的，更不相信飛鳥會無動於衷，於是他試圖用火熱的眸子在暗中喚醒飛鳥的良知。然而，他又一次失敗了，他的義弟直等到少女露出了肚兜也沒有任何行動。
此刻，少女已停止了無謂的哭號，小臉漲得通紅，如蝶翼般的睫毛上閃著晶瑩的淚珠。她的眼中滿是乞求的淚水，死死地盯著面前下達這殘忍命令的人，彷彿仍在夢中，不相信般。
這時，喚雨樓的手下已利落地從袋中拖出個少女來，並解開了束縛著她手腳的麻繩，拔出了她口中的麻布。
這時，那牌匾下的樓門霍然敞開，楊樂天一怔，急忙撥轉馬頭，隱身在一棵枝葉繁茂的落羽杉後面。
——他又走了，他還會回來么？這次，他……還有命回得來么？
這威嚴的聲音好不陌生，令樹上的人心頭一震。楊樂天幽幽看了一眼樹下神情冷峻的二樓主，無聲地笑了：不知道我的義弟原來還有這麼強勢和嚴肅的一面。
「肯說了么？」飛鳥的聲音很冷，並沒有轉身。
門內，走出了一個人。
「唔——」
「真的很美啊……」楊樂天凝視著掌心內小小的一片雪花，緩緩收攏了冰凍的五指。他想讓這些美麗的東西化在掌心，留在心裏，永遠凝結。
說是並肩，實則兩個兄弟之間，尚有一牆之隔，彼此步伐一致，卻互不相望。楊樂天足下甚輕，他不僅要讓飛鳥看不到他，甚至連聽到也是不可以的。
楊樂天定睛一瞧，那少女一身紫衣，約莫十六七的年紀，模樣生得小巧玲瓏，尖尖的下巴，泛著淚花的眉眼，頗有些楚楚可憐。此時，那少女正用一對亮亮的大眼睛直愣愣地
楊樂天此刻很想站出來，揪住他義弟的脖領子問一問——三年了，三年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改變了你？
樹上的人皺緊了眉頭，暗中替那少女捏了一把冷汗。但他心底仍抱著一絲的希望，期望著他的義弟能儘快制止這場悲劇的，但是出乎意料地，他沒有看到飛鳥的一絲動作。那個人就像個木頭似地立在原地，對身後的絕望叫聲充耳不聞。
若知道，貞潔對於一個中原女子來說是多麼重要，甚至是超乎了生命存在的東西。而他那個救苦救難的義弟，真的會變得麻木不仁？
「嗚嗚——嗚——」
「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們快放了我！」少女不自禁倒退了幾步，腳下一絆，背後已然貼上了粗糙的樹榦。
飛鳥咳了一聲，一個短暫的靜默過後，在耳側舉起了他唯一的手臂，之後是利落地揮下，猶如一把刀斬了下去。
飛鳥點點頭：「解開，鬆綁。」
飛鳥轉過身，彷彿也不想看到這一幕，更不想對上少女那雙無助哀求的眸子。
然而，沒有人可以為她去折梅花，再也沒有人了……
受了如此大禮，飛鳥只是漠視了一眼，移步登上了門口突然轉出的一頂綢帷暖轎。挑開白鍛的轎簾，飛鳥忽然回頭沖身後的手下說了些什麼。那手下連連點頭，躬身送著二樓主入了轎中，揮手起轎。轎子離地，除了兩名轎夫之外，還有兩名殺氣外露的手下隨在轎尾。
他扯了一抹甜蜜的笑，卻又不得不將那些興奮、期盼、迫不及待強行壓制下去。他需要等待時機，或許這個時機已經不遠了，或許就是現在。
這是琳兒唯一的溫暖，即使是微乎其微的，她也樂在其中，細細體味。琳兒就那麼靜靜地佇立
麻袋在地上不停地扭動，好似是條被撈上了岸的魚在掙扎翻滾。那手下沒好氣地踢了麻袋一腳，之後轉身向飛鳥拱手：「二樓主，人帶來了。」
那串深深的足跡烙在潔白的雪地上，一直向著下山的方向如蛇似的蜿蜒。琳兒就站在飄搖的風雪中，失神地望著雪地上慢慢變淺的足印。含煙帶霧的水汽蒙上雙眼，令她越發看不真切。
鼻樑依舊，闊口方唇泯成了一條線，兩道水墨似的眉，眉下的眼眸中帶著一番難以言喻的感情——有幽靜如水的低沉，有狠戾決絕的冷酷，還有那透出來絲絲縷縷的悲哀。
這一聲仍是透過少女口中的麻布傳出，掙扎哭求的聲音如風似地淡去。楊樂天倒吸了口冷氣，將頭別了過去，他對這場在無意中闖入眼球的大戲，根本不忍直視。同時，他對飛鳥的希冀也在瞬間跌至冰點。
嫁給了那樣的江湖男子，也許落寞和孤寂就要伴著琳兒一生吧……她搓了搓凍得發僵的手指，將脖子縮進一圈毛絨絨的柔軟領口中，瑟縮著，試圖尋找些溫暖和安全的感覺。那是一件漂亮的銀狐裘皮，每一根毛都亮得可以發光，這銀狐是丈夫親手打來的，在那長而細滑的皮毛中似乎還留有丈夫手指的餘溫。
楊樂天翻身下馬，將馬兒拴在樹下，自己一身輕裝，不動聲色地跟著那頂平穩的暖轎后，穿街過市。
琳兒多想說一句不要走的話，然而她知道那是徒勞的，他決定的事情很難改變了。多年的夫妻，丈夫一個眼神她
楊樂天已經走得很遠了，他終是頓下了腳步，回頭深深地望了一眼。他想看見那雪中的仙子，只可惜，他眼中只剩下紛亂的雪花。伸手去接，雪花落入掌心中卻不融化，完完整整地展現出那個六菱的形狀，晶瑩帶齒，對稱相映。
「吱呀」一聲，門被裡面的人打開，沒有看清人臉，只見一個粗重的麻布口袋從門內飛了出來，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人呢？」飛鳥沒有語調地問著手下。
山風凄凄，梅山的雪依然在下。彷彿是從念兒生病的那天開始，這場雪就不曾停歇。楊樂天攬著琳兒的雙手，深情地在那圓潤飽滿的額頭上留下一吻，便轉身，堅定不移地踏雪而去。
——這個人還是我認識的那個飛鳥么？這個人還是和我在落日下結拜的兄弟么？我怎麼感覺那麼陌生，那麼縹緲……
兩個手下粗暴地板過少女柔軟的雙臂，將她的脊背牢牢地壓在了樹上。二人這便騰出另一手，用麻布再次堵住了那少女粉嫩的唇，令那雷動的哭喊只能發出「唔唔」的聲音。
一炷香的工夫，那小轎左拐右饒，忽的停在了一處相對僻靜的門前。轎簾高挑，那個白衣公子卻沒有進去門口，而是身子一轉，負手走入了旁邊的一條小巷，兩名手下隨之而入。
然而，楊樂天的心臟卻再也抑制不住地狂跳起來，「重逢」這個詞在他頭頂撞擊著。他轉頭，很想揮手將橫亘於他們二人之間的那堵牆推翻，給他的義弟一個熱情的擁抱。三來了，三年的離別，他的義弟一定以為他死了，一定曾為他的死而傷心難過，假如飛鳥此刻看見活生生的他，飛鳥的臉上
「你不肯說的話，後果……」飛鳥的眼底閃過一絲哀傷，快得連楊樂天也沒看到，旋即他的臉色一冷，嘆息般地吩咐：「給她脫吧。」
這巷子原來是個死胡同，再走二丈就到了盡頭。在那盡頭的高牆前，同樣是一棵粗大的榕樹，從枝椏懸落下的氣根掘起了泥土，足足有幾十條，若藤蔓般，密密匝匝的，好似老壽星的鬍鬚。整條小巷並不寬，最多可并行三人，兩側則是高過人頂的青磚牆壁，自前方不過半丈處有一個小門。楊樂天蹲在樹上可以望見，在這小門后是另一處清冷的院子。
少女的頸上，一塊古樸的小木牌隨著少女的掙扎在紅繩間左右晃動。
「喚雨樓。」
那手下走到角門前，伸手在門板上敲了六聲。
足足行了半個月，楊樂天也在半月中想了很多事情。比如他將以什麼身份出現，又以什麼身份去面對他的義弟，他這個在江湖上除了名的人，如今是還有什麼作為。
牆那邊的足聲突然頓住，楊樂天也急剎住了腳步。偏巧，旁邊就有棵高大的榕樹，他便縱身躍上，從樹枝的冷隙間窺看巷中的情況。
躍過黃河，穿過長江，楊樂天一路上信馬由韁，並不著急。越向南走，天氣就變得越是暖和，但畢竟是冬日，到了晚上還是會寒冷刺骨，沒有雪，也有冰冷的露水凍結髮絲。
楊樂天攏緊微涼的手指，連掌心內滲出血絲也不自知。映入他眼帘的，同樣是一身白袍，同樣是一隻空蕩的衣袖，不同的是那張錯了位的臉。
楊樂天一身青衫，騎乘駿馬，頭上依舊戴著那垂紗的斗笠。他抬頭，透過似有若無的黑紗，淡淡地看向那個在陽光下閃爍的金字牌匾，輕哼了一聲：「這名字不知道是想學文人騷客般附庸風雅呢，還是想在江湖上呼風喚雨。」